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

    次日辰时,景元梳洗一番就到了聚福院次间给婆母请安。

    尤氏正坐在八仙桌前吃饭,桌上摆着一盘酸菜猪肉馅的包子、一盅鸡羹、一盘炒菠菜和一碟盐鸭子片。鹊儿在一旁给她布菜。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尤氏没想到她会来这么早。知道没用早饭,叫让丫鬟给她上了一副碗筷和一盅鸡羹。

    “你尝尝,这鸡羹很鲜香,放了许多鸡肉沫。”

    景元今天穿着件月白色撒花交领长身褙子,一条雪白百褶如意纹罗群,没有佩戴耳饰,发髻上只有一支白玉梅花簪。

    她平日也是这副打扮,今日却显得格外憔悴,尤氏看见她眼下的乌青,不免关怀道:“你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景元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擦擦嘴角,抬头看见婆母一脸柔和看着她,她嘴角扬起淡淡的笑,道:“没事,就是昨儿个晚上梦见我外祖母了,她让我回去看看我娘,说我娘现在在杭州很想我。”

    “所以我今日给您禀一声,我想明天就动身,走水路回杭州住半年。”

    尤氏点了点头,叹了一叹道:“你外祖母给你托梦了你就赶快去吧,待会儿从我这儿拿些东西带回去,我和你娘也这么多年没见了……”

    景元喝完鸡肉羹就起身告辞,尤氏知道她临行前要准备的事多,也没有挽留。

    路过醉花斋,杏园里的杏花已经开了,白嫩嫩的招人喜欢,桃树也抽芽了,约莫再过半个多月就也该开花了。

    景元想到白毓霜的观桃园,三四月份满院桃花盛放,整个院子都是生机勃勃喜气洋洋的氛围。

    她也让花匠在静兰园种了各种品类的花,春兰和蟹爪兰已经开了一些了,仙客来也开的很好,她平日最爱侍弄那几盆不同品种的山茶。

    只是她这一走,注定是见不到静兰园姹紫嫣红的风景了,垂丝海棠快开了……

    她伸手折了枝杏花带回去。

    景元转身就见方见溪离她远远的,背着手在路口看着她,也不知道多久了。

    芳风赶紧扶住她的手臂。

    紧了紧手里的木枝,她踩在鹅卵石小路上走到他面前,对他福了福身。

    畏畏缩缩躲着倒教人多想,她选择如平日里一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和他这桩事,只要他不提,以后就同没发生过是一样的,没人会知道。

    方见溪一直没吭声,只盯着温景元的面容和她藏在袖子下面的手。

    她面色如常,语气恭敬,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便是眼里淡淡的血丝和眼下的乌青。

    她昨夜没睡好,方见溪想,其实他也一样。

    他枯坐了一整夜,听闻温景元出门他便也跟着出来了,见她立在一棵杏树下,和她的丫鬟说着静兰园里不同品种花的花期。他想起来昨晚她院里那股清雅的味道,还有她身上的玫瑰香味。

    方见溪没有上前,他不知道自己该跟她说些什么,他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嗯。”方见溪应了一声,继续瞧着她,景元点了点头就绕过他走了。

    他知道她这是在和他疏远,是想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本就是他不好……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她好了。

    他忍着不往后看,人多眼杂,让人看见想多了就不好了。

    回到静兰园,景元将杏花插进粉彩缠枝莲纹花瓠里,放在高几上果然满室春光,景元点了点头就去准备箱笼了。

    她这趟回去算是长住,带的东西格外多些,还有一些南直隶不常见的吃食与特产。

    下午的时候和芳风套了马车出去,在银楼遇见了从前和谢云信一起走马斗鹰的林阁老家的公子林良之,正跟他的夫人纪清宁争执。

    纪清宁的父亲是左副都御史纪延儒,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姐,平日里跟景元十分要好,贵妇聚会时两人时常在一处说话。

    纪清宁是个温吞的性子,怎么着也不会与人在外头吵起来。

    她遇到了就难免上去一问。

    看她来了,两人便歇了嘴,景元看到了纪清宁脸上的泪痕不免一愣。林良之也绷着脸,喊了她一声“弟妹”便走了。

    纪清宁更是委屈,拉着景元的袖子泪扑簌簌的往下流。银楼上头有包间,她招了小二带她们上去。

    进了门纪清宁就细细哭出声来,与她倾诉道:“他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在楼里卖唱的,我说让他断了他也不听,还得替他在公公婆婆还有叔叔嫂嫂跟前瞒着……他今日告诉我那外室怀了个孩子”

    景元给她倒了杯热水,她饮完后又说:“我说既然怀孕了就接进府里来,毕竟是林家的血脉,只需跟公婆禀一声,他就跟我说我这是逼他去死,还拿我跟那外室比。”

    这,怪不得纪清宁要哭……这让谁也忍不了,一个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拿她和楼里的姑娘比。

    确实是过分了,这林良之实在混账了些。

    纪清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给她顺着背,劝她:“这事成这样子,你不论怎样也遮掩不住了,再放任下去,等他那孩子在外头生出来了,可要怎么办。

    真等到那时候,林良之的腿恐怕都要被林大人打断。

    景元叹了口气,继续同她讲:“他不愿意,你就替他禀了,总之是他们林家的孩子。你也别害怕他,她总不敢跟你动手,要是以后不去找你,你也不会怎样……”还乐得清闲,不过这话她没说。

    众人皆以为景元这样的出身和柔婉的性子,守着谢云信的牌位过一辈子,应当是十分悲苦,但她自己从不这么觉得。

    她只是偶尔替谢云信觉得可惜,那么好的年纪,就这么没了。

    又陪纪清宁说了半天话,她看着外头天都擦黑了,便赶紧领着芳风下去挑了几样礼物,坐着马车回了江阴候府。

    刚到垂花门,眉儿就过来给她行礼,说赵柳春听说她明日要回杭州府长住,今晚特来给她践行。

    景元无奈摇摇头笑了笑,赵柳春还真是做的永远比说得多。

    芳风和眉儿两个丫头扶着她,三个人一起说着话。

    “都是咱们京城特色的菜,还从宝鲜楼带回来了几道招牌菜,我们少夫人说怕您回了杭州府就吃不到了。”

    景元想了想,还真是如此,不论是北直隶正宗的菜肴,还是宝鲜楼的特色,杭州府都是难寻的。

    她嫁过来这么多年,有时候反而觉得南直隶的食物口味太清淡了些。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珍玉园次间,赵柳春还在厨房,珍姐儿和瑭哥儿也在,两个人坐在罗汉床上说着话。

    看她来了,谢宝珍像乳燕一样扑进她怀里,撇着嘴,受了好大的委屈似的。她赶紧蹲下,问她:“珍姐儿这是怎么了?”

    谢宝珍吸了两下鼻子,冷起她那张还没巴掌大的小脸:“婶婶你要回杭州府,也没跟珍姐儿说一声……”

    原是因为这个,事发突然,她竟给忘了。只不过,孩子还是得哄的。

    景元叹了口气,将珍姐儿带回罗汉床上,坐下才同她讲:“是三婶的错,昨晚上三婶的外祖母给我托梦了,我才临时决定要回去。珍姐儿收拾好东西了么?”

    谢宝珍点点头,表示原谅景元了,瑭哥儿也道:“大姐从午时就开始让奶娘给她收拾东西了,现下已经收拾好了。”

    景元看他玉雪可爱,没忍住捏了捏谢宝瑭肉嘟嘟婴儿肥的脸。瑭哥儿却不大高兴,小脸一肃:“三婶不守承诺,实非君子之风。”

    景元一愣,却生生将笑给忍了下来,孩子这样重诺是好事,她作为大人更应该去保护他这份风骨。

    于是她认真对瑭哥儿道:“是三婶的错,瑭哥儿说得对,三婶以后都会记住的。”谢宝瑭这才点点头,也蹭到她怀里。

    景元摇摇头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是……

    赵柳春进来,就看见两个孩子缠着景元,一左一右的扒着她,宝瑭还说等他长大考中举人就也和三婶一起去杭州府。

    眉儿英儿一人拉一个,赵柳春则和景元一起携手去花厅,饭就摆在那里。

    到了花厅,景元难免吸了口冷气,赵柳春这也太大手笔,就他们四个人,还有两个孩子,她整出了十几道菜,听丫鬟说后面还有锅子和蜜饯糕点。

    “你别觉得浪费,想着晚上用得多不消食,我已经很精简了。一道菜尝一口,总之菜是浪费不了的。”赵柳春笑着说,景元点了点头,心想今晚珍玉园的丫鬟婆子们有口福了。

    谢宝珍从小到大还没有出过北京城,这是头次出远门,赵柳春这个做母亲的难免叮嘱几句。

    “你是走水路,我给你们备了治眩晕的草药,你我是知道的,动静不大就不会怎样。这珍姐儿,也不知道会不会吐的昏天黑地……”说着,赵柳春看着宝珍脸上溢出许多担忧的神色。

    景元没做过母亲,自然不懂这样牵肠挂肚的感受。但她是孩子的婶娘,赵柳春是宝珍的母亲,珍姐儿又从小敬她如母,她肯定会用心照看的。

    她拉拉赵柳春的手,给她递去一个笑让她放心,赵柳春也回握景元的手。

    景元她总是放心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