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川彻偷笑，时萤瞪他一眼：“你这么悠闲没事吗？那边不会迟到吗？”
“完全没问题。”及川彻给她看了眼手机，“早上的比赛刚刚结束，下一场要两点才开始，时间很充实。”
“你一会儿要干什么？”
“去棋院看看有没有新的死活题册，然后去找人下棋。”店员小哥过来收走碗盘，帮他们清理了一下桌面，高桥先生迫不及待地搬着棋盘过来了。
那本是老板摆在店里自用的，后来逐渐变成食客们消磨时间的用具了。这种棋盘没有底座，只是两指厚的一块木板，但是摸上去的手感很好，带有经年累月使用留下的温润光泽。
“需要多少颗让子呢？”时萤问道。
高桥先生也不托大，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六颗没问题吧。”
“当然。”
棋盘摆上六颗黑棋，接下来白棋的第一手，挂角。
布局阶段的下法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定式早就牢牢印在棋手的脑子里了，只是让子棋的下法有些不一样，因为白棋需要在落后十几目的情况下翻盘，落子自然不能按套路来。
高桥下得快是因为手握优势，时萤则是因为有着职业棋手经年累月训练下来的深厚算力。
一来一往间，十九路之上便已经多了几十颗棋子了，高桥的脸色有些发白，落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及川看不太懂这黑白间的战争，但也识相地明白这时候不应该打扰他们，桌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时不时响起一些小声的讨论，什么“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和下面的死活有关”“哎呀呀高桥这一手臭棋”之类的。
这是及川彻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时萤与岩泉爷爷之外的人对局，他深深地被震撼到了，看不懂的棋局真的太无聊了！
等到时萤下完这盘棋转头一看，才发现及川彻已经半边脑袋靠墙睡着了。他俩吃饭时原本是面对面坐着的，吃完后时萤坐到了及川那一边，那副属于男性的宽厚身体被迫缩在这一小块空间里，显得十分委屈。
时萤看了眼时间把他叫醒：“你要迟到了。”
那人眯着眼睛醒来，看了眼手机，始终静音的手机上早已弹出好几条消息，甚至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及川惊叫一声：“糟糕，真要迟到了，我走了！”他跳起来拎上包，从口袋里取出钱结账。
“路上小心。”
下完棋时萤便按照原定计划来到棋院，一段时间没来，书店内又上架了好一批新书。
挑选了几本死活题册，目光被一旁一本封面印着塔矢行洋的书吸引，“人生十局自战解说……”翻阅了两下就决定购入。
视线扫到各类纪念品区，想了想还是买下了一样东西。
伴随着店员“欢迎下次光临”的声音，从书店出来的时萤眼睛还在盯着自战解说里的一局棋，她正决定就地找个位置坐下打谱呢，这局最后下出三劫循环还挺有意思的。
她走到电梯处按下按钮，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时萤朝内走，就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有人急匆匆地朝这跑来，嘴里直喊：“等一下等一下——”
她从书里抽出神，眼疾手快地按下开门键。
“谢天谢地，赶上了。”来人松了一大口气，这才抬眼看她，“啊是时啊，好…久不见啊。”
电梯缓缓上升，“进藤…你先把气喘匀吧，你这又是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那人穿着一身黄色的卫衣，年纪不大，他抓了抓头发，额前那抹金黄被揉得更凌乱了，“和塔矢约了下棋，结果睡过头了差点迟到。”
若这是电视剧的开场的话，想必现在的画面应该会定格在他的脸上，同时在屏幕上打出他的名字和一连串闪闪发光的title：
进藤光
职业棋手，九段，现任本因坊头衔拥有者，接触围棋不到三年就能考上职业的天才少年
若是屏幕放得下，还能再列出一长串的大赛获奖经历。
或许人们很难相信这样一个随处可见的高中生模样的人竟是世界冠军，并且举止还如此冒失。
“感觉每次见到你，不是在迷路就是在迟到呢。”
“……喂你好失礼啊。”
“那你和塔矢君下完也和我下一局吧。”
“话题转移也太生硬了吧！”
显示屏的数字跳到5，走出电梯，两人朝着棋室走去，时萤却在中途停住脚步。
“怎么了？”进藤光注意到，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隔壁传来不间断的落子和滴滴的棋钟声，时萤有些恍然：“对哦，今年的定段赛都开始了。”
“啊你说职业棋士资格考试啊，都快进行到一半了。”
“这个时间点，估计下半局刚开始不久。”
“大概吧。”
“嗯……那今年有没有好苗子？”
“不知道，没关注。”
“你眼里就只有塔矢君是吗。”
“才！才不是！”
棋院里有好几个棋室，其中一二三层对外开放，普通棋迷或是约了职业棋手指导棋的都在二层进行对局，足以容纳九百余人。周末的时候来客会比工作日时多，即便现在下棋的人逐渐减少，大厅内至少还是有一半左右的位置是有人的。
而再往上的五六层则是职业赛事的对局场所，因为没有比赛，所以现在里面人不多，除去定段赛的那一间外剩下的则是三三两两有人在用，比起楼下大厅显得安静多了。
来到约定的地方，进藤光一眼就发现了塔矢亮所在的位置，他面前正坐着一个人，棋盘上整齐地排列着棋子。
正值终盘的点目阶段，“那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嘛。”
时萤视线下移，眼睁睁准备收拾棋盘的那只手顿了一下，随后那人抬起头来看向进藤光：“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在这里‘正好’下到终盘的。”
言下之意，某人迟到太久了。
那双祖母绿的眼瞳向来平静无波，无悲无喜，只有在面对进藤光时才带上几分人类的情绪。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哈哈哈不好意思嘛，你看你也没闲着呀。”进藤光满不在意地打了个哈哈。原本坐在黑棋这方的棋手起身：“多谢指教塔矢老师。”
塔矢礼貌地起身朝他点头：“哪里，也多谢你的指教。”
时萤眼疾手快，趁进藤光坐下的时候抓住他的袖子又提醒一句：“你结束了记得和我下一盘哦。”
“哦！没问题！”
时萤安下心，干脆在他们旁边的位置坐下准备打谱，她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及川彻发了个短信。
萤：[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这家伙在车上的时候插科打诨，到现在都没懂他到底什么打算，不会真的流浪街头去吧……
及川没回消息，估计是打球去了，时萤收起手机，反正他看到了就会给她回的。
捻棋，落子。
棋子和棋盘碰撞的声音落进耳里，时萤的心渐渐静下来。小时候她就是因为觉得这声音很好听才开始学棋的。
虽然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但是听父亲说，那是他有一次带自己去公园玩时的事情。走在湖边的小路上，耳边传来各种声音，湖水推波，小狗汪汪掐架，小孩玩耍的尖叫，大爷大妈在锻炼。明明环境是如此嘈杂，小孩却依旧被一样东西吸引。
围观象棋大战的谈睿感受到手里的牵引绳被拉动，转头见女儿正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谈睿放弃围观，走去牵起女儿的手：“小萤，不要乱跑。”
“爸爸，那边是什么声音？”四五岁已经是能清晰表达自己想法的年纪了，时萤指向不远处有两个人对坐着的地方。
顺着女儿指的方向走近，才发现那是有人在下围棋。
这公园里专门开辟出一块棋牌角，坐落着几方石桌石凳，棋盘的纹路就刻在石桌上，人们可以自带棋子约着三两好友大杀一盘。
但比起较为简明易懂的象棋，棋子多地盘大的围棋的局势判断就比较复杂了，所以下象棋的人多，围棋就没几个人下了。
左边那人落完一子后，坐他对面那人拿起棋子纠结了一会儿，想下又收了回去，最后往棋盘上放了两颗黑子：“输啦输啦俞老师，得，连输三盘。”
“哈哈，那这雨前龙井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这位俞老师乐呵呵地拿起小茶壶喝了一口，另一只手悠闲地打着扇子，他注意到旁边站了个小豆丁。
“小朋友，喜欢围棋吗？”
“小石头的声音，好听。”小时萤的身高堪堪比石桌高一点，并不足以支撑她看清楚棋盘，她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这位慈祥的老爷爷。
老爷子愣了一下，双指捻棋放到石桌上：“是这个声音吗，小朋友。”
时萤的眼睛亮起来：“嗯！好听！”她伸出手想要去拿这能够发出好听声音的小石头，父亲见了连忙阻止：“小萤，这个是别人的东西，不可以乱碰的。爸爸是不是这么说过。”
“唔，”小时萤看看爸爸，再看看老爷爷，乖巧问道：“爷爷，我想要看看那个可以吗？”
“可以哦，来。”俞老师起身，“你想要坐这吗？”
“老先生没关系的，我抱她吧。”
老者摆摆手：“没关系，都下了三盘了，也该站起来活动活动了。你家孩子很懂事啊。”
听了这话，谈睿嘴上带着华国人特有的谦虚，语气间却十分自豪：“哪里哪里，妻子教得好。”
他把沉重的石凳挪得离桌子近了一些，时萤爬上去。
两色棋子在棋盘上交错纠缠，那是时萤第一次见到黑白子的战场，也因此奠定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