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

    冬日的暖阳敌不过凌冽刺骨的寒风,夜晚的月亮照不入人心。

    下午,陈浮骑着机车到了医院。

    他熄火,关掉钥匙。双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导致血液不流通,手指变得僵硬,难以像平常灵活使用。他艰难的动了几下,等双手的灵敏度稍微恢复,拔掉钥匙,走进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他透过门上的小窗户看到郭慧枝坐在椅子上,手里剥着一个橘子,刘净一的同母异父的妹妹乖巧的跟厉青梧依偎在病床。

    厉青梧很少跟这个外孙女见面,不是她不想,而是郭慧枝回来不会经常带着她,也说过不让他们去打扰她的新生活,久而久之,这个外孙女真的成名义上的外孙女。她病态的脸色勉强维持着平和的笑容,和她们说着话,心里还是挂念着郭如棠和刘净一的安全。

    郭慧枝剥好一个橘子放进厉青梧的手里,说:“妈,吃个橘子,对身体好。”

    厉青梧将橘子掰成两半,递给这个不常见面的外孙女,笑得温和:“允安也吃。”

    江允安顿了一下,维持甜美的笑容接过来:“谢谢外婆。”她把橘子拿在手里把玩着,迟迟没有吃。

    陈浮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余光瞥见一双皮鞋,视线顺着落到皮鞋的主人身上,是个儒雅的男人。他问道:“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不进去?”

    里面的人听见外面的动静,一个稚嫩的女声问:“是爸爸吗?”说着走过来。

    陈浮听着脚步越来越近,一句话也没说,仿佛是个窥探别人幸福被捉住的小偷慌慌张张逃走。

    江允安打开门,看见江昔年,高兴的扑到他身上,嗓音里带着欣喜:“爸爸,你是来接我和妈妈回家的吗?”

    江昔年顺势抱着江允安,随她在自己身上撒娇。

    “爸爸,你怎么才来啊?”

    “不好意思啊,宝贝,爸爸有些事耽搁了。为了补偿宝贝,一会儿爸爸带你去吃大餐。”

    “吃妈妈不让吃的大餐吗?”

    江昔年对于她的无赖的要求无可奈何,却也耐心的宠着:“这次不行,等妈妈不在家,爸爸偷偷带你去。”

    “不许骗人,拉钩。”

    他小拇指钩住江允安的小拇指,嘴里念着口令:“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厉青梧看到这幅场景,募得想到小时候的刘净一追着自己和郭如棠问她的爸爸妈妈在哪?为什么不来看她?是因为她不乖吗?

    她总是回答不出来。

    后来,刘净一跟着郭如棠生活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休学了一年。之后,她就把刘净一带在身边养着,她的学籍在岩县那边,一时间没办法转到岐县,除了上学,基本是在她眼前长大的。

    没过两年,郭慧枝和江昔年结婚有了江允安,就常常接刘净一去那边小住几日,只有第一次,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逢人就炫耀,说我妈妈来接我回家啦!那年她刚过八岁生日。

    有一次她去住了几天,回来就再也不愿意去了,直到晚上她给刘净一洗澡发现她背后的烫伤,问了好久才问清事委。当即就打电话过去,郭慧枝哭诉说:“你就看到她身上受伤了,你怎么不关心允安呢?她的胳膊也被刘净一烫伤了,你怎么不问问她呢?”

    “妈,为了允安的安全,以后我不会接她过来住了。”

    厉青梧叹气:“我知道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她挂断电话,就看到刘净一缩在门后小心试探:“外婆,你要把我赶走吗?”

    跟她同龄的人,没一个像她这样担惊受怕,就连陈浮面对他的后妈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走过去,将刘净一抱在怀里,亲昵的贴着她冰凉的小脸,说:“外婆不会赶你走,以后外婆爱你。”

    刘净一趴在她的怀里,眼泪像掉了线一样,啪嗒啪嗒顺着她的脸浸湿她胸前的衣服。她藏在厉青梧的怀里哽声说道:“外婆,我只是不懂我的妈妈为什么不爱我,我是个坏孩子吗?”

    厉青梧轻声安慰:“不是,我们一一不是坏孩子。不哭了,外婆哄你睡觉。”

    两年后,郭慧枝会偶尔来关心一下刘净一,每次来都带着新衣服,做了几道刘净一不爱吃的菜,离开时留下的衣服都是旧的。渐渐的,刘净一也麻木了。

    她问刘净一:“一一,太难过了,就来外婆怀里哭一会儿。”

    刘净一抱着郭慧枝留下的旧衣服,红着眼笑着对她摇摇头说:“外婆,我没事。我已经过了在她怀里撒娇的年纪了,我长大了,我不难过。”说完,抱着衣服回了房间,一遍遍麻痹自己。

    想到这,她只觉得心里难受。那个时候她的一一也才是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孩。

    她这个不常见面的外孙女拥有了很多她的一一不曾感受到的东西,她忽然不忍再看下去,侧过去打算看窗外,却看到她刚才给江允安的一半橘子,安安静静的躺在桌面。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颤着手拿起来吃了。

    江昔年和江允安玩了一会儿,中规中矩的跟厉青梧说:“妈,我先带允安回去了,下午她还要回学校上课。”

    厉青梧笑着回应:“好,下次放假了再来,别再给孩子请假,耽误孩子学习。”

    “知道了,妈。”江昔年说。

    厉青梧拉着郭慧枝的手放在手心,劝道:“慧枝,跟着孩子回去吧,这里有你爸就够了。别因为我耽误你的工作,今天一上午你的电话都没停过。”

    郭慧枝看一眼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点点头:“嗯,妈,我回去了,我空下来再来看你,你们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别光顾着工作,你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厉青梧不放心的嘱咐道。

    郭慧枝连连点头:“嗯。”

    厉青梧目送他们离开,叹气:“孩子也不容易,想那么多干什么,你这个老太婆真是越来越闲了。”

    他们一走出病房,江允安不满的抱怨道:“妈妈,下次我不想来了,病房里的味道好难闻。而且我跟外婆一点都不熟,你让我跟她坐在一起好难受,外婆身上有股味道好难闻,我一点都不喜欢。”

    郭慧枝斥咄道:“允安,不许这么没有礼貌,那是你的外婆。”

    江允安下意识看向江昔年,眼神求助的看着他。江昔年不会在郭慧枝教管孩子的时候插手,会在郭慧枝教育江允安之后给她讲一些道理,教会她一些事情之后,并相对给予一些奖励。

    江允安清楚他不会参与,乖乖的拉着郭慧枝的袖子,软声认错:“对不起,妈妈。”

    郭慧枝硬着脾气,就是不理会江允安。

    江昔年看差不多了,蹲下跟江允安讲道理:“允安,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如果被外婆听到,她会很伤心的。你也说了,是跟外婆不熟悉,才不喜欢外婆,可是外婆也没见过你几次,她还是对你很好,是不是?”

    江允安点点头:“是。”

    “所以啊,允安也不能因为跟外婆不熟悉而不喜欢她,我想我的宝贝是不舍得让爱你的人伤心的对吗?”

    “对。”

    江昔年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那宝贝要对妈妈说什么?”

    江允安抓着郭慧枝的手摇了摇,撒娇道:“妈妈,我知道错了,不要生宝贝的气,我再也不那样说了。”

    江昔年站起来揽着郭慧枝的腰身,帮忙求情道:“我亲爱的老婆不要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

    “老婆。”

    “妈妈。”

    说实话,郭慧枝很吃这父女俩的攻势,无奈的笑着拍了一下江昔年,力气像猫挠一样,说:“真的受不了你们了,我不生气了。但是宝贝,”

    “我知道了,妈妈。”江允安乖巧应答。

    江昔年左手搂着郭慧枝,右手牵着江允安,偷偷亲了一下郭慧枝,温声询问:“饿不饿?先带你们吃饭?”

    他的动作有点突然,吓的郭慧枝连忙看看江允安,悄悄打了一下江昔年的手臂,嗔怪道:“允安还在呢?”

    “没事,她长得矮,看不见。”他凑近到她的耳边说。

    郭慧枝看了一眼,和江昔年相视一笑。

    他们走远后,藏在角落的陈浮走了出来,深深的望着他们幸福的背影,莫名觉得很失落。

    他走过去推开病房的门,发呆的厉青梧听到声响看过去,看到是他,憔悴的脸挤出笑:“陈浮来了,怎么不在学校学习。”

    陈浮走过去,坐在病床,说:“我来看看你。”

    厉青梧握住他的手,问:“手怎么这么凉,衣服穿少了吗?”说着,腾出一个手去摸他的衣服。然后一直盯着他,舍不得移开眼,泪水覆盖双眼,视线慢慢变得模糊,心疼的说:“我的孙儿,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想吃外婆做的饭了。”

    面对她的关心,陈浮渐渐红了眼,迅速低下头,藏起蓄满泪水的眼眸。下一刻,眼泪瞬间滴落在白色棉被上,他深呼吸,稳住自己的声线:“没有,外婆。我就是想你了。”

    厉青梧擦了擦他的眼泪,关心道:“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

    “没有,外婆。有你和外公在,谁也欺负不了我。”陈浮胡乱抹抹眼泪,带着哭过的颤音问:“外婆,外公呢?”

    厉青梧用手疏通他的头发,说:“你慧枝姨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房子,供你外公休息。这会儿应该在出租屋睡觉,再等一会儿,他就该来了。一一和如棠有消息吗?”

    “现在还没有。”

    厉青梧安慰他:“再等等,会有的。”

    “嗯。”

    晚上,郭九儒提着保温桶来医院,进入病房看到陈浮怔愣一瞬,随即恢复自然:“陈浮来了。”

    陈浮颔首。

    他走过去,将保温桶放到桌上,然后拿着毛巾去卫生间,不到五分钟,拿着湿毛巾走过来给厉青梧擦擦手。陈浮把桌子支起来,打开保温桶,将里面的饭菜端出来摆好。

    郭九儒说:“青梧,我带陈浮出去吃。”

    厉青梧手持着汤匙搅着白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吹,说:“去吧,多点一些肉菜。”

    “嗯,听你的。”说完,带着陈浮出去了。

    两个人随便找了一家餐馆,点了两份牛肉面和两道肉菜。

    等菜的间隙,陈浮先开口问:“外婆得了什么病?”

    “心衰晚期。”郭九儒回答的这四个字死死的压着陈浮。

    这几个字直接将陈浮炸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问:“不是每年都会来体检吗?怎么就晚期了!”

    郭九儒不否认,把事情徐徐道来:“你说的对,每年都会来体检,不应该会得这么严重的病。其实她四年前就检查出前临床心力衰竭,后来的体检只是一个虚伪的名头,真实的是来医院复查。我和你外婆都没打算告诉你们,连你慧枝姨她们都瞒着。你小姨是去年知道的,她打扫房间的时候翻到了病例,我和你外婆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了。”

    “可能是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导致你外婆的病情一直加重,不管怎么按照医嘱治疗,成效依旧很低。这件事的发生就像一个炸弹,炸断了她所有的支撑,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主治医生给我说,现在最好的治疗就是心脏移植。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进行特殊治疗,一边等待心源。”刚说完,牛肉面被服务员端上来。

    郭九儒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来回翻翻牛肉面,问:“警局那边有消息了吗?”

    陈浮看着面前的牛肉面没动,喉头紧了紧,说:“有一点消息。外公,李威是谁?”

    他听到这个久远的名字,一时间停下所有动作,蹙眉重复道:“李威?”

    陈浮将今天的电话内容告诉了他:“一一被绑架的大概位置有一个针管,我去报警的时候交上去了。姜警官打电话说,那个针管上遗留的手指印,除了我的,就是这个叫李威的人。这个人是小姨的前夫吗?”

    郭九儒说:“是。”

    他原本是持怀疑态度的,当他听到郭九儒肯定的回答,整个人像是掉进深渊,全身上下的骨头透着冷意。他问:“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郭九儒思虑良久,将十年前的事情重新翻出来,一字一句的讲给他。

    陈浮听完整件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冷静,尤其是听到刘净一被他绑过一次,被卖到山区里,只是她很幸运,遇到了一个好人,送她离开了那里。

    一想到这,他根本不敢表现出其他情绪,哪怕他害怕到脸色苍白,指尖握在手心留下红色的指印。他没忘记姜警官的话,惨白的一张脸上布满阴霾,说:“外公,明天上午九点姜警官想约你谈谈,要约在医院吗?”

    “约在你慧枝姨给我租的那件出租屋吧,这件事我不敢让你外婆知道。”郭九儒说。

    “好。”陈浮轻声应着。

    剩下的两道肉菜端了上来,郭九儒说:“吃饭吧,不能把身体熬垮了。”

    陈浮看着面前的饭菜,没有一点食欲,还是逼迫自己一点一点吃下去,“嗯。”之后,两个人压抑着情绪,周身的环境,安静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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