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

    萱风心下战战,她又不会驾马车,所幸这会儿街上人没那么多,不然以她这个架势,少不得要撞翻几个人。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缰绳,挥舞着手里的鞭子,马车横冲直撞地往前跑。

    宝珍和凡月抱在一起,马车晃的厉害,磕到了凡月的后脑,她想惊叫出声,却在触及宝珍冰冷的眼神时收了声。

    宝珍回头看着车帘外头的萱风,只希望快些,再快些。

    马车一路从未躲避,故而跑得十分快,不过两刻钟就回了莲园。

    萱风看到十七从院里走过,飞快跳下马车奔了过去,上台阶时却不小心一个趔趄摔在上头,疼出了她一身冷汗。

    十七正准备去后院练剑,就瞧见门口一个身影朝她奔来,却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看着身影十分眼熟便走了过去,凑近一看竟是三少夫人身边的那个萱风。

    萱风此刻发丝凌乱,脖子上还有未干的血痕。

    十七未敢松懈,正准备弯腰拉起萱风就听到她的声音。

    “十七姑娘,快带我去见四爷,我家姑娘被劫了!”萱风拉着十七的裙边,定定地看着眼前十七的面容。

    !

    萱风看十七眉头一皱,而后拉起她就往里面走,口中还吩咐道:“好生安顿珍姑娘。”

    萱风跟在她后面一路小跑着,心里却安定了下来,看这样子十七是四爷身边颇有地位的人,她如此紧张,四爷想必也会在意,伸出援手。

    萱风看到十七手里的剑,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丫鬟,四爷也定不是普通的商人,这样也好……

    十七带着萱风来的时候方见溪正在后湖抚琴,看着满湖荷花盛放,一阵微风吹过,在光照下影影绰绰,交相辉映,倒是让他心中十分安宁。

    莲园清雅,却独独少了浓艳馥郁的玫瑰,他早已让花匠在霁月楼和春星楼二处植了玫瑰,待到烁火鎏金的六月,玫瑰花开,当是夏日美景。

    萱风远远就瞧见方见溪的背影,他一袭白衣,十分沉静的样子。

    萱风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挣脱了十七的手,不顾一切朝他飞奔而去。

    而后也来不及考虑地上的鹅卵石,咚的一下跪倒,将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方见溪被这声音惊扰,正要斥责,就听到萱风慌乱的声音。

    “求四爷救我家姑娘一命!”

    ……温景元!她怎么了?

    方见溪起身一个健步走向萱风,萱风只看见蝴蝶白玉佩猛地靠近她眼前。

    方见溪抓紧萱风的双臂,将她的身子提起来,就看见她满眼泪水,听到她言。

    “他们说让您今夜子时独自去避风寨救人,否则就□□我家姑娘,四爷,求您救命啊!”

    萱风言语凄厉,又将头猛地往地上一撞。

    方见溪心头一窒,温景元……究竟是谁,竟敢这么对她?

    萱风抬起头看到方见溪慢慢直起身子,将双手背在身后,闭了闭眼之后再睁开却是满目清明,看着满池荷花。

    “叫上二百个人,给我围了避风寨,不待子时,此刻便去。”

    “另,好生照顾珍姑娘,温景元回来前,园中一只鸟也不能飞出去。”

    十七听令拱了拱手,叫了丫鬟照顾萱风,自己则和林忠去布置那二百个人。

    一阵风过来吹得荷叶哗哗作响,天空也不似方才晴朗,此刻乌云蔽日,方见溪面色晦暗不明。

    要下雨了。

    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到他脸上,他想起来上回那个雨夜,她那么拼尽全力救自己。

    他这条命,是她救的,如今也该他回报了。

    林忠来回报,就见方见溪站在廊庑下,察觉他来,便转身看向他。

    他面容一半隐在阴影中,另一半则在天光之下,明暗交错,神色不明。

    “人已经集结好了,只待您一声令下。”

    林忠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古井无波,却让他心惊。

    “嗯。”

    他听到方见溪声音平静,抬起步子走在前面,林忠跟在后面,瞧见他的右手背在身后,虎口处是一片乌紫的牙印。

    林忠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他瞧见爷正用手指掐着伤处,上面正渗出斑斑血迹。

    方见溪面色如常一路走到前院,庭院中十七领着人给他行礼。

    十七给他递上一件蓑衣,方见溪径直走过,翻身上马拉起缰绳就开始往外行进。

    这是西域最珍贵的汗血宝马大宛驹,日行千里,只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用它来救温景元。

    方见溪扬起马鞭,猛地一抽马儿就飞快往前跑,十七林忠等人也跨上马鞍,跟着方见溪在满是雨水的长街上奔袭。

    雨越来越大,马蹄踩在地上激起一片片雨水,落在行人身上,众人面露惊恐,看着这群人身穿蓑衣快速奔袭,为首的竟是位一袭白衣的翩翩佳公子。

    高羡江在碧海楼上正陪着妻子,窗外雨声渐大,有丝丝缕缕的雨水落进房中,他正要去关窗,就看见了这长街上的盛景。

    为首那位,他仿佛见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这些是什么人,如此目无法纪,竟敢长街纵马,也不怕伤了人。”

    宋怡安站在高羡江身旁出声,她出身官宦世家,十分看不过这样的行为。

    高羡江伸手阖上窗子,笑着同宋怡安道:“管他是谁,自不会碍着咱们用饭。”说着拉起宋怡安的手回到八仙桌前。

    宋怡安也看着他笑了笑,嫁到高家的日子当真比出嫁前好过许多,高羡江待她好,也时常带着她来这碧海楼。

    她从前虽是官家小姐,手里却没嫡姐那般阔绰,鲜少有这样来碧海楼尝山珍海味的机会。

    ……

    景元醒的时候发型自己手脚被绑着,四周都是柴火,她知道自己这是在这避风寨的柴房。

    手腕破了皮,往外渗着血水,她感觉到有些疼,身上也是疼的,像散架了一样,特别是膝盖下面,稍微碰一碰都疼的她一身冷汗。

    挪了挪身子,靠在一堆干枯的高粱杆上,这样能舒服一点。

    她没有出声,小心地听着外头的声响,都是男人的声音,他们有人在说话,还有人在比武。

    果然是在土匪窝。

    景元虽是闺阁女子,却也是知道在避风寨的,是盘踞在南直隶最大的山寨。

    浙江十一府,但凡有点名头的商户,他们都劫过,其中自然也包括温家。

    官府也管不住这避风寨,屡次派人来剿匪,都铩羽而归,是名副其实的法外之地。

    她听说他们还会截人,从山下截妙龄女子,说是做压寨夫人,实则被满寨奸、污,若是过程中人死了就死了,留着一口气活下来就会被卖到最肮脏低级的勾栏瓦舍。

    而他们的男人或是父母长辈,大多也不会去赎她们。

    她只听说有一年严州府一家商户家的女儿被掳了,留着一口气被卖到妓馆,被认识的人瞧见了告知她父亲。

    那家人本来不想管,后来却被流言所扰,花了十两银子将自家女儿买了回来。

    但不过两日,那姑娘就投井了,对外只说是自觉对不起父兄家人,没脸活着便去了。

    可若是能活着,怎么会选择去死?一个千金小姐,流落风尘都能活下来,怎么偏偏回了家就死了……

    她正这样想着,外头就有人推门。

    是一个女子,年龄看起来和她差不多,手里端着一碗饭。

    “娘子用些饭吧,你男人到子时才能来,别饿着了。”那女子说着从碗中给她夹了一根青菜。

    景元蹙了蹙眉,她男人?谢云信都没了这么多年了……

    而后她心中一诧,想到她是说方见溪。

    她晕倒之前,好像听到那些人说让方见溪子时来救她,说自己是他的小娘子。

    ……她是倒了大霉了,方见溪到底招惹了些什么人,让她平白受这份苦!

    只是现下她却不敢不承认这个身份,她自认有几分姿色,若让这些亡命之徒知道她不是方见溪的人,恐怕现在就会对她肆无忌惮。

    这些人死都不怕,可能又对朝廷官阶不明白,就算是坦白她江阴候府三少夫人的身份,这些人可能也不会有所顾忌,甚至可能直接杀了她。

    且若真暴露身份,就算她全须全尾地回去,恐怕也难逃一死……

    那女子以为她不爱吃青菜,又从碗里给她夹了一小块鸡蛋,景元低头看了一眼,碗里都是些糙米和菜叶子,这鸡蛋也是这女子翻了几翻才找到的。

    “你家里有钱,只是这山上给咱们吃的,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她像是叹了口气,是真想劝她吃点东西的样子。

    景元摇摇头,开始端详面前的女人,她身子瘦弱,脸上还有被打骂的痕迹,手腕处也是青青紫紫,不忍直视。

    “你也是被掳上山来的吧。”景元平静地问她。

    那女子倒也不遮掩,将碗放在地上,淡淡笑了笑,将面前的头发别到耳后。

    “是,我是被掳来的。”

    景元看她面色从容,眼底却十分冷漠凉薄,没有一点活气。

    她知道,人若是活着就为了等死,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那女子看她不吃饭,就坐到她身旁,开始细细打量她。景元没有避讳,就容着她这般瞧自己。

    良久,她听到隔壁有女子啜泣的声音,过一会儿又变成了喊叫。

    她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听到里头混杂着男人的污言秽语,便知道是什么了。

    她叹了一口气,就听到旁边女子轻笑一声。

    “你不必叹息,这样的事一天不知道多少回,这女子叫玉娘,刚来两天还不适应。”

    景元听她好像是习惯了一样,不知想到了何处,扭头看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了多久了。”

    而后她看到那女子愣了愣,又笑着同她说:“我叫水娥,来了十五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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