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伴随情绪的暴击,让人分不出悲喜。
“小女沐棠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纪,沐某人与白老弟决定,两家结为姻亲。给沐棠跟白子生两个孩子牵下红绳,愿两家今后共同繁荣!”
沐棠的笑容逐渐收起,底下的人一边拍桌子,一边发出刺耳的嬉笑。几位姨娘还有其他弟妹那桌的表情,更是耐人寻味。
沐棠看了眼白子生,他那双清澈的眼眸让沐棠难受,她又瞪着爹爹。
沐老爷抓起沐棠的手,她无力反抗,两个人暗自对抗着。沐老爷又抓起白子生的手,他把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
沐棠的脸已经黑下来了,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衣角,衣服已经被抓得皱巴巴的。那些笑声格外刺耳,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能不从。
晚宴后,沐棠回到房中,呆坐在椅子上。黑漆漆的屋子,她一根蜡烛也没点。
沐棠低垂着眼,手里擦拂那个装了短刀的锦盒,她长叹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大抵是前一天睡得太少,沐棠望着锦盒的眼睛逐渐闭起来,嘴里喃喃着,“傻子……白子生……傻子……”
大约过了五个月,百月城迎来了最盛大的喜事,白沐两家结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姐,该盖盖头了。”
老嬷嬷带着沐棠辞别了沐府长辈,踏出了沐府家门,迈上接亲轿子。
丝竹之声响彻百月十里,沐棠心里万般复杂。在她读过的话本子里,女子婚嫁是憧憬与忧愁、喜悦与悲伤交织的,这条成亲的路带着新娘子步入未知的梦里。
沐棠觉得自己算是幸运,至少与白子生自幼相识。
白家是城中的大户人家,婚宴的排场也是不小的,来得宾客很多。沐棠拜过堂回房等新郎的时候,就摘下了盖头。她从随身嫁妆里翻出那个锦盒,小心地摆在枕边。
沐棠在屋里转悠一圈又一圈,慨叹这里就是自己度过余生的地方,慨叹自己已为人妻,慨叹昨天的沐家大小姐。
不知不觉她有些累了,躺倒在床上很快睡着了。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沐棠睁开眼睛。已经很晚很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那人刚一推开门,沐棠就抓起床上的桂圆红枣朝他扔过去。
“白子生,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酒了?我又饿又困,你倒好……”
没等沐棠说完,白子生就从身后拿出一只香喷喷的烧鸡,那个香气瞬间浇灭了沐棠的怒气。
“棠儿饿,这个好吃。”
沐棠走到桌前,瞥了瞥白子生。
“这是给我拿的?”
白子生点点头,把鸡一点点撕开,先掰了个鸡腿递给沐棠,又撕了几块鸡肉递给她。两个新婚小夫妻在这一刻完全被这只烧鸡吸引。
“啊!真饱,之前在沐府我都没有一个人吃过一整只鸡。”
沐棠话锋一转,身子前倾,凑到白子生跟前闻着。
“所以你吃了多少酒?”
白子生愣愣地用手比划着,“五……不,六杯。”
“也还好嘛。”
沐棠清了清嗓子,又说道。
“嗯……我们虽说已经成亲了,但有些事我要跟你说清楚。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你不许以所谓夫君的名义压我一头,你要像以前一样听我的,做任何事都要把我放在第一位。还有以后不准让别人欺负你……”
白子生一直点头,乖乖听沐棠说话。
“嗯,好了,暂时就这些,我困了,休息吧。”
沐棠回到床上,白子生也跟过来。沐棠急忙挡住白子生,慌张地说道。
“哎!还有一件事,你可以睡在床上,但……但我现在……还不想……不想跟你圆房。”
沐棠的声音越来越小,把头转到一边。
“圆房?”白子生瞧了瞧四周。
“房子,方的,不是圆的。棠儿累了,快睡快睡,子生在。”
沐棠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涌起一股羞耻,觉得自己真是配不上白子生这双纯洁的眼睛。
白子生熄了蜡烛,躺在沐棠身边。沐棠第一次跟别人躺在一张床上,她侧着身子有些拘束,感觉白子生似乎正看着自己,因为他的鼻息扫过自己的后颈。
突然白子生把一只手放在沐棠肩上,她瞬间抓住那只手。
“你干什么?”
白子生的声音透露出无辜。
“子生拍着睡,棠儿好睡。”
沐棠慢慢松开手,白子生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她想起小时候,娘亲也会拍着自己入睡,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子生怕黑,不敢睡。婆婆拍着子生,子生好睡。”
沐棠眨了眨眼,眼皮越来越沉,“是嘛……我早就不怕黑了……”说着就睡着了。
只怪天亮得太快,沐棠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她睁开眼,看见白子生的睡颜。那张脸棱角分明,微薄的双唇,鼻尖精致又挺拔。
突然白子生醒了,沐棠感觉自己一直看着他有些羞涩,顺势捏了捏他的脸。
“起来,天亮了,要去给你爹娘请安。”
我们梳洗一番来到前厅。
“爹,娘。儿子儿媳给你们请安。”
白家的长辈都还算友善,对沐棠很客气。沐棠知道,多半是因为白子生的缘故,还有自己沐家的身份,顾着这层利益,沐棠自然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家人的好。
用过午膳后,新婚夫妇就要回自己院里了。
“白子生,带我去逛逛你们白府吧。”
沐棠还不想回去,反正也没事干。白子生点点头,笑嘻嘻地拉着沐棠去后院。
“后院好看,有花。”
可他们走到后院,那里光秃秃的只有树枝。白子生的笑容消失了。
“花,花呢?怎么不见了?花怎么不见了?”
白子生着急地这儿瞧瞧,那儿看看。
“傻瓜,现在是冬日,再有几日该过年了,花应该谢了。”
白子生有些失望,沐棠瞧着有些不忍。她弹了弹白子生的脑门。
“没有花,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别的。我之前听说,白府有一个亭子,能看见整个白府最美的景致,对吗?”
白子生的眼睛又放了光,他牵起沐棠的手向那处亭子走去。
那个小亭子在一处隐秘的石板路的尽头,一步步走进去,仿佛里面会是另一片天地,会有狐仙什么的。
两个人静静坐在亭中,片刻之后,沐棠的心里逐渐清明。她朝远处看去,白府的湖面结了冰,还有一片松柏层层叠叠。
“这个地方很安静,是个清心的好地方……诶?”
一片片雪花从天空飘到沐棠的手心。
“下雪了。”
白雪一点点覆盖湖面的冰,松柏的顶,身前的路,远处的天边微微泛起紫色。沐棠穿着冬衣,手炉也热着,但还是打了个喷嚏。
白子生站起来,用自己的大氅裹住沐棠,生怕她冻着,沐棠拉上子生的手。
“走吧,该回去了。”
又过了两天,是白子生跟着沐棠回沐府的日子。
他们早早就出发了,马车快到沐府时,沐棠偷偷瞧了一眼。全家人除了老太太都在门口迎他们,沐棠深吸一口气,看向困倦的白子生。见他眼睛快要闭上了,便把他的眼睛扒开。
“白子生,一会儿进了沐府,你要拿出嫡长女婿的气势知道吗?”
白子生用困倦的声音说道。
“棠儿家,子生常来。”
“这次不一样,以往你是客。现在你是我夫君,我爹娘也是你爹娘。还有这里也……不算是我家了。”
白子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白子生扶着沐棠下了马车,两人一起给沐老爷沐夫人行了一礼。
老管家把马车牵走,众人走进里屋,沐棠一直拉着白子生的手,走在其他弟弟妹妹的前面。入座后,沐老爷扫了眼堂下,把目光落在沐棠身上。
“你在白家过得还好吗?”
“爹爹,白家以礼相待,女儿一切都好。”
“老爷,您可听见了。妾早说,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离开沐家也不会受苦的。”
沐棠闻声回头,是崔姨娘在说话。她可是个精明的,向来是个笑面虎,仗着给爹爹生下一儿一女,在府中地位仅次于正室的娘亲,沐棠不想招惹她。
“阿娘说得在理,大姐姐嫁到白家,那可是白家唯一的宝贝儿子,可不是有福气吗?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搭话的人是沐家二女,崔姨娘的女儿。二妹妹说的话有几处语气让沐棠很不舒服。她看了眼白子生,他还笑呵呵得听不出话中锋芒。
沐棠拿起手边茶盏准备咽下这股未燃之火,谁知那个好二妹妹又开始问白子生。
“大姐夫,我家姐姐是嫡长女,自然是娇生惯养的,脾气不免娇纵些。你们夫妻没矛盾吧?”
白子生摇摇头,“没矛盾,棠儿好,不吵架。”
对方还紧追不放,一直逼问。
“哎呀,姐夫你真有意思,除了不吵架还有呢?”
沐棠眉头紧皱,手里的茶杯都快捏碎了。白子生挠挠头,一副为难的样子,嘴里还默念着“还有……还有……”
沐棠起身,一碗茶泼在二妹妹身上,在座的人皆是一惊。
“二妹妹,你莫不是没睡醒,说这一堆混账话。这茶凉了,给你醒醒神也不浪费。”
“沐棠!你干什么!”
“自打你开口我就想泼你。其一,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嫡长女,你只是庶女,当面品评我的婚事我的德行,不合规矩。其二,你明知白子生痴傻,还言语戏弄,实在恶劣。其三,你身为待嫁姑娘,张口闭口别人夫妻的家事,未免无礼。其四,在座的长辈,沐家主母还未开口,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说到这里,沐棠余光瞥了眼旁边的崔姨娘。
“好在今日都是自家人,若是有外人在,二妹妹你如此不体面,沐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沐棠很想把二妹与文家公子的私情说出来,但她忍住了,只是俯身凑到二妹耳边,低声说着。
“文家公子寻花问柳,你有空关心我们,不如多问问他会不会娶你。”
二妹妹听到这里,眼睛狠狠盯着沐棠,无话反驳。
沐老爷咳了两声,制止了这场不愉快。他清楚二女儿有错在先,再加上这两个女儿他更偏心沐棠,便罚了二女去跪家祠。
白子生拿出手绢,给沐棠擦拭被茶水溅湿的衣袖。
众人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便散去了。
沐棠跟白子生又去见过老太太,就回了沐棠以前住的院子。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沐棠已经不是那个沐棠了。
白子生第一次来沐棠的小院,这儿也好奇,那儿也好奇。这院中有梅花,白子生站在梅树下,周围的积雪与他白色的衣饰融合在一起。
沐棠在屋里烤火,见白子生的脸都冻红了,还在折梅花。
“外面很冷哦白子生,快进来。”
白子生手里拿着一枝梅递给沐棠。
“雪里的火,给棠儿。”
沐棠接过梅花放在锦帕上。雪里的火,居然会有人这样形容梅花。这枝梅让沐棠在寒冬感到温暖,她把温热的手放到白子生冰凉的脸上。
“那我就是你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