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能被郡主称作“三哥”,又敢大张旗鼓坐着镶了宝石的轮椅上街的,自然也只可能是宫中那位体弱多病的三殿下了。

    据说这位三殿下从娘胎里便带了病,自幼就是一副活不到二十岁的病痨鬼样,因为实在没有什么竞争力,皇帝对他也很是宽容,称得上是予取予求。只是此人因为身体虚弱,一向足不出户,上回鸣玉山的骚乱,想来也有三皇子鲜少外出的缘故在。

    薛昭只用了一眼,便看出此人是个无伤大体的富贵草包,于是颇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三殿下,你好啊。”

    三殿下满脸惊恐地看了眼她。

    这时,推轮椅的那个人才悠悠道:“我们是微服私巡的,得叫公子。”

    薛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翻了个白眼。

    此人身形高挑,眉目硬朗,生着一双瑞凤眼,眼尾挑得极高,眉毛却压得很低,鼻梁略有些驼峰,嘴唇略薄,虽然看着尚算英俊,却总是显出一点若有若无的薄情相,并不太讨人喜欢。

    见没人回话,那侍卫打扮的男人又道:“唔,看起来这位就是清源郡主了?听说前几日还被山石砸了……现在活蹦乱跳的,看着不错。”

    他话音刚落,三皇子便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恐怕也是没想到自己这侍卫有如此的说话艺术,当即抹了把汗。随后,这兔子一样的三殿下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如如是他就这样不是故意的——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回头见!”

    说完,他胳膊一伸,居然也不顾另外三个人,就自己转着轮椅走远了!

    薛昭都看乐了,还想多留会儿,看看他能走多远,然而殷笑已经拉着她的胳膊,带着她离开了现场。

    走出一段距离,薛昭才回过神,忽然抬手捣了捣她:“哎,如是。”

    “刚才那个推车的是顾长策,你知道他是谁吗?”薛昭小声道,“就亲军都尉府下手最黑的那个……你别看他装得一套又一套的,打人是真不留情。

    “当时为了抢占陛下指派的四个名额,那王八蛋把我手给拧脱臼了,这就算了,我下巴还被他揍青了!”

    薛昭砸吧了两下嘴,以一种村头叔婶谈论邻居家小孩换尿布的语气感慨:“天爷呢,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都敢往脸上揍,若是日后成了亲,岂不是要天天打人家?”

    殷笑:“……”

    “顾长策,我知道他。”她顿了顿,像是转移话题似的,又低声道,“还有,他打你和打旁的姑娘能一样么?你们亲军都尉府出来的不都一个样,上回我还看到你在都尉府后门,把一个男的按在地上揍脸,而且还是只揍脸。”

    薛昭沉默片刻,约莫是在回忆究竟是哪一次的事,回想片刻,才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

    “那是因为那畜牲污蔑我走后门!这要是还不打,我薛家颜面往哪搁啊?”

    殷笑心道:“说得也是……不过你这孔雀德性,倒也谈不上薛家颜面。”

    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没停,二人方走到三叠书斋门前,便有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约莫是看她们两个衣着不俗,将她们视作了什么大客户。

    那伙计道:“公子娘子,今日是打算看些什么?一层乃经史子集,二位若有兴趣,直入即可;楼上各类杂书都有,需要什么,可以唤小的带路!”

    殷笑道:“我们正打算去二楼看看。我与……我夫君,方才在店前,远远看到一位穿着象牙白衣的年轻公子,手里书册的封皮很是别致,看大小似乎是琴谱,你知道在哪里么?”

    “琴谱么,都放在二层最西的架上,方才那位公子也往那儿去了。小的这就带二位上去!”

    殷笑道:“有劳。”

    就在这时,手上被人拍了一拍,殷笑抬起头,看见薛昭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地示意,不知何意。

    见她一脸茫然,才小声耳语道:“三殿下在那儿呢……倒是顾长策不知哪儿去了。”

    殷笑余光一扫,便看见这位也进了门,心道:“他也来买书?”

    然而来不及多想,就这一时半刻,楼上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巨物倒塌,整个藻井*都震了一震。

    殷笑心里一紧,忽然想起卫鸿还在楼上抓人,皱起眉头,同薛昭交换了个眼色。

    薛昭武功高强,一贯会随机应变,殷笑自己虽也有些功夫傍身,但到底也只是学了点皮毛,连山崩也避不开,加之腿伤未愈,不宜多动,只得先令她上楼查探,免得出什么差错。

    只见她足尖微点,三两步跳上二层露台,旋即飞快闪进门内,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林立的书架之中。

    那伙计一时看呆了,扭头瞅了眼殷笑,瞠目结舌道:“这……您…您夫君……”

    殷笑:“还不去叫人过来看看么?”

    那伙计踌躇片刻,还是扭身下了楼,去后院请人了。

    这间书斋是寻常门店的三四倍大,也不知背后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盘下这么一间店铺。

    殷笑这时正站在书斋楼梯之上,转过身,遥遥望了眼楼下——也多亏这地方足够大,那声音没能传到头,也就附近几个翻着书的年轻士人被吓了一跳,其余的似乎并未察觉。

    要在这地方把人劫走,自然不能弄出太大动静,殷笑扫过四周,见无人在意自己,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扶着楼梯走上露台,循着方才的巨响找过去。

    二楼的书籍种类相对驳杂,布局比一楼更加复杂,殷笑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还未看到卫鸿薛昭,便先一步看见了阮钰。

    为了通风采光,二层墙面设了不少窗户,明艳的日光从镂空花窗射进书斋,他那身白衣北风吹得微微翻动,暗纹在光影之下忽明忽暗,静静地流淌在衣摆间。

    他今日穿得其实颇为素净,也不知是不是阮学本怕他太过招摇惹人注意,特地令他如此打扮的。可惜此人也有些“衣装靠人”的本事,即便如此低调,也是朴素得风度翩翩,宛如一只白屏孔雀,若是有心,一眼也能认得出来。

    非但如此,这地方的标识也颇不正常——其他几块大多是题的“琴谱”“丹青”这样直截了当的牌号,此处的标称却犹抱琵琶地用了“楚云湘雨”“怜我怜卿”这等浮夸的题字。

    殷笑一眼望过去,险些被辣了眼睛,连忙收回视线,心道:“我天呢,这都是些什么?”

    好在这地方因为标识古怪,地方又颇为偏僻,只有一两个丫鬟小厮打扮的在附近取书,想必也是主人家不好意思亲自过来,才遣人来买的。

    殷笑小心翼翼地尾随着阮钰,看着他驾轻就熟地穿过了“安陵分桃”“相契相知”区,站在另一座展架上端详片刻,从上面取下两本,抱在怀中。

    殷笑抬头一看,之间书架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不可说”。

    殷笑:“……”

    好么,能做到如此委婉而直白倒也真是不常见了。

    然而就在她跟上抬头的这须臾里,阮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皮微微一垂,眸光微闪。

    只见他若无其事地走了两步,从书架上慢吞吞地取下一卷书,在殷笑接近之前,已经轻声细语地开了口:

    “既然已经跟了这么久,为何不出……哦,郡主?”

    “……”

    也不知道阮微之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公子是怎么注意到她的,不过殷笑绝对没有同他闲聊的心思,看见他转头,神色一动,余光里飞速扫视一圈周围,当机立断地靠近了他。

    阮钰先是一怔,随后便看见这位郡主微微抽了口气,右手绷直,快狠稳准地在自己后颈劈上了一手刀。

    阮钰:“……”

    殷笑:“……”

    怎么没晕?

    她感觉自己的表情有些皲裂迹象,见阮钰略显迷茫地站在原地与她对视,眼皮一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抬手又是一劈。

    这下阮钰总算是有反应了——他“唔”了一声,好像是有些疼。

    殷笑:“……”

    在她冷硬的注视下,阮钰终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手刀的效用姗姗来迟,他身形一晃,脚下一个不稳,便昏迷过去——在撞到书架之前,又微乎其微地转了方向,动作优美、恰到好处地,落进了殷笑怀里。

    无奈宣平侯世子缺少了点自知之明,没意识到自己比殷笑高出一个头不止,这一砸,险些没把她砸跪下来——毕竟郡主腿伤还没好齐。

    殷笑:“……”演的吧?

    她觉得正常人的晕倒姿势绝无可能和方才的阮微之一样,可阮钰此人心高气傲,哪怕脑袋真的给撞成一团浆糊,也做不出被她打了还装晕的事——并且还是晕在自己怀里。

    她感觉右腿被此人砸的隐隐作痛,不由眉头一皱,轻哼一声。

    管他真晕假晕,左右她今日带的两人身手都不错,届时哪怕阮钰转醒,殷笑也能叫他一路闭着眼睛回宁王府。

    然而人向来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时,阮钰那花里胡哨的粉衣僮仆不知从哪里又找了过来。

    书斋里书架林立,殷笑拖着阮钰后退一步,将大半身形掩藏住,眯着眼观察片刻,终于寻了个机会,扔下阮钰,冲上去一手刀把他打晕在地——这回是真的一击即晕。

    然而这位可不像世子爷会刻意避开书架,殷笑见他又要砸向书架,只得伸手拉了一拉,打算找个隐蔽的角落把他塞好藏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可惜郡主殿下大概是有些有些流年不利,人折折腾腾地拖了一半,忽然听得身后一个人温和道:

    “咦,郡主这是在做什么?”

    “……”

    殷笑抬起眼,看见一身熟悉的黑衣。

    -

    这厢殷笑被人抓了个正着,那厢“身手不错”的二位也并不太顺利——薛昭在倒塌的书柜下挖出了卫鸿。

    靠壁的书柜通常不用来展示,因而也比其他书架更加高大稳固,也不知是如何倒下的。

    卫鸿黑着脸将小腿从书柜下拔出来,撑着地从一地散落的杂书里爬起来,跺了跺脚,估摸着自己腿脚应当还是比郡主利索,心里松了口气。

    他同薛昭一人一边,勉强将这两人多高的书柜扶了起来,又从地上胡乱捡起散落的话本,便捡边说:

    “世子一进来便同怀剑……就是他旁边那粉衣服分开了,我跟他走了一路,才等他来到这旮旯里,还没绑到人,这书柜就先塌了——是人为的。”

    薛昭倏的一惊。

    卫鸿的本领她后来也是试探过的,尽管略有不及,卫鸿的武艺同她差得并不很远,绝不是人人都能暗算的角色。

    并非薛昭妄自尊大,她到底是将门出身、自幼习武,又早早入了亲军都尉府,能力不说万中无一,起码也是百里挑一,而卫鸿与她的差距不过一指半大小,若是寻常人接近暗害,他绝无可能察觉不到。

    此处可是金陵最繁华的朱雀街,不说别的,南边那群纨绔公子最喜欢扎堆在这儿闲逛,治安自然是不用提。然而这么一家书斋里,却有实力在卫鸿之上的人偷袭么?

    她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我们这事不光彩,莫非是宣平侯给他儿子新请的侍卫注意到了?”

    卫鸿摇摇头,把手里的书塞进柜里:“我前几日同侯府几个同僚问过了,没有此事。宣平侯府的侍卫水平我都清楚,和我相近的还有四五个,再高的却是没有了。”

    薛昭:“你看见他样貌了没有?”

    “跑得太快,只瞧见背影,是个穿深色衣服的男人,身量……高瘦吧。”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薛昭摸摸鼻子,思考一阵,觉得今天看到的高瘦深色衣服男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哦,就连刚才那个三殿下和顾长策都穿的是黑衣服呢。

    这样想着,忽然被空气里的粉尘激出一个喷嚏,薛昭手里抓着的两本书登时“啪”一声摔在地上,她拿手在鼻前扇了扇,骂骂咧咧道:“出师不利……唉,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被熟人堵在下面耽搁了片刻,连宣平侯世子的衣摆都没摸到,僚友还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混账玩意儿给压在了书架底下,这都已经够倒霉的了,现在宣平侯世子的影子都看不着了,她还得在这儿帮忙收拾烂摊子!

    薛都尉大约是没经历过此等窝囊的失败,当真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不由地“啧”了一声:

    “不行……阮微之找不到就算了,这气可不能白受,不就是跟了段路么,连家伙都没拿出来,他怎么敢正义执行的?!我今日非得把这狗东西抓出来揍一顿不可!”

    卫鸿惊异地看了眼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此人能比被压在书柜底下的自己还生气。

    只听她又道:“我求了两天才求来的闲差,若是让这王八蛋给弄丢了…回都尉府之前,老娘非杀了他不可!”

    卫鸿:“……”

    原来就是不想上班。

    此前从未有过工作压力的卫鸿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原谅了她的喜怒无定。

    他任劳任怨地蹲在地上,慢慢捡起那两本书,忽然看见背摊着的书页里慢慢悠悠飘出来一张巴掌大的图纸,不由一怔,捡起它看了一眼,皱起眉:

    “这是什么?”

    薛昭站在一旁,不清不楚地看了一眼,只瞧见上头用炭笔画了几个粗糙的图形,似乎是什么武器设计图,心中起了些兴趣。

    “什么?我看看——”

    她靠近瞧了一眼,脸色骤变。

    紧接着,一把抓过卫鸿手中的图纸,凝眉细看了一阵。

    卫鸿看见她呼吸微滞,手背青筋暴起,神色极其难看。

    “把它折好收起来,谁都不要提。”她面色僵硬,眼神几乎是冷凝的,低声道,“回府……我们和郡主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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