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他厌恶人世，不想活着。
姜寒绯奇怪地瞄了一眼纪春筠，心想他是不是表面乐得笑呵呵，心里向着人生快点毁灭的类型。
她跟纪春筠认识这么长时间，真没有发现对方有这样的秘密。他们两个人经常跟兽医馆这群大哥哥、大姐姐们玩耍，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发现纪春筠的阴郁情绪？
姜寒绯有个原则，欣赏美的事物就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看。纪春筠被姜寒绯看得脸红、耳朵红，低着头把手上配好的色线分别摇到竽筒上，然后装入梭子中。
纪春筠捏紧手中的线，一言不发，脸倒是越发红润。
纪春筠的脸无疑是好看的。
邓老翁侧过头望见纪春筠脸上一片绯红，担忧对方身体不适，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握住纪春筠的手腕。“这……脉搏有些快啊。春筠有哪不舒服吗？”
“我没事。”纪春筠抿紧嘴巴，眼睛悄悄看一眼面色如常的姜寒绯，胸更加闷了。“我去外面透透气。”
邓老翁依然不放心，他语重心长地对纪春筠说：“有哪不舒服定要和我们说，我们这有医生，无论是治病救人还是救兽都在行！你要是有个冬瓜豆腐，你父母怎么办？”
姜寒绯想像她的师兄、师姐一样关爱这株快要自闭的梅花，自告奋勇要陪纪春筠去外头透气。“邓爷爷，我可以陪春筠去外头透透气。你别担心。”
谁料纪春筠又说不去了，他说：“不必麻烦寒绯了，我去那坐回就好。”
说着，纪春筠就走到窗边坐下，抓住窗棂，探头看窗外的风景。
姜寒绯不知道纪春筠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在纪春筠原先的位置上坐下，伸手拿起另一个竽筒将色线摇绕在其上。“邓爷爷”
邓老翁长叹一口气，他抬头看一眼竖起耳朵听他与姜寒绯说话的纪春筠。“春筠他心思重，凡是憋在心里，又不愿和人说心里话。我们日日都在担心春筠的身体。”
“他跟您聊天时候有提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啊。这春筠啊……”邓老翁又是一叹气，“听怜兰说，你过些日子要上京城去？”
姜寒绯立即明白邓老翁话里的意思。“春筠跟您说，想跟我们一块去京城？”
纪春筠观察姜寒绯是否流露出不情愿的神情。
他在姜寒绯看过来之前慌忙看向窗外做出一副深沉的模样。
这场雨如同人生一般，福祸并存，事事难料。方才还是细雨迷蒙，忽然下起瓢泼大雨，密密的玉珠连成一根根线，纪春筠再也看不清窗外的一片桃林，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他连忙缩回身子，端坐在窗前遥望雨水敲打着地面，几道闪电宛若狂舞的金蛇，撕裂密布黑云的天空，传来阵阵雷声，震耳欲聋。
姜寒绯略加思索，对着邓老翁点头，继而转头看向纪春筠问道：“春筠在想什么？你想去京城吗？”
纪春筠望着窗外出神，忽然听到姜寒绯的声音，转头便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眸。天色暗下来，莫子然已点燃房屋的蜡烛，姜寒绯的眼睛与房中的光线重叠，纪春筠仿佛看见在夜晚飞舞的、耀眼的夜照。
纪春筠呆呆地望向脸带微笑的姜寒绯，他突然觉得这世间也不是那般无趣。
不对！
就是这样无趣。
姜寒绯见纪春筠呆愣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吓到你了？”
纪春筠立即别过头，他又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声音，他在催眠自己，他是不喜欢这世间的所有，但他不讨厌美好的事物，甚至还是会被吸引。
“春筠你有什么地方想去吗？”
纪春筠没有迟疑，很快便回答姜寒绯的问题。“没有。”
纪春筠觉得外头的一切都很无趣，一如这无趣的日子，今日没有乐趣，明日无趣，人生也是一样的无趣，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一样没有乐趣。
姜寒绯走到纪春筠的身边，问道：“你跟我出去走走，你常看游记，当真没有一个地方能吸引你？”
纪春筠依旧答道：“没有。”
姜寒绯点头，没有再说话，她安静地陪纪春筠在窗前眺望远方。
良久，纪春筠摸着窗台，轻声说：“我也出不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然后不带我出去玩？”
说完，纪春筠又回到凳子上坐着。
姜寒绯在一旁安静看纪春筠手中的梭子在经线上穿梭。
生丝、多种彩色熟丝为经线、纬线，通经断纬织成平纹识物。纬线根据纹样的轮廓在局部往复穿行，在相同色块的边沿又掉头折回。
而后姜寒绯抬头看低头沉思的纪春筠。
她不知道纪春筠为何会觉得人生无趣，他不愿说，姜寒绯也无法得知。
纪春筠模样等到姜寒绯说话，邓老翁已经走出自个房间。他的内心忐忑不安。
此时此刻的纪春筠神情落寞，想到他那充斥着对人生无望的纸。
陶老弟这个个馊主意！
纪春筠悄悄去看姜寒绯，四目相接，两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
纪春筠望着背对光亮的姜寒绯，她的脸庞融入一片阴影下，像一株静静生长的寒绯樱，立于世间，又不染尘埃，嘴角含着一丝浅笑。
屋外哗哗的雨声，时间好像被施了法，凝固成一块冰。
姜寒绯：“如果你觉得世间无趣，不如去外头看看。”
“嗯……”
纪春筠终于等到姜寒绯说话，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欣喜和期待模样藏好，嘴角悄悄扬起又快速下落。
“世间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也许也没有你想象中那般糟糕。”姜寒绯发现了纪春筠这个小动作，“，藏着掖着还要别人来跟我说，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倒不如直说。”
纪春筠安静的听姜寒绯说话，就像一只趴在草地上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猫，眯起眼睛打盹，偶尔半睁瞅一下周遭是否安全，而后又比起研究，立起尖尖的耳朵，长长的尾巴一甩一甩。
直到姜寒绯说完最后一句话，他这一只猫像是受到惊吓，细软的猫毛登时竖直立。受到惊吓的猫没有立即亮起锋利的猫爪，也没有丝毫攻击人的意思。
纪春筠的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你都知道了？”
姜寒绯眉梢一挑，站直身体俯视坐在椅子上的纪春筠，唇边含着笑，用温柔的嗓音说道：“你猜我是不是知道了？”
“……”
邓老翁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房间外面传出来。“纪春筠你这个臭小子竟然让——我白担心你了！”
纪春筠顶着邓老翁的怒火可以看向后面的一群人。陶弟弟一脸心虚和陶玉燕一脸愧意跟在邓老翁背后走进来。
秦大夫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快步走过来看。
陶愿的眼神里一半是嫌弃，一半是理解地看向纪春筠。“我能理解你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想要吸引人关注的小心思，可是你……能不能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
姜怜兰善解人意的对纪春筠笑了一下，笑容里多了一分理解。“春筠你想出门可以和我们说，我们一道出去。我们多一个会武功的，也多一分安全。”
“我会保护你的。”风斩某种的嫌弃之色格外明显，他瞪了一眼纪春筠说道，“我比春筠靠谱，他今日还没去晨练。”
纪春筠握紧双手，看向姜寒绯。“寒绯……”
陶弟弟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对纪春筠说道：“春筠哥对不住了，我跟寒绯堂姐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希望她能开解一下你。我没有想到堂姐一下就看穿你了。”
纪春筠：“……”
邓老翁：“纪家小子，日后你要是跟寒绯一起回来，我、我一定要把门关紧，你就是变成蚊子也别想飞进来！”
纪春筠双眼放光的看向邓老翁。“您放心，我一定努力跟寒绯一起回me……来。”
邓老翁瞪大双眼，小声嘀咕：“你说什么？竟然有人赶着被赶出去?”
“……”
（七）
纪春筠晨练缺席的事让叶骁瑞知道了。姜寒绯知道叶骁瑞舞起枪来十分帅气。
正因为知道，而且她还能跟着喊叶骁瑞做师姐。只要叶骁瑞得空，姜寒绯会主动找叶骁瑞，就算是撒娇也要让对方舞枪给她看。
如果叶骁瑞不是姜寒绯的师姐，姜寒绯可不敢这样放肆。
她是抓准了叶骁瑞这些年对她们的偏爱，不会生气，不会厌烦，更不会厌恶这样的行径。
姜寒绯见过乐坊以水袖舞闻名舞伎，说一舞惊人也不为过。
叶骁瑞手中水袖宛若一条有生命的毒蛇伺机而动，追着纪春筠来打。
说是指导，实际上是叶骁瑞的个人秀。打斗结束后，姜寒绯拍着手掌跑去找叶骁瑞，“师姐好厉害!”
纪春筠不等叶骁瑞说话，朝着姜寒绯跑过去，愣是挡在中间说道:“寒绯你看看我！”
姜寒绯目光一如往常般清澈，勾勾地盯着纪春筠看。“啊？你很好看啊。”
纪春筠硬气头皮问:“是……是吗？”
叶骁瑞：“果然是在哄弟弟。”
旁观的风斩：“果然好哄啊，春筠弟弟。”
纪春筠：“……”
（八）
姜寒绯出发去京城的前一天，她很有礼貌的地敲打纪春筠的窗户，问道：“我要出门了。”
纪春筠的眼睛暗下来，心里憋着一股气，他闷闷的应了一声。“什么？”
果不其然，他听到姜寒绯的笑声。
“纪春筠你跟我一起走，还是我跟你走。”
纪春筠看到姜寒绯坚定的目光，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