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

    “这是我早上起来给你做的两道点心,都不甜的,你快尝尝。”

    她招了招手,芳风适时绕道案桌前将黄花梨食盒打开,将两碟蟹壳黄和一碟桂花糕摆出来。芳风端盘子的时候感受到了余温,心里不由有些庆幸后天没有选竹编食盒,黄花梨总比竹编的保温,这两道点心此刻定是还热着。

    丫鬟从旁给方见溪递了一双银箸,便准备给他布菜,方见溪抬手拒了,亲自夹了一个蟹壳黄尝了一口。

    咸香美味,梅干菜佐着五花肉,恰好地中和了肥肉的油腻感。

    又尝了一口桂花糕,虽然说是最普通的一道糕点,但恰到好处的涩感冲淡花香和清甜,一切都刚刚好。这是她亲自给他做的,当真是她用了心。

    方见溪很高兴,放下筷子拍拍手角儿们就登台了,丝竹管弦的声音惊起了园中的飞鸟。

    景元开始认真听戏,丫鬟给她奉了玫瑰花茶和不同口味的酥饼。

    端起茶盏的时候景元愣了愣,她没想到方见溪会让人给她上花茶,她也是第一次在除了自己院子的地方喝到花茶,不由开始悄悄打量他。

    见他眉眼含笑,面色如春,靠在扶手椅上心情不错的样子,手里还把玩着一块水头很好的翡翠。

    倒还是平日里那样随性的做派,因着在自己家里只穿了一件宽袖的青色道袍,腰上系着红色的宫绦,下面垂着一块蝴蝶白玉佩,也不显得女气。

    方见溪早已察觉温景元的视线,他对人的目光一直十分敏感。但那是温景元,她既想看,那他就让她随便看。

    他一直感觉到温景元垂下眼,目光似是落到了自己手上,不免感觉有些可惜,袖子太长,布料压到了他手的一大半。

    所幸天公作美,此时此刻一阵微风袭来,他衣衫轻薄,袖子竟被往后吹了一截,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饶是方见溪不信鬼神,此刻竟也无比感谢上天。

    景元对此浑然不觉。

    她看他手藏在自己袖子里,竟有些惹人怜惜,她想起他身体不好,叹了口气,便不再看。

    方见溪见她不再看自己,心里感觉到十分意外。温景元……喜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我后日打算给你大哥下帖,你说约在哪里好?”方见溪淡淡开口问她。

    景元一边听戏,一边描摹这茶盏的边沿,想了想才柔声开口:“嗯……大哥谈生意一般都在碧海楼或是明熹茶坊,但您是自己人,不若就请大哥来这莲园,到时候摆桌席面就好。”

    说着她又从案桌上捡了一块酥饼,芝麻馅儿的,竟然一点都不甜,是很纯正的芝麻香。

    景元用了两个就不再用,她最近在控制吃食,回到杭州府这些日子。她实在是有些圆润了。

    这归功于高绣榕和方见溪,一个天天拉着她吃饭,尽做些她喜欢的,一个天天给她送山珍海味,这样下去她得胖成什么样!

    这是万万不能的,所以那些东西她都攒着,打算以后慢慢吃。

    “我给你备了盒金丝黄燕,走了记得拿。”

    怕什么来什么。

    “多谢您,但……还是不用了。”

    她看见方见溪一脸认真看着她,犹豫着又道:“你从前送的血燕、白燕都摆在芳风屋里吃灰呢。”

    方见溪皱眉,温景元这是不要他给的东西。

    他闭了闭眼,勉强压下了心里的情绪,看了看她的发髻和后脑,最后落在她鬓边的步摇上,才低声问她:“为什么?”

    景元没有抬头,她一直低着头没看他,故而不能感受到此刻他的情绪,只慢慢摇着头开口:“实在是是吃不完,我都吃了三盒了。”

    “天天这么吃,我已经胖了许多了,母亲也要天天盯着我吃饭。”

    她直起身子,对他无奈道:“我都胖……”她后面的话再没说出口。

    景元没有见过这样的方见溪,神色冷凝,眼神晦暗如冰,就算是那时候他发病那几天,她也能察觉到他的情绪……

    景元感觉到话堵在嗓子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他和平日里见人三分笑的差别太大,简直不敢让人相信这样的他和方才站在海棠花下的是一个人。

    景元手抖了抖,手里的茶盏倒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打湿了方见溪的袖子。

    方见溪这才回神,景元已经重新低下了头,用绣帕擦自己沾了水的手指,再抬起头时已经神色如常盯着戏台上的杜丽娘。

    丫鬟过来拿着帕子给他擦袖子上的水渍,他推了推,从丫鬟手里抢过帕子,随意擦了擦丢了出去。

    “给少夫人换盏茶。”

    方才太过突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倒在案桌上的茶水此刻还在一滴一滴往地上落。

    “多谢。”景元淡淡出声,并没有回头看他。

    她打算听完这出戏就喊宝珍一起回温家,方才那一瞬间,她和他目光相对,方见溪眼底尽是凉薄,电光火石间她想了许多。

    他没有伤害过自己,景元不敢肯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她出身商贾,自问有几分察言观色的功夫。

    他藏的太深。

    她唯一敢肯定的就是这个人的不确定。

    她不敢想,在她低着头轻松地抱怨的时候,方见溪在以什么样的眼神盯着她,或是在想些什么。

    丫鬟很快就端着托盘准备重新将茶摆在她手边,景元拦住了她,自己将茶从托盘上拿下来端在手中,又递给了立在她身后的芳风。

    方见溪瞧见了温景元的动作,他能确定,是因为案桌离他太近,温景元不想和他牵扯。

    他费尽心思将玉泉班请到杭州给她唱戏,砸了不知道多少钱给那些要玉泉班唱戏的人家,还在扬州通判那里舍了面子,对方要了他扬州钱庄一年五分的利,他也同意了。

    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他从前何曾放在眼里。

    可她不想和他牵扯。

    方见溪深吸了一口气,他发觉他做不到啊!

    从前只想着徐徐图之,让她一点一点习惯他的好,就算她到最后抗拒,他或许也可以忍,只要能时时见着她就好,他会永远待她好,让她一辈子安枕无忧。

    可他此刻竟发现那都是他在妄想,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她的冷待,就现在这一点点,都折磨的他心口像灌着冷风一样,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方见溪仍旧盯着戏台,手里摩挲着那块翡翠,心却早就飞走了。

    一曲毕。听过戏景元打算带着宝珍回去了,宝珍说想在莲园用过饭再走,景元想了想也没有阻拦,就说:“珍姐儿想住在这里多久都行,你要是喜欢,三婶婶就让人把行李给你打包过来一些。”

    宝珍又挂在她身上,闹着要和她一起吃饭,她只能无奈叹气,点点她的额头:“我要给大哥做披风,还没绣完大哥就要走了,珍姐儿难道不想让温大舅舅有披风穿么?”

    谢宝珍接受了这个现实,低着头玩自己的香包,道:“婶婶给我做衣服,给娘做绣帕,还帮我娘给我爹绣花样,祖父的帽子也是您做的……你给大家都做了,只有温大舅舅没有,这不公平,婶婶你走吧,回去好好绣花吧。”

    景元看她一本正经的有些可爱,她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出声道:“在这里要听话,适当顽皮。”

    谢宝珍点了点头,景元起身给方见溪福了福身,就转身走了。

    她本想给他说声“辛苦”,但后来想了想,他也算是孩子的叔祖,说这些不合适,反而很见外。

    方见溪站在风雨连廊下盯着温景元的背影,直到她走到拐角处转身,他再也看不见。

    宝珍坐在刚刚她坐过的扶手椅上吃着酥饼,模样十分娇蛮。

    方见溪走过去,用丫鬟递过来的帕子给宝珍擦了擦嘴角的碎屑,轻笑着柔声问她:“珍姐儿最近钱花完了么?”

    宝珍正吃的不亦乐乎,但是听到这话还是笑成小财迷的样子,道:“我都没有花呢,都是三婶婶出钱。”

    “你三婶婶绣工很好?”他一下一下摸着宝珍头顶问道。

    “是啊,三婶婶绣技冠绝杭州府,连华娘子都比不过!您不知道吧,咱家的每个人都有三婶做的东西,二婶婶和三婶婶关系不好,但她也有三婶做的绣帕。”

    宝珍骄傲地给方见溪夸赞景元的绣艺,与有荣焉。

    真的每个人都有么……

    方见溪察觉心里有点不适,他不懂这种感觉算得上是什么。

    转身吸了口气,吩咐人给谢宝珍收拾出一间厢房,又让林忠跟着谢宝珍,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办才好。

    林忠看出他情绪不佳,便也没有说什么,只领着谢宝珍和凡月在莲园逛来逛去。

    景元坐在马车里,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今日发生的事,她没见过方见溪这样的人。他太复杂了。

    他虽然这些年很少回方家,但显而易见,他一直活在方老夫人和现下方家家主方大爷的挂念里……

    可他怎么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他今日的眼神分明就是不信任。

    他们虽不是骨血至亲,但她至少救过他一命,也算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他在怀疑自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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