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的霜雪盖不住世间的至恶,猩红的血色一点点浸染算不得纯洁的白。
沐棠跟白子生成亲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沐棠对白子生说的话越来越多。他们两个人常常探讨各种各样的问题,即使白子生可能听不懂。
这晚除夕,沐棠跟白子生在白府吃完年夜饭,就回他们的院子守岁了。
“好无聊啊,你想不想去看看月亮?”
沐棠推了推白子生,白子生自然想去。沐棠吩咐下人不许跟着,就牵了一匹马带上白子生去了城边的一处小山顶。
他们寻到一个山洞,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还有时有时无的月亮。沐棠升起一堆火,拿出从府里带的酒,两人对酒当歌,望月抒怀,好不自在。
“白子生,你记得先前夫子讲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吗?”
“嗯,子生记得。‘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为……”
“‘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我好想去看看那条大鱼啊,看看在它面前我有多渺小,可能只是一粒尘土。”
沐棠用手比划着,她展开双臂。
“山川皆在其两翼之间,”
白子生看见沐棠眼中泛出点点光亮,不禁想伸手触碰那点点星光。他的手悬在沐棠的眼前,突然又胆怯了。
沐棠喝了些酒,起了玩心。她凑到白子生跟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白子生,你知道什么叫夫妻吗?”
白子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沐棠。
“子生,棠儿,夫妻。”
沐棠摇摇头,整个人不断向白子生靠近,两个人鼻尖对鼻尖,两个人的呼吸只有彼此能听见。
“相公,或许你该叫我一声娘子。”
白子生小声说着娘子,他的声音很好听,这声“娘子”传到沐棠的耳边,也似乎传到了她心里。
沐棠望着白子生红润的唇齿,还有微醺的脸颊,不禁红了耳根。她愣住了,
此时两个人四目相对,沐棠终是抵不住他清澈的眼眸,慌张地向后退,两个人又回到最初的距离。
沐棠急忙喝了几口酒,清了清嗓子又说道。
“还是叫棠儿好听,我困了,想睡一会儿,你继续乖乖守岁哦。”
白子生见她躺下,急忙把自己的披风摘下来盖在沐棠身上。
“棠儿睡,子生在。”
第二日沐棠带着白子生回到白府,可府中安静地出奇。
“爹,我们回来啦。”
白子生的声音很大,可是并没有人回应。
“爹?娘?老伯?大福?小福?”
沐棠没有得到一声应答,她默默拿出那把随身携带的短刀,把白子生护在身后,两个人慢慢走进府里。
“爹!娘!”
白子生惊呼一声,朝屋里奔去。沐棠看着眼前的一切,失了心神。白子生的爹娘甚至整个白府的人都倒在地上,他们面无血色,府里溢满死亡的气息。还没有化去的积雪,沾染了一片片血迹。
沐棠倚住门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尖锐如刀的黑影穿过白子生的胸膛,就在那一瞬间,白子生倒在了地上。
沐棠还没有来得及接住他,就被打晕过去了。她从未想过自己在人间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如噩梦一般的红白交织。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是一片阴暗湿冷的空气。沐棠打着寒颤,坐起身子,眼中是绝望与恐惧。
周围有很多东西围着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是话本子里的妖怪。他们蛇尾人身,发出嘶嘶的声音,她向四处摸索着,呼吸急促。
“你是在找这个?”
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突然出现,沐棠一惊,一个长相阴森的人朝她走过来,虽然他看起来是人,可他绝对是个妖怪。来者手里拿着沐棠的短刀,用那双绿色的眼睛审视着沐棠。
“还给我。”
沐棠声音颤抖着,那双绿眼睛的主人见她如此恐惧,兴致更高了,发出刺耳的笑声。
“你说给你就给你?”
“那你要如何!你这个恶魔!”
“恶魔?哦不,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仁慈。”
“仁慈!”
沐棠愤怒着,但是她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嘶吼着。
“你杀了白家满门,你杀了白子生!”
潮湿的空气让她呼吸困难,只能更加无力地用手支着地面。
“哼,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小姑娘。”
那妖怪开始自说自话。
约莫几千年前,神魔两族交战,生灵涂炭。而魔界恰逢三王争储,魔族内忧外患。
就在魔界周边的一个山头,那里住了一条还未化形的小蛇妖,小蛇原本的生活是很平静的,游山头戏流水。
可就在那一日,溪边有婴儿的哭啼。小蛇靠近婴儿,没有发现其他足迹。阳光照在婴儿的脸颊手肘,她是个可爱的小魔童,是个漂亮的孩子。小蛇知道放婴儿独自在这她一定会死。
一番纠结后,它把婴儿带回自己的小窝,自己照顾着她长大。照顾一个小魔童比想象得要难,小蛇费劲了心神。
它会带她去山脚的花海,会带她去晒月光,期盼这个小女婴快快长大。三百年过去了,小女婴扎起了小辫,上山下水都不需要小蛇陪着。
可神魔交战,这个山头也不安全了,神族的人三天两头来挑事,草木都凋零了。小蛇决定潜心修炼,早日修成人形,带小魔童离开这里。
“呐,信久,今日我摘到几朵不一样的小花,你想看看吗?”
小女孩对修炼的信久炫耀手中的花,可信久正在集中精神没有回应。
“信久,信久,你这段时间一直修炼,什么时候才能不修炼啊。你好久没跟我玩儿了,前两天龟老伯也搬走了。”
女孩拨弄着手里的花,神情有些落寞。
“快了,等我修炼成人形,我们也会搬走。”
信久终于回应了,他滑行至女孩的身边。
“阿奈,这座山不安全了,你最近少出去玩儿。”
“不过就是神族,我们把他们打跑就是了。”
“可我现在还打不过他们。”
“等信久修炼成人形也打不过吗?”
信久低下脑袋,用蛇尾摆弄那朵花,因为它也不知道。
“这么好看的花,可惜明天就会凋谢了。”
信久又回到深处修炼了。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信久变成了一条大蛇,修炼进入关键时期。他已经闭关好几日了,随着一声轰响,大蛇终于修成了人身。
大蛇看着全新的身体欣喜若狂,终于可以带阿奈走了。信久兴奋地跑出去寻找阿奈,可是阿奈再也没有出现过。
信久向四处还在的生灵打听阿奈的消息,知道她被一个魔族的人带走了。
信久潜入魔族,他看见阿奈穿着新衣,面带笑容叫另一个人师父,她还有朋友,她受魔族尊重。
信久失望地回到山头,他不搬走了,他以为女孩会回来的。
“阿奈回来找不到家,会哭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去八百年的神魔大战开始进入尾声。信久每日都会去看阿奈,她长大了,还上了战场。信久就在神魔交战的远处看着,可是阿奈死在了最后一次神魔大战中,再也没有回来。
阿奈死后,信久离开了那个山头,寻找阿奈的转世。
“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沐棠打断了信久的话。
“嘘!”
信久一瞬间就到了阿奈的身边,捂住她的嘴,用绿色的眼睛警告她。
“听下去。”
信久找到每一世的阿奈,可是她们都很不听话,没关系,这一世不行还有下一世。
就在十五年前,他找到了这一世的阿奈,她是富家小姐。信久化身凡人少年救了她父亲,她父亲承诺,待十五年后女儿长大成人,就让我带她走。
仁慈的信久又开始等了一年又一年,他在一个除夕夜亲自去那家人的府里接阿奈,可那家人竟说阿奈已经嫁人了。
信久最恨言而无信的人,但他是仁慈的,给了那家人体面的死亡。信久去了他们说的夫家,很不巧,阿奈和他所谓的夫君并不在府上,所以……
“你要杀了你!”
沐棠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只能做到推开信久。信久的眼底此时竟含着泪意。
“阿奈啊,你不想跟我走吗?
沐棠狠狠瞪着信久,嘴唇咬出了血,她恨自己是如此无力。
信久站起身,用冰冷的语气说着。
”看来这一世的阿奈也不听话,吩咐下去,献祭仪式今晚进行。“
信久走后,周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空气中有异常的味道,很快沐棠就陷入晕眩,恍恍惚惚间她被抬到了外面。
”一切都结束了。“
月亮似娇羞的姑娘躲在云雾的身后,沐棠认为连月亮都不忍看到这样悲惨的人间。
沐棠被换上了干净的白色衣裙,被抬到一处堆起平台,上面铺满了妖界特有的苍月花。它们在月光下绽放出静美空灵的蓝。众妖簇拥着,有花瓣洒在沐棠的身上,准备迎接永久的安宁。
信久举着火把走上前,眼中尽是可笑的忧郁跟悲伤。沐棠眼底汹涌的泪海在控诉着,她渴望得到解脱。信久轻轻撩起沐棠的碎发,抚过沐棠的脸颊。
”阿奈,最美的花配上这月光,我送你离开,也等你回来。“
说罢信久点燃了木条,火花不断跳跃,努力呼吸着,生长成一片火海。
沐棠曾经以为自己会和大多数人一样老去,下一世她要当一粒尘土,飘在世间的尘土。可如今却是以如此夸张的方式迎来生命的终结,凄美的死亡让她想起最后一次白子生望着她的样子。
”如果下一世化作尘土,我就见不到你了。“
沐棠的视线一点点模糊,就在这时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白衣男子冲向那些妖物,另一个红衣男子径直落在沐棠身边。那个人深情地望着沐棠,风吹起树叶击打着火花,他用身体挡住了所有的火焰与炽热。
沐棠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那一刻她被酸涩侵袭,重新拾起生的希望,她发出微弱的声音。
”白……子……生……“
”棠儿,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