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过后就入夏了，天气逐渐燥热，蝉鸣声伴着讲课声，很像悠扬婉转的安眠曲，无论上课还是下课，总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夏季昼长夜短，五点清晨的昼日差不多就要升起，天蒙蒙亮，街上已经有散步晨跑的人，邻里之间相互打着招呼。
早晨空气清新凉爽，两个人穿着短袖走在路上，一如既往地，他背着她的书包。
刘净一在口袋里掏出一个棕色头绳，上面有一个胡萝卜的装饰，颜色中性，戴在他的手腕上也不会显得突兀。慢慢递给他：“陈浮，给你。”
陈浮拿过去直接戴在手腕处，眼神不自然的瞟向她。
现在天气炎热，她穿着一中统一发的校服，每天到九点温度会升高，她就会将领口处的一颗扣子解开，散散身体上的燥热感。
他才发现，她的锁骨处有颗红痣，长在那里恰到好处，平添一份秀气，每次看到那颗红痣，他总忍不住胡思乱想。
后来他才明白那颗红痣是长在他心尖尖处的朱砂痣。
到了学校门口，书包物归原主。刘净一的手指不经意间摸着新添的一个兔子装饰，和陈浮手腕处的头绳是一套，她故意买的这些。
“放学等我。”陈浮说。
她轻声答应：“好。”
入夏的燥热感没坚持到蝉鸣惊响盛夏，温度就急剧下降，远远看去，天空变得阴沉沉的，几阵大风吹来，平常安稳生长的枝娅，被刮得左右摇摆。
路上行人拢了拢衣服，顶着风往前走。
宋醒听着风吹过的声音，传入班里有些恐怖，有些担心：“今天风这么大，还去小酒巷吗？”
“去，咱多久没去了，该去放肆一把。”李尚应声。
陈浮扭头看了一眼天气，颔首：“去吧，和超哥说好的，不能因为天气不好就不去。”
“老样子？”宋醒问。
“嗯。”
他们到小酒巷胡同口，里面嘈杂声不断，旁边还停了几辆警车。
李尚脱口而出：“我操，出什么事了，连警察都来了。”
“进去看看。”陈浮眉心蹙了蹙，沉声说道。
他们还没有进去，警察带着几个人走过来，都是眼熟的人。李尚看到一个人，大喊道：“我操，超哥。”
蒋超朝他们这边看过去，低声跟警察说了几句，其中的一个警察点点头，他便走过来。
陈浮眼底晦暗不明，透过他看着警察，问：“超哥，出什么事了？”
“有人借我的地方运毒品，目前还没有目标嫌疑人，我和店员被带去问话，酒吧停业整顿，开业要等后半年。”蒋超把事情简单扼要的跟他们说一下。
“你在这等一会儿，一会儿原笙会来，你们最近半年不要来了。钱的事，等我忙完了，给你打电话。”
“好，超哥。”他答应。
警车走远，原笙坐着出租车赶过来，下了出租车就看到他们，问：“我表哥呢？”
“被警察带走了。”陈浮说。
原笙吓得抓着李尚的袖子，问：“发生什么事了？还牵扯到警察了？”
他静默一会儿，把蒋超说的话，差不多重复一遍：“有人在里面转运毒品，里面相关的人都被带走了，酒吧停业整顿。超哥只说了这些，其他的我们也不知道。”
临走之前，他们去里面了，门口扯了警戒线，酒瓶碎一地，杂乱无章，甚是萧条，空气里充斥着糜烂的味道。
原笙拦下一辆出租车准备去警局，李尚趁机坐上去，任她怎么阻拦都没用，她只好让他跟着去。
阴沉的云压了几天，终是飘起小雨，雨滴落在地上，越来越大，清洗了污垢。
蒋超在警局住了几天被放回家，原笙的父母代替他父母去接的他。
午后雨势渐小，饭后便是闲暇时光。
在家的两位老人无所事事，厉青梧站在房檐下听雨，轻叹一句：“这小雨停了下，下了停，飘了七天。几年没有下这么久了。”
郭九儒掀起竹帘，看了一眼零星飘落的雨，凝视她的背影：“青梧，外面凉，回屋吧。”
她的笑容徐徐绽放，嘴唇微微扬起，满眼思念：“再等等，再等等。”
他拦不了她，也不敢再拦她，只得回房间给她拿件厚衣服。
他拿着衣服刚要去找她，就见厉青梧掀起竹帘进来，他赶紧迎上去，给她披上衣服，大手包着她的手，抬眼看见飘落在她脸上的雨滴，语气着急：“我记得你站的地方淋不着雨啊，怎么还是淋到了？”
厉青梧丽目含笑：“风吹的，没事。”
郭九儒搂着她回房间，将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匆匆走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盆热水，他拧干水分，用热毛巾给她擦脸，话里带着些许责备：“去年去体检，医生都说你身体一年比一年弱，今天还站在外面吹凉风。等哪天天晴，我们再去医院检查检查身体。”
她说：“不用，这都是老毛病了，怎么检查都一样。”
他牵着她的手放进热水盆里，低声叹道：“我知道你惦念着玉山，过两天我陪你去看他。”
“九儒，今天是他生辰，我觉得玉山会来。我刚才站在那里，忽然一阵风吹来，夹带着雨滴，他在催我回房间。”
她的眸子认真坚定，还带着一丝乞求，乞求他别拆穿她。郭九儒拧干毛巾，一点一点擦拭她手上的水分，许久才回答她，声音嘶哑：“我懂，所以我不拦你。”
他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端着盆出去。厉青梧倚着床头柜等他，时间可能有些长，她感觉到困意。
郭九儒回来看到她倚着床头柜小憩，步伐加快。厉青梧感觉到手心的暖意，睁开眼，看着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他温声哄着：“找热水袋找的时间久一点。来，抱着它再睡。”
厉青梧抱紧热水袋，睡眼惺忪，话里夹着困意：“好，记得喊我。我还要做饭。”
“嗯，我叫你。”说完，他抬头看一眼墙上的表，一点四十八，刚刚好过了十分钟。郭九儒轻轻的摸着她两鬓增添的银丝，眼里充斥着悲悯，恍然间，一朵花开在枕上。
日子不短不长，但是发生的事情过得太快，下一件事又来的快，一浪接着一浪，让人猝不及防。
距离那件事结束过了很长时间，事情解决的差不多，蒋超就把欠的钱了结了。
钱够了，陈浮和赵伯东商议买南湖市沿海的那片地。地皮买了，赵伯东就要常年在那边了。
赵伯东沉思片刻说：“我想等今年高考后再去南湖市。”
“没事，这事不着急。”
两个人坐在赵伯东家的房顶上喝酒，没有聊以后的宏伟蓝图，远大理想。相视一眼都知道，以后的路有多难走，他们不能急，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陈浮喝了一口啤酒：“我不会经常去那边，所有的事情就靠你自己了，买了地皮，你再聘用一些房地产方面的人，别自己闷头干。资金方面你别担心，我只要有钱就汇给你。”
“我知道，我们就这一次机会。我也会去拉投资，有空你也过来看看。”
“没什么事，我就去帮忙。东子，你放心去干，我信你。”
赵伯东盯着啤酒沉默良久，道出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帮我，谢谢你信我。
高考，一中设成考场，早早的就放了假。
高考两天，赵伯东在考场外站了两天。
最后一场考试，陈浮和刘净一也去了，看着他们高考结束后洋溢的笑脸，看着他们因为一个人背影，眼神里的不舍，更多的是每个人都大肆宣扬逃出牢笼的自由。
赵伯东混在人群中，看到她的高兴，嘴角不自觉上扬。看了最后一眼，隐匿在人群里。
那天，陈浮望着她，说：“一一，我高考结束那天你来吧。第二年我接送你高考。”
他眼中的期翼不骗人，紧张也是真的。刘净一抿嘴淡笑：“好啊，不许骗人。我们都要到场。”
“嗯。”他轻轻发出一声鼻音，应答。
高考结束的第一个周末，陶安然家出事了。
一个平常安稳的下午，郭九儒出门几分钟，这几分钟可以让他走到街上，碰到相熟的人闲聊几句，再去往目的地。
但他却匆匆忙忙跑回家，厉青梧看他着急忙慌的回来，问：“不是去东面柳树那儿约人下象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去了，陶家父子牺牲了。我刚出巷口，就看到了警车，老张跟我说的，昨晚出警的时候人没的。”
厉青梧听到“牺牲”这两个字呼吸一滞，手里的针掉在地上，她连忙低头找针，眼花看不清，索性不找了，坐在那发愣。良久才说话：“这以后可让她们娘俩怎么活啊！”
她抬头说：“九儒，咱过去看看吧。”
“好。”
两人说好就匆匆出门。
赵伯东得知消息，是在车站。
赵仲西的电话突然打来，第一个电话他手上拿着没有接到，电话打的急，他走到等候室，将行李放下，才接起：“喂，仲西。”
电话那头听到他的声音，急冲冲的大喊：“哥，你回来吧。安然姐的爸爸和哥哥牺牲了。”
赵伯东手持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渐渐的，赵仲西声音变得哽咽，还有点不知所措：“哥，能不能先别走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身，行李都不要了，往门口赶，心里祈求陈浮还在原地。
赵季楠的哭声在脑海里回旋，他不知道她……
她是否像记忆里那样坚强。
他一边跑一边用手机给陈浮打电话，电话接通，他立即问：“浮爷，你离开车站了吗？”
陈浮察觉他呼吸很快，忙回答：“刚离开，怎么了？”
赵伯东捡重点告诉他：“家里出事了，来接我。”
“我马上过来。”话音刚落，电话挂断。
机车马力很足，震得全身发麻，仍抵不住心里的麻木，不过半个小时，到了陶安然家门口。
他们还没进去，就看见陶安然从家里出来，她是听见机车的声音，走出来了，步伐急促。她的面色苍白，眼睛红肿，怎么看都让人心疼。
陶母阻拦他们来往，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伤心。第二次见，心口像剜了血，暖意随着血的流淌，渐渐麻木变冷，尽管麻木，痛意却是透彻心扉的，怎么都抵挡不了。
他怕打扰到她，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好轻好轻：“安然……”
陶安然盯着他良久，哭了很长时间的嗓子说不出话，她还是坚持开口说话，嗓音嘶裂：“赵伯东，以后……我们不要来往了。”
“我只有我妈了，我得听她的。”
他的话还没说被堵在嘴里，眼尾通红，面露苦涩，喉咙发烫，惹出一股生锈味。他静静地凝视她，仿佛要把她刻在心里，苦笑出声：“嗯，我听你的。”
“回家吧，看着你回家。我放心。”
陶安然被这句话弄的眼眶发热，点点头，低声说：“好。”
想想上次，也是这样离别的。
赵伯东看着她回家，对陈浮说：“再送我去车站吧，我该走了。”
陈浮重新把他送到车站，临走前，赵伯东嘱托道：“帮我照顾好他们。谢谢。”
“我会的。”
“走了。”他的语气洒脱，感觉他一辈子不回来似的。
赵伯东找车站的人找回行李，重新出发。在火车上，他给赵仲西打了个电话，嘱咐他照顾好赵季楠，悄悄地关注一下陶安然，别让她发现。
到了晚上，刘净一宿在赵家，哄了赵季楠好久。
翌日早晨，厉青梧做好早饭，就不见身影。
刘净一躺进藤椅里发呆，陈浮拿着一颗剥好的鸡蛋递到她面前，她把头转向一边，拒绝道：“不想吃。”
他不容拒绝的口气说话：“奶奶煮了两个，一人一个，必须吃。”
她不情愿的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吃，吃到蛋黄蹙了眉，还是咽下去：“昨天我在陶安然家里，外公外婆也在，他们在外面的话我也听到了，陶阿姨并没有让陶安然说那些话。”
他眼神疑惑的看着她，刘净一接着说：“她回来的时候跪在陶叔叔照片前哭的更凶了，我在想她的话是不是错的。”
陈浮眉眼染上一层伤感，若有所思道：“在我们看来，大人们是可以只手遮天的，我们拼命反抗也只能认命。时机不对，做什么都是错的。”
“其实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只是你忘了。”
把我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