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山丘只是一座垃圾山，它的四周是垃圾集中处理厂参天的烟囱，左边是一座巨大的黑色建筑，以前站在一号山丘上面极目远眺还能看见远处的地热设备，但是现在只能隐隐约约在一片灰白色的烟雾中看到近处的社会化抚养基地。

    那里曾经是我跟小兵的家，也是很多第三区儿童的家。

    我跟小兵站在山丘顶上，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谁都没说话。

    现实并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残酷，它就像是钝刀子一般，沉默地又无情的一刀刀刮去活人的血和肉，直到人叫不出来，无法反抗为止。

    “现实并不美好。”小兵喃喃道。

    我找了一个石头坐下，看着眼前的一切，尤其是那座以前从未在记忆中出现的黑色建筑，突然发现，我好像不只是忘了名字那么简单，我还忘记了很多事。

    “你能告诉我是谁，叫什么名字吗？”我问小兵。

    小兵转过头，胸口的红色三角闪个不停，他因为一个名字犯了难，就好像这是多大的秘密一样。

    “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小兵你告诉我，我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天色突然暗了下去，夜空中零星出现了几颗孤零零的星星，几只小虫躲在草丛里偶尔发出几声虫鸣，此外再无声音。

    “我不能说。”小兵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十分痛苦地开口，这里面包含了许多我看不懂更听不明白的心酸，在他离开的这几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不解地抓抓头发，几乎可以算是对着他喊了起来。

    小兵痛苦地摇头，指着天上的星星，“我的梦想是探索宇宙，而最终我失败了，我现在只想用这种方式活着和你拥有片刻的幸福都不可以吗？”

    我也站了起来，“这和告诉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

    我话还没说完，只见小兵胸口的红色三角越来越红，越来越大，他的身体也随着红光慢慢变成了半透明。

    他缓缓走到我身边抱住我，我紧紧抓住他，可是就算这样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正在慢慢变轻，慢慢消失。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了，我只能留在那个世界，我们也只能在哪里相见。”

    他说完身体就慢慢从我怀里消散，变成了一颗颗蓝色的星星飘向灰白色的天空，我慌张地想留下他，却怎么都抓不住，最后只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待在一号山丘上。

    以前现在从来如此。

    86.5.001.002，这就是拥抱现实的代价。

    我脑子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声音。

    你只能一个人生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小兵再也不会回来了，好好享受孤独吧。

    之后我真的回到了现实世界，依旧按部就班的生活，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第一区第二区第三区之间的阶级差距突然变小了，特别是第二区突然大力支持第三区改造，第一区也不再进行宇宙探索计划，而是跟另外两区一起对地球生态进行重新规划。

    地球环境正在慢慢变好，社会也变得更加公平，社会化抚育制度更加完善，孩子由社会和父母共同抚养，就连以前见到的那个高级工程师他也不发疯了，他现在认为人类就是上帝，人类之所以不能突破枷锁，还是因为科技不够发达，只要我们合理有序发展，一定能突破限制。

    周围慢慢变好的同时，我的精神状态却在慢慢变差，那个声音总是在我脑袋里出现，嘲笑我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自私是人类的天性，吃进嘴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

    除此之外，我总是能看见小兵，有好几次我甚至摸到了他。我特意就此事咨询过那个高级工程师，问他宇宙探索事故的那些牺牲者会不会意识存在在某个地方。

    他思考了一会，指着我的脑子，“他就在你的大脑中，你记得他，他就存在。”

    之后小兵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直到有一次我去第三区时，看到他就站在曾经的第一号山丘的位置朝我招手。

    他穿着白色的礼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微笑着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

    第三区经过环境治理和垃圾清理之后，天空中灰白的雾霾已经少了很多，那天阳光温暖，青草从地上钻了出来，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

    “我过的很好，联邦政府即将宣布解除一二三区限制，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我笑着跟他介绍情况。

    他点点头，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

    这些日子里，我无数次练习如何跟小兵道歉，可每次见到他我就会退缩，怕他不会原谅我，但是一直当缩头乌龟，只会让我们之间变得越来越陌生。

    “小兵对不起，我辜负了我们之间的诺言。”我真诚的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直打鼓。

    他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是胸口的红色三角闪了两下，之后伸出手，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这次回到现实世界是他的最后一次权限，之后我们两个人就再也无法相见。

    他的手沐浴在阳光下白的亮眼，这是他给我的最后一次选择，选择了他就意味着放弃现实世界，放弃斗争，不选择他，就意味着，我跟他死生不复相见。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视线移向了他胸口上的三角，那个三角在我注视它时就会停止闪烁，像是某种有生命的物体正在观察着我。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那位高级工程师的话，地球之上有上帝，上帝正在观察着人类的一举一动，人类所有引以为傲的发现，就是上帝想要看到的结果。

    以此类推，是不是我所有的举动也都是这个红色三角所希望看到的呢。

    我将手轻轻放到小兵的手心里，“我跟你过去。”

    小兵很惊讶，甚至愣在了原地，这时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蓝色三角，三角里面是株巨大白色叶子的大树，树下花团锦簇。

    我拉着他走进了蓝色三角，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海面之上是一层层火烧云，那棵白色大树就长在海边，任凭海风轻柔拂过，发出莎啦啦的响声。

    这是我梦中的场景，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母亲口中的白色大树。

    小兵单膝跪地，拿出盒子里的戒指，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空气中明明没有风，但是白色大树的叶子却如同漫天大雪片片飘落落在我们身边。

    “这是用陨石做的戒指，也就是星星戒指，以后你就是我的星辰大海。”小兵抬头仰望着我，真的如同仰望星辰一般。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1350。”我的眼泪模糊了眼眶。

    他郑重地点点头，“这是我的真心话，我爱你。”

    爱究竟是什么？我端详着他手里那枚漂亮的戒指，灰扑扑的陨石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射出细微的彩色光芒。

    爱是理智的溃散，是明知道前方是悬崖却要和爱人共赴死亡的血腥浪漫。

    我将戒指拿起戴在自己手上，轻轻抱住了小兵，“你知道吗，其实宇宙航天器爆炸之后我又冒险去了一次航天基地，那时候航天基地已经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在废墟里我找到了一份烧毁的文件。”

    “什么？”

    我继续紧紧抱住他，贴着他的胸口，在他的身躯之下是死亡一样的寂静，“这是一份绝密文件，所以只被允许用纸张书写，你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吗？”

    小兵如同被开水烫到一般，奋力想挣脱我，胸口处的红色三角发出耀眼夺目的光。

    “意识数据化已完成，现急需试验载体，所以你就是第一批试验品是吗？”

    小兵起初还否认，但随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慢慢放弃挣扎，低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悲哀，“想活着有错吗？你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在大火里付之一炬的痛苦吗？你知道意识被公开的无奈吗？我只是想活着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我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明明就是记忆中的样子，为什么处处又变的不同。

    “和我在一起是任务吗？是你活下去的条件？”

    “你说什么？”

    我推开他，缓缓抬头看向天边虚无的某一处，“是她给你的任务吗？任务内容是突破我的意识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