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齐相阑便准备离开了。
左也才知道,齐相阑已经搬出左家多年,平时忙于工作,除了逢年过节,鲜少再回左家。不过他对左傅年很关心,刘姨走后,家里的阿姨是他亲自筛选聘请的,在外不管再忙,左傅年如果有事,他也总是排除万难赶回来。
这一点,左也很感激他。
齐相阑走后,左也上楼走到自己曾经的房间。屋里已经被人打扫过,连床单被套都换新了。她放下箱子开始收拾行李,听到门外左傅年的脚步声靠近,停顿许久,又离开了。
明明曾经这么亲密的父女,陪伴着她蹒跚学步,让她无比崇拜的父亲,现在却连和她说话都要再三斟酌,到了女儿门外,也不敢进来打扰。
晚上,左也做了回国以来第一个梦,她梦到十七岁那年的春节。他们一家人在准备年夜饭,齐相阑和左傅年在厨房忙活,两个厨艺不精的人,还要翻阅食谱才能完成一道菜。左也和齐相阑坐在电视机前,边看电视边剥豆子,她被电视里演的小品逗笑,齐相阑突然偷偷递过来几个红包。
她看他神情认真的模样,笑着把红包推回去,可齐相阑却坚持不懈地要递给她。
“这都是叔叔阿姨给你的,你就收着吧。”她狡黠一笑,觑了眼厨房的方向,压低声音:“我允许你藏私房钱。”
可齐相阑仍旧固执地把红包放到她面前,神情平静地望着她道:“你要出国了,需要多带点钱。”
左也一讶,道:“谁要出国,我才不出国呢。”
齐相阑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你很快就会走了。”
左也急起来:“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出国了!”可是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王寻茵的声音,回头一看,母亲已经提着行李站在家门口,对她道:“小也,还在磨蹭什么,我们该走了。”
她招着手,手腕上绑着的白纱布瞬间让左也如坠冰窟。
她从这梦中醒来,睁眼盯着前方从窗帘缝里泻入的天光,半晌,才缓缓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走出去,楼下已经有饭菜的香味,她扶着楼梯扶手往楼下走,刚走到一半,就听到玄关传来窸窣动静。
下一秒,齐相阑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提着袋水果,像是感觉到楼梯上有人,下意识抬头看过来。
一瞬间,齐相阑的瞳孔紧缩了一下,站在那里竟没有动,还是左傅年从厨房走出来,看到站在楼梯上的左也,道:“这孩子,怎么穿睡衣就出来了,快去把衣服换了,下来吃午饭。”
左也低头一看,才猛然反应过来,红着脸跑回了房间。
齐相阑站在那里,望着她小跑离开的背影,转身扬起的裙边,好像和十年前那个夏天重叠。
花了七年才学会的平静,只因那个人站在楼梯上懵懂看来的一眼,便再次掀起狂澜。
一切都在重演,这一刻,齐相阑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
今天是陆煦来拜访的日子,昨天左也大晚上给他去了个讯息,原本以为时间太晚不会收到回信,不想陆煦很快就回复她,说自己早有拜访的打算。
左也回屋换了衣服,画了个日常妆,再下楼时,左傅年已经锻炼回来,和齐相阑坐在客厅谈事。齐相阑坐得笔直,仿佛还是个乖学生一样认真听着左傅年讲话。
左也没听他们说什么,径直去厨房,打算找点东西吃。刘阿姨大概是出去买菜了,她在料理台上没看到吃的,就去冰箱里找。正翻找这,余光瞥见旁边有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
齐相阑走到水池边放下茶杯,沉默地清洗着。两人无声,气氛却有些尴尬,左也有意想要打破这样的尴尬,抿了抿唇,问:“家里有吃的吗?”
齐相阑动作顿了一下,关闭水龙头,走到另一面的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袋东西放到台面上。
左也走过去一看,是一袋吐司。她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是面包”,一面还是解开封口,拿出一片咬了口。
荞麦面包,味道寡淡,刚好台上放了罐沙拉酱,她伸手去拿,不想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手指触碰上温热的肌肤,像是心中有警铃,她下意识迅速收了回来。
她退避三舍的动作太过明显,齐相阑悬在沙拉酱罐子上的手顿了一下,但只是一瞬,很快他继续动作,沉默不语地握住瓶盖,拧开,然后将罐子放到她手边。
“谢……”左也话没说完,身影已经消失在厨房门口,她深吸了口气,才把方才心中莫名的慌张散去。
下午六点,陆煦姗姗来迟。他是刚从某公司会议室赶过来的,一身西装革履还没有换,左也开门看见他就噗嗤笑出声,小声打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我家开会来了。”
“别说了,你们枫市这车快把我堵死了。”陆煦朝他挤了下眉,也压低声音说了句悄悄话,一边把手里的礼物递过去,然后抬起头朗声问左傅年好。
左傅年笑道:“这就是小陆吧,快进来快进来,就等你开饭了。”
进到屋内,齐相阑正站在桌边,陆煦见到他,愣了一下,只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好。”齐相阑望着他,先开口打了个招呼。
陆煦拿不准该叫什么,笑了笑,左傅年在一旁介绍:“这是相阑,左也的弟弟。”
齐相阑睫毛一颤,没有说话。
陆煦笑着伸手:“你好,我是陆煦,我看你很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齐相阑看着那双伸过来的手,默然片刻,还是握上去,“大概没有。”
左傅年颇为自豪道:“小陆你之前在国外不知道,我们家相阑以前是国内的大明星,不过现在他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了。”
陆煦想起来什么,眼睛一亮,笑道:“没错,我之前好像在机场的广告上看过你。左叔叔好福气,一儿一女都这么优秀。”
左傅年笑着落座,齐相阑却只是勾了勾唇。
吃饭期间,气氛也很活跃。陆煦人精神,性格大方,谈吐有趣,和左也说话眼神间都透露着熟悉和默契,左傅年越看越喜欢,接连问了他几个问题,问得左也都不好意思了,他却一点都没有怯场。
左也发现自己插不进话,干脆就不说了,但是她吃了一会儿发现,饭桌上插不进话的不止她,还有齐相阑。
他安静吃着自己面前的菜,像是个透明的人,还是陆煦想到什么,主动和他闲聊道:“相阑是歌手吧,国内你这个年纪的艺人正是黄金期,怎么想到退居幕后了?”
被点到名的齐相阑微微抬头,笑了笑,淡淡道:“因为不合适。”
陆煦疑惑道:“怎么会呢,你这个长相,应该会很受欢迎才对。”
齐相阑道:“现在都艺人都讲究实力。”
左也能听出他明显是敷衍,但陆煦没有察觉到,道:“你谦虚了,我看网友说你的歌都很好听。”说到这里,他礼貌的笑了笑,“抱歉,为了防止闹笑话,我刚才偷偷在网上搜索了下你的名字。”
陆煦这些年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国内的娱乐圈半点不了解,刚才一输入,关于齐相阑的各种相关新闻就跳出来。他本来以为左傅年所谓的明星,是那种十八线艺人,毕竟左也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过她家里有什么名人,可那些新闻讨论度让他知道,齐相阑不仅不是十八线,还曾红极一时,流量爆炸。
不过他输入相阑,跳出的词条却是“齐相阑”,而不是“左相阑”。改艺名光改姓,也挺奇怪的。
左傅年慈爱的看着齐相阑,夸赞道:“是啊,相阑很厉害,有很多粉丝,还得过很多大奖呢。”
氛围轻松,左也心里的不自在也散了,咽下嘴里的基围虾,笑着说:“是啊,当初我在国外听说你出道当了明星,还吓了一大跳呢。”
齐相阑背脊挺直,纤长的手指摆弄着银汤匙,漫不经心的问:“是吗,那姐姐在国外,有看过我的演出吗?”
左也一愣,舌头打结:“我……”
“姐姐在国外,从来没有关注过我吧?”
“我那时候比较忙……”
“忙到连听一首歌的时间都没有。”他轻笑一声。
左也哑然,幸亏陆煦察觉到不对劲,解围道:“前几年小也的确忙得很,我好几次去他们学校找她,都只能在图书馆跟她见上一面,只能说小也太厉害了,真正的全面发展,干什么都努力,是吧?”
左也斜睨他,压低声音:“吹到这里就够了,再多我爸就不信了。”
陆煦和左傅年哈哈笑起来,除了齐相阑,他只是目光凉凉掠过陆煦,唇角带笑。
开完玩笑,陆煦还没忘记刚才的话题,继续问:“那你还准备继续创作音乐吗?我看网上希望你继续创作的呼声还很高。”
“抱歉。”齐相阑看向陆煦,他声音清润,语气带着温柔的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您真的是建筑设计师,而不是记者吗?”
陆煦微怔,随即面露尴尬。
短暂的冷寂后,左傅年率先打圆场,“相阑,你是不是又被记者问烦了?你说你这都当老板了,怎么那些记者还老缠着你问。”
齐相阑从陆煦脸上收回眼神,看向左傅年,道:“嗯,最近有几个采访,来来回回都是那些问题,有些累了。”他看向陆煦,淡淡笑道:“抱歉。”
陆煦好脾气地笑着摇头:“没事,是我问题太多。”
左傅年担忧道:“你忙完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知道了叔叔。”
齐相阑乖巧点头,低下头吃饭,直到吃完饭,也没有再说话。
左傅年是真的对陆煦很满意,吃完饭还要拉着陆煦聊天,不过中途来了个工作电话,似乎是公司出现什么问题,他不好在客人面前发作,走出客厅到院子里去接了。
陆煦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注意力被柜子上的照片吸引,起身走过去观看,看着看着,不由笑出来。
左也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他拿着一张相框忍笑,走过去一看,居然是自己六七岁时,被王寻茵打扮成哪吒的照片。小人儿穿着个肚兜,还扎着两个冲天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谁让你看了!”
怎么这些照片还被摆在这里?!肯定又是左傅年……她劈手夺过,抱在怀里。陆煦看她害羞的模样,觉得有趣,故意说:“看看怎么了?”
说罢,他又伸手拿起旁边一张,那是左也被王寻茵打扮成小公主的照片,孩童模样的左也稚气未脱,却提着裙摆扬着下巴,神态高傲。
“噗嗤——”
“还给我,别看了!”
左也再次伸手去抢,陆煦却来了兴致,手臂扭到一边不让她得逞,“你小时候多可爱啊,和现在一点儿都不一样。”
左也抢不到,微怒,干脆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陆煦吃痛,低声道:“嘿,你这不是公主,哪儿有公主掐人的,你这分明是容嬷嬷!”
左也趁机一把将相框夺过来,放回柜子上,恶狠狠威胁:“我是恶毒皇后,再看就把你眼睛挖掉!”
陆煦嘀咕:“的确够毒的。”
两人有说有笑,熟络自然,齐相阑站在窗外,眼睛沉郁的望着屋内的两人,任由烟蒂烧到手指。
疼。
迟钝的察觉到疼痛,他方才低下头,看着指尖的腥红,然而目光空洞无神,像是失去生机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屋内,左也不知和陆煦聊到什么,一个人跑上了楼,留下陆煦一个人待在客厅。齐相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表情平静,转身离开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