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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璀璨(一)

    愈近年关,丹桂苑的客人愈多,程鹤清也回来得愈晚。初华即使是搬到了公馆,见到他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更别说能有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间,故那些关于他们是否离婚的问题初华也一直没能问出。

    这些天里她也收到了冈川先生的回信,冈川先生说他的作品译文出版版权已经全权交给了中国的代理公司,不过如果初华想要有一本自己的译作,私下编印成书用作纪念也是可以的。

    初华思虑再三,还是将自己翻译过的稿件整理好连同印刷费用一齐寄给了辛眉小姐,同时转达了冈川先生的意思。她是希望自己能有一本译作的,就当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因为每次回想起在大阪时那次死里逃生的高烧,她都会觉得人生来一次,如果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生命将毫无意义。

    程鹤清的戏终于在除夕前一天停掉,初华好不容易等到他闲了下来,那天早上特地起了个大早做了一份丰盛的早餐。

    可她坐在餐桌旁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下楼,又怕上去敲门会吵着他休息,只好时不时用手去探碗的温度,若凉了就立刻拿进厨房加热。

    等到九点多的时候,她实在困到没忍住趴在桌子上眯了会。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程老夫人来上海了,看到了她在公馆,大发雷霆要将自己送回广州。

    初华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定神却看到程鹤清正坐在她对面吃早餐。

    她忙站起来,肩上搭着的外套顺势滑落在凳子上,初华回头捡起外套,是程鹤清的衣服。

    “是不是凉了?我拿去热一下。”

    “正好,不是很凉。”

    初华听后坐了回去,倒了杯水喝下去,压压方才因为噩梦而带来的心悸。

    程鹤清抬头问她:“刚刚做梦了?”

    她摇摇头,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吃起了早餐。

    吃完早餐,程鹤清主动收拾了碗筷,并将要帮忙的初华赶出了厨房,他一边挽着袖子,一边笑道:“我虽不会做饭,但洗碗还是会的。”

    初华这才注意到他穿的并不是家居服,而是一套颇为正式的衬衫和咖色条纹马甲。

    “四哥今天要出去么?”她问。

    “早上去见了一位朋友,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所以早上她一直以为程鹤清是在休息,其实他很早就已经出门了。

    “你要不要上去补个觉?”隔着厨房的窗户,程鹤清问她,“以后就算我在家不用特地早起做早餐,还是像我上班时那样,买些点心回来就好。”

    初华说:“我在这里打扰你这么多天,又没有工作做,能做点什么家务心里也安心些。”

    程鹤清停下了手上的活,想了片刻:“你要是真的觉得没什么事做,可不可以帮我收拾一下书房,书太多找起东西来总是不方便。”

    收拾书房倒是个不错的差事,以前在冈川府,初华也常常需要清理冈川先生的书房,按照他的习惯将那些书挨个整理好。

    初华当即找了块抹布进了书房,书房里的摆设与她之前进来时并无太大差别,书柜里、桌子上随处都是书,甚至连房间的角落里,都有许多落了灰尘的旧书。

    初华将这些书擦干净,再按书类分列,每一列上都用字条做好标记。

    程鹤清忙活完厨房的事也进来帮她一起收拾书,两个人一直忙到下午一点多才整理好书的归类。看着地上一摞摞的书,初华忽然有一种很富有的感觉。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四哥这里的书怕是也有五个车了。”

    程鹤清笑:“看这些书倒也没什么大用,有时候不过徒增烦恼罢了,知道的东西越多,越觉得自己浅薄。”

    “但西汉的刘向还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初华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书,念出了上面的单词:“Das Kapital,连这样的英文原著你都做了许多笔记。”

    程鹤清从她手里接过了书,随手翻了几页,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小时候,家里来了位洋人教课,大哥二哥那时候都在读这本书,我一直以为这本书特别好看,所以等长大了也买来看看。”

    初华望着他,她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童年才换来如今人前显贵的名角,可她想,他的童年应该比起自己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本书,”程鹤清从面前的一摞书里抽出一本墨色硬封的书来,翻开扉页,上头留着一段用小楷写的话。

    ——少年不望万户侯,山河若磐记珍守。

    “这本书是我离开程家时私塾的那位老师送给我的,小时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听到有一个人也说过相同的话。”

    “是……那位在广州牺牲的革命家林先生?”初华读过他写给妻子的诀别书。

    程鹤清点点头。

    这个时代,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抛头颅洒热血,只为护佑河山无恙。

    两人很久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程鹤清打破了这份安静。

    “戏台太小了。”他说。

    两人半是聊天半是收拾,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整理好整间书房,所有的书都有了自己的归类,橱壁上贴了字条,以后再想找到哪本书方便多了。

    程鹤清道:“以前我一直觉得这间房间小,你这么一收拾,现在倒觉得还能再买些书来。”

    “这些都是冈川先生的妻子教我的,在日本时我们也常这么做。”

    “说起冈川先生,你的那些译稿怎么样了?”他问道。

    “已经寄给柳夫人了,说最快不出正月就能收到样书来。”

    程鹤清嗯了一声:“你年纪还小,以后还有更多的时间去做翻译,也会有更多的书出版。”

    程鹤清对她向来是肯定的,但其实初华对于出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现在她与日报社的关联已经被切断,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翻译冈川先生的文章。

    大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因为程鹤清怕吵,更怕那些票友无事要登门拜访,所以哪怕有人在家公馆的大门也是常年紧闭的。初华听到敲门声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她站在书房里,看着程鹤清走过客厅去开门,她两只手紧张地捏着裤腿,害怕方才梦里的一切会突然成了真。

    好在最后门外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初华长舒了一口气。

    程鹤清并没有让男人进屋,两人只站在虚掩的门外讲了几句话,随后男人离开,程鹤清进了屋,关上了门。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望着站在书房门口的初华说:“竟然快四点了,你回房间换身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初华提醒他:“今天是二十九,怕是没有几家店还开门了。”

    程鹤清这才如梦初醒:“哦,竟然都腊月二十九了。”

    “你等一下,我做两碗面随便吃吃。”

    初华去厨房倒腾一了会,端出来两碗鸡蛋挂面。

    她以为程鹤清要回天津过年,所以这几天便没怎么备菜,如今想要做一顿好饭已是捉襟见肘的情况。但程鹤清对她的厨艺向来评价很高:“忙了一天倒没觉得肚子饿,现在闻着面香却饿得很。”

    初华问他:“四哥不回天津过年吗?”

    程鹤清停下了吃面的动作:“丹桂苑初六开箱,回去也待不了几天,再说,我请你来公馆住,又将你抛下一个人过年,实在是不厚道。”

    初华说:“我倒没什么,只是你不回天津,那程……老太太来上海么?”

    程鹤清看出了她眼里的担心。

    “她腿脚不好,很久没出过天津了。”

    有了程鹤清的回答,初华再也没担心程老夫人会突然从那扇门后出来将自己赶回广州。

    她知道自己对与程鹤清的事总是畏畏缩缩,怕徐小姐,怕程老夫人,怕流言蜚语……其实她怕的始终只有一点,怕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原本以为一个人过的春节突然变成了两个人过,初华提议去买些菜备着,这几天应该没有什么饭店还开门,他们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两人一起去正要关门的集市买了些东西,因为着急出货,老板还送了他们好些东西。程鹤清捡了一些好用的,差人给住在郊外的杨先生夫妇送去。

    “杨先生的儿子回来了么?”初华想起在杨先生家住的那段时间,杨婆婆分外思念儿子,期待他能回家过年。

    程鹤清摇了摇头:“军令如山,我三哥亦是好几年没能回家了。”

    他们并肩往回走,彼时已是落了夜幕的上海街头,依稀可辨挂着各式的红灯笼,照亮着一截一截的归途。

    1918至1919年的春节,国破山河在,数不清的游子漂泊在外,无法与家人团聚。

    初华想起了渡边凉。

    “你之前说可以打听凉的消息,现在有他的消息吗?”

    “他回日本了。”程鹤清说。

    “回去他养父那里了吗?”

    “这个我暂时不清楚,不过能回日本就说明他没有什么事。”

    能在香港杀了中国人又全身而退,初华想这便是渡边凉曾说过的:“有些民族,就是有特权,在朝鲜是,在中国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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