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沛良不是会随意认命的人。
不然也不会在没人看好的情况下剑指豪车市场。
好在他及时换了策略,没再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可能。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从盛阳那里回来,叶沛良将自己的时间与唐怡萌的时间精准“对齐”。
平常忙着工作、应酬,到了周二下午、周四周五晚上,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抽时间过来。
其实也没机会做什么。
他没理由频繁出入盛阳的公司,就算去了,也不忍心打搅她学习。
但这种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感觉,就如同将菩萨请在身边,意外地让人着迷。
自此,日历上的符号有了特殊意义。
别人盼着过周末,他在周二、周四和周五上设置了提醒。
叶沛良在望不到的忙碌中享受着这份安心。
直到有一天,他竟然撞见唐怡萌出了“盛阳投资”,快步往楼梯间走去。
叶沛良下意识跟上,推开门的刹那,唐怡萌刚掏出一支烟。
看到叶沛良,她吓得惊叫一声,手上的烟掉了下去。
她赶忙去接,堪堪碰到烟屁股,另一只手再去补救。
就这么来来回回接了几次,最后好巧不巧,一支烟稳稳落在叶沛良手里。
完了。
唐怡萌就是害怕被发现,才要躲到楼梯间。
这下倒好,证据被叶沛良掌握了,想抵赖都没机会。
唐怡萌绝望地闭上眼睛,好半天挤出一句话,几个字里既有熟稔的命令,又有可怜的哀求:“别告诉我妈。”
她也是事后才知道,叶沛良来过母亲的公司,也许还和母亲聊过自己。
唐怡萌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仿佛做错事的小孩,紧张不安地等待专属于她的承诺。
叶沛良当然不会做那种事,但他确实在为她担心。
即便压力再大,也不能做伤害身体的事。
他希望她能认识到错误,又怕话说重了伤害到她。
况且唐怡萌才大张旗鼓地说过,她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又以什么身份对她指手画脚?
唐怡萌不会突然想到抽烟,除非心里难受到快要崩溃。
他迫切希望想出更好的办法帮她排解,结果只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怨愤,连声音都在发颤:“你、你怎么……”
“怎么会抽烟?”唐怡萌抢过烟,理直气壮道,“没真抽。”
见他似有不解,唐怡萌进一步解释:“我没想真抽,我就是……就是装装样子。”
叶沛良眉头皱得更紧。
唐怡萌一手横在身前,一手夹着烟支在嘴边,说:“无实物表演,懂吗?”
叶沛良摇头。
“怎么说呢……”唐怡萌低垂了头,夹着烟的手一并陨落,“哎……”
唐怡萌突然有些难以启齿。
这确实是一件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甚至极为荒唐的事。
开学后,她既要上课,又要准备考研,还要随时应付母亲的抽查。
考试的临近与对结果的恐惧让她越来越心浮气躁。
她会在上课时想,这个时间用来复习该有多好。
二战的学生比她有经验,比她功底扎实,还比她时间充裕,她拿什么跟他们拼。
到了该用来复习考研的时间,她又在想,怎么办,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没做完。
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唐怡萌无数次陷入懊悔——她为什么没能在暑假里加倍用功复习。
如果在暑假复习完一轮,现在也不会这么被动。
她一会儿觉得自己能考上。
按照往年的分数线分配一下分数。
这科考多少分,那科考多少分,上岸并不是可望而不可及。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以前睡前会自己编织自己演绎小说情节。
现在的她只有一个想法:等我考上了,我第一个告诉谁,第二个告诉谁。
不夸张地说,她连朋友圈发什么都想好了。
她带着对上岸的憧憬入睡,等早上醒来看一眼英语单词,又觉得自己大抵是考不上了。
有这工夫,还不如早点放弃,等来年再全身心投入复习。
但她不能。
突然不考了,怎么和叶沛良交代?
唐怡萌在坚持与放弃中反复崩溃,反复重塑,不知怎么灵光一现,居然想到了抽烟。
她从老唐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摸来半包,招呼也没打就溜出了家门。
她从院门踱步到社区外,沿着空旷的马路走到高架桥下,再反身回来拐了个弯,一脚迈进没什么人的公园。
来来回回花去半个小时,唐怡萌终于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鬼鬼祟祟地掏出一支烟。
她还记得那天的月色,冷淡中透着薄红,是一个变狼人的好时候。
就在她准备背着全世界偷尝禁果时,唐怡萌忽然发现一件事,她没有打火机。
嘶……
好在这东西并不难找。
等她叫了个跑腿买到手后,唐怡萌又犹豫了。
她的自制力一向很差。
戒不掉小说,戒不掉奶茶,戒不掉喝水,戒不掉吃饭。
也就是没体验过那事,不然一样戒不掉,一天一次算少的,可能的话,一天七八次也是有的。
唐怡萌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真抽了第一口,这辈子都完了。
老唐有一部分烟是在国外买的,烟盒上的图案和国内的不太一样。
不得不说,那些图片确实很有警示作用,只不过稍稍一瞥,也让人印象深刻。
一想到自己的手指会臭会黄,一对肺会黑会烂,唐怡萌果断放弃点烟的念头。
所幸有过来人提供经验。
大意是不用真的抽烟,意思一下也有差不多的效果。
为了证明自己没染上烟瘾,唐怡萌主动说:“我都没拿打火机。”
她侧身顶胯,把右边裤子口袋送到叶沛良面前,说:“不信你摸。”
脱口而出的四个字,离奇地有了撩人的效果。
叶沛良一瞬的怔愣就是证明。
唐怡萌说完就后悔了。
哪有让男人摸自己腿的。
她很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又怕画蛇添足,越描越黑。
幸好叶沛良很有分寸,不仅没上手摸,连眼神都被支使着避开了。
他面朝向下延伸的阶梯,好像望着无底深渊,嗓音透着一丝干哑,说:“我信。”
半晌,他向唐怡萌伸出手,问:“能给我一支吗?”
唐怡萌猜不到他要做什么,抽出一支烟递过去。
接下来的一幕,是唐怡萌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叶沛良居然和她一样,没用打火机点烟,就这么用两指捏着烟送到唇边,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
楼梯间没有窗户,一年到头不见天日,她却在朴素到有些简陋的灯光里,窥见了比那日更为明亮的月色。
小时候,她和妈妈说,她要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妈妈说,圣诞老人是假的。
长大后想和爸爸去拍汉服照,爸爸塞给她一大把钱:“给你钱,想拍多少拍多少,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唐怡萌能理解他们,所以才更能体会眼前的一幕是多么可贵。
要不是被叶沛良撞破,她绝不会把假抽烟这种傻事说给第二个人听。
叶沛良知道了,没有笑她傻,骂她疯,反而和她一起傻,一起疯。
他不仅不做怀疑,甚至比她这个传教士更笃信假装抽烟的功效,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神情幽深又专注。
唐怡萌被他不算娴熟的动作吸引,一呼一吸间,她好像看到细长的香烟多了足以焚身的猩红,连无形的烟雾也有了迷人的轮廓。
唐怡萌忍不住问:“你也有烦心事吗?”
她以为叶沛良不会承认,没想到他猛吸一口没点着的烟,一边吐气一边怅然道:“有。”
唐怡萌能想到只有一件事:“是新车有什么不顺吗?”
叶沛良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唐怡萌弧度很浅地干笑。
难怪母亲会生气,她好像永远记不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唐怡萌诚恳道歉:“对不起,我没想打听商业机密,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知道。”叶沛良做戏做了全套,曲起食指假装弹了弹烟灰,“是我自己的事。”
“什么?”
叶沛良又吸一口烟,问:“真想知道?”
“嗯。”
“说了你别笑。”
有什么事是能让她笑?
唐怡萌更好奇了。
叶沛良说:“我学不会政治。”
“噗……”
说了不能笑,唐怡萌仍旧没忍住。
“对不起。”
叶沛良倒也没怪罪,反而和她一起愉悦地笑起来。
唐怡萌捡回一点同情心,问:“真的学不会?”
“单选还好,多选就不行了,十六个对四个。”
“正常,多选题就是很阴险,一般情况下,没有明显的错误就选。”
不过话说回来。
唐怡萌不太相信:“你真要考研?”
她以为之前说得足够明白,如果只是为了督促她复习,他也应该彻底放下了。
叶沛良却有自己的坚持,反问道:“为什么不考?”
唐怡萌不假思索:“你有硕士学位,工作又那么忙,考上了也没时间去上课,就算拿到学位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实在没必要……”
停在叶沛良指间的烟一个反转,被他握在掌中,不见星火的香烟又热又烫,仿佛在掌中烧出一个洞。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不考的理由,叶沛良用一个理由打断:“我想和你做同学。”
唐怡萌猝然一怔,假装吸了几口的烟落在地上,轻飘飘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公共区域。
抽烟的、打电话的、等不及电梯的……
时不时有人经过,如若看到两个假装抽烟的人,必然会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每到这个时候,唐怡萌都会庆幸,有个人陪着也好。
丢脸时因为有人分担,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堪。
等路过的人走远,唐怡萌盯着脚尖,问:“那个……咳咳……你只想和我做……同学?”
人与人之间可以有很多种关系。
一男一女,除了是同学,还可以是……
叶沛良蓦地想到一个,又因为不合时宜而小心收入怀中。
现在正是备考的关键阶段,实在不能让她分心。
本就扭曲的香烟被揉成愈加纠结的模样。
叶沛良不含情绪点头,说:“对。”
唐怡萌不乐意了:“我们明明有另一种关系,你怎么不承认?”
叶沛良偏头望过来,镜片后的眸子含着诚挚的不解:“什么?”
“朋友啊。”唐怡萌眯起眼睛狡黠一笑,“我们不是一直都是朋友吗?”
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唐怡萌故弄玄虚,差点把他的心事勾出来。
叶沛良唇角微挑,勾出一个纵容又宠溺的弧度。
虽然和期待中的关系略有差距,但能成为她亲口承认的朋友,不失为一种荣幸。
叶沛良端着几分倨傲翻旧账:“你不是说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啊?”
要不是叶沛良提起,唐怡萌快要忘记自己说过这句话。
她羞赧又仓皇:“你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