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场出来，宫明玉又闹着要去吃粤菜。甘棠口味重，吃不惯南方菜，更不适应豪华包厢里服务员时刻盯着他们等待上前的姿态。光是坐着，甘棠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甘棠一向对贫富差距没什么概念，她物欲很低，在她眼里楚家优雅的洋房在她眼里和自家灰暗的出租屋没什么区别。对甘棠而言，衣食住行只要能保证基本生活就可以了。

    可以说，甘棠完美遗传了甘霖不食人间烟火的性格，从不在意金钱这两个字。是以甘棠作为阿姨，或者说佣人的女儿住进金碧辉煌的楚家时，也没有任何自卑的情绪，只是有些不适应。

    但当甘棠把身边的一切都用数字去衡量时，就发现了横亘在她与这群人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哪怕现在她和他们享受着同样的待遇，可是甘棠知道，这些都不过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如果把社会比作高楼，上层人民的生活是需要大量金钱来运转的，在下面支撑他们的是无数像田英一样的“阿姨”和“服务员”们。甘棠并不属于这个阶层，只是凭借一张漂亮面皮获得了这种“殊荣”。事实上她享受的所有待遇都是空中楼阁，脚下是踩空的，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甘棠的小脑袋瓜思路百转千回，想到什么面上就呈现出什么表情，好懂得很。

    楚令仪坐在甘棠的对面，一向用餐礼仪极好的他头一次分了神，一直盯着面前的甘棠看。

    甘棠偶然抬头，同楚令仪对视上时，被他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楚令仪顶光坐，整张脸都处在晦暗之中，尤其是那双眼睛乌黑没有任何情绪，嘴角却勾起一个恰如其分的弧度，猛一看之下甚至有些诡异。

    每个小朋友都有童年阴影，甘棠的童年阴影是母亲给她念的聊斋，里面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很是精彩，就是甘棠听了睡不着。此刻蓦地与楚令仪对视，不知怎么的，甘棠再度想起那些对书生暗送秋波的狐狸精，含情眉目之下都隐含着杀意。

    她赶紧低下头吃饭，再不敢抬头，错过了楚令仪脸上那一抹真情实意的笑。

    接下来的行程中，甘棠只要再次想猜价钱，都会感觉楚令仪的目光盯着自己，害怕成功让甘棠停止了胡思乱想。

    一行人回楚宅时天都快黑了，阿姨计算好时间，赶在他们回来做好了晚餐，等这群人回来时，饭还冒着热气。在虞子舒虞子晴的双重围攻下，沈希还是没有同意他们留楚家吃晚饭的请求，一手拎起一个拽回了虞家。

    强压下来的不自在情绪在见到母亲俯身擦茶几时达到顶峰，甘棠意识到，她现在甚至连和母亲同一桌吃饭都不可以。坐在餐桌上甘棠也没什么胃口，哪怕宫明玉拉着她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她也兴致缺缺。

    临睡前，宫明玉还想甘棠和她一起睡。但是这一次甘棠明确拒绝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甘棠情绪不对劲。楚洵舟面对自己任性的女儿，颇为无奈，“小玉，你不能这么霸道。小棠想和妈妈一起睡很正常，我这两天就要走了，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宫明玉气哼哼的，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和楚洵舟一起去睡觉了。

    甘棠也拉着田英的手离开，她的情绪爆发在母亲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甘棠像头小兽一般冲到母亲身边，紧紧抱住她，不住地呜呜哭泣。

    最懂女儿的永远都是母亲，田英轻轻拍着甘棠的后背，也不问怎么了，只是这么不停安抚。

    甘棠害怕自己一直不说理由妈妈会担心，于是一直哽咽着道：“妈妈.....我这次考试，考砸了。”

    田英不说话，继续安抚她。

    甘棠哭累了，整个人窝在妈妈怀里，田英将她抱起，坐在床边。这样的姿势让甘棠很有安全感，她感觉说话不再打哭嗝时，小心翼翼地向妈妈说道：“妈妈，我能不能不住在楚家啊。”

    田英的手停在半空，随后又继续轻轻拍下，她继续安抚，只是不正面回复甘棠的话。

    “妞妞，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在这个世界上爸爸妈妈是最爱你的人，我一直强调抓你的学习，就是希望你能够将来有一份自立的本事。”

    “你爸爸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希望你能够内外兼修，不因为外表被人看轻。”

    “你爸爸走得早，他甚至都没有三十岁就走了，这件事是我心里一辈子的坎，所以我一定要把你养大成人，看着你能够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其实妈妈也不想逼你，但是你看你现在，唉，也都怪我，遗传了我的基因让你学起来这么费力。”

    说到这里，田英的声音也有些哽咽，眼角闪着泪光。甘棠抬手替她擦，却没擦下眼泪。

    田英继续道，“妞妞，妈妈只想让你过的好。是妈妈没本事，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如果不呆在楚家，妈妈没办法养活你。”

    “妈妈不是好妈妈，没有办法帮你撑腰，你受了委屈也没办法带你走。你跟他们好好相处好吗，未来你也算多个朋友多条路......”

    没听田英说完，甘棠再度哭了起来，呜咽着说，“妈妈，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没有人欺负我，你别担心......”

    一直克制的田英也流下泪水，母女两个相拥而泣，哭着哭着，甘棠就睡着了。

    再度醒来时甘棠头很晕，大概是因为睡前哭过，总感觉有些胸闷。她是被饿醒的，环顾一周，母亲已经陷入深度睡眠，夜凉如水，看不出时间。

    甘棠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半夜简直饿到胃烧。她小心翼翼地翻了几回身子，还是抑制不住胃里难受。甘棠轻声唤了一句妈妈，田英没听见。好半天，甘棠才下定决心，蹑手蹑脚从床上下去，因为害怕发出声音，连拖鞋都没穿。

    楚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甘棠轻手轻脚摸过去，刚准备探头打开冰箱，就听到了客厅里隐隐传来了谈话的声音，吓得她赶忙缩了回去。

    是楚虔青和楚洵舟两兄妹在谈话。

    “你星期一就要走了吗？”楚虔青问。

    “嗯，小玉就拜托你了。”楚洵舟回道。

    楚虔青摆摆手，道：“我是他舅舅，应该的。”

    “你别太娇惯她，好好磨磨她的性子。但是你也别一开始就对她太严格，她从小就要什么有什么，我怕把她扔到这里一年她会恨我......”楚洵舟说着说着情绪低落起来。

    眼见楚洵舟有滔滔不绝的倾向，楚虔青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道：“你先别担心这个，你先把你们家的事情处理好。别像五年前一样，闹得不可收拾。”

    楚洵舟叹了口气，许久，又问道；“嫂子还是不回来吗？”

    楚虔青摩挲着手里的杯子，面上露出了些痛苦神色，“别管她，她喜欢就让她去吧。”

    “唉，要我说哥你也真是的，竟然能整出这么大的纰漏。”楚洵舟唏嘘，“你应该把那个什么乌暮声送的再远一点。”

    楚虔青和妻子贺思予是商业联姻，结婚一年后本来也算的上相敬如宾柔情蜜意，只是在贺思予生下楚令仪后变故突生。楚虔青的前女友乌静檀带着一个小孩上门，声称是楚家的血脉。那孩子便是乌暮声，算算时间正式他们分手那一年怀上的。做过亲子鉴定后，确认了她的话是真的。

    楚虔青本人对这个孩子完全是不知情的，他拒绝抚养这个孩子，只愿意支付抚养费。乌静檀拿着钱走了，结果当天就在酒店浴缸割腕自杀了，留乌暮声一个人，无亲无故。

    无奈，楚虔青只好把乌暮声送到一个旁系亲戚家。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但是也造成了贺思予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甚至有精神病倾向发展的意思。

    直到楚令仪两岁那年，贺思予才走了出来，正式向楚虔青提出了离婚。楚虔青不同意，迫于多方压力也没能强制离成。贺思予搬出了楚家，最近两年一直在国外旅游，已经许久没回来过了。

    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甘棠只能隐隐听见“五年前”，“乌暮声”的字眼。

    甘棠正筹划着怎么离开时，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清晰，在甘棠觉得那人马上就要看到自己时，那人停在了料理台前。甘棠听见流水声响起，她猜那人在喝水。

    甘棠稍微松了口气，却因为脚太麻不小心失去平衡，跌倒了，头直接撞在柜子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谁？”

    声音太大，客厅里的楚洵舟和楚虔青都听到了。他们顺着声音来源去往餐厅，发现楚令仪站在料理台前喝水。

    “令仪，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楚洵舟狐疑。

    “姑姑，我下来喝水，有点渴。”楚令仪解释道。

    “哦，”楚洵舟还是带有疑惑，“刚刚的声音是你发出来的吗？”

    “不是我。”

    蜷缩在角落里的甘棠听到这句话，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

    “是......老鼠吧。”楚令仪说话间停顿了好长一会儿，眼神似是往甘棠那边瞟。

    “老鼠？这里怎么会有老鼠？天哪，明天赶紧让他们把老鼠抓出来。”楚洵舟光是听到这两个字都害怕，说着说着还缩了缩肩膀。

    随后楚洵舟催着楚令仪赶紧上去睡觉，没过一会儿，他们也离开了客厅。

    甘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只觉得太刺激了，连饥饿感都被压过去了。

    她几乎是躺到床上了心跳还不能平息，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天大亮，甘棠是被妈妈叫醒的。她揉揉眼睛，昨天哭过有点肿了。

    “棠棠，你跟他们好好一起玩可不可以？我做糯米糍你分给他们，你去问问楚令仪喜欢味道什么好吗？”

    面对妈妈期待的眼神，甘棠缓缓点了下头。

    下楼，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楚令仪。

    对上那双眼睛，甘棠心下意识加快，仿佛再度回到了昨天晚上。

    和他们搞好关系，问问楚令仪喜欢什么。

    甘棠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妈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