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于时提出人选后就不再说话，只静待着伊达利亚的回答。伊达利亚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打量起这个天外来客，她发现他自有一股坦然自若的气度，那双沉静的黑眼睛里仍然平静无波，好像他不是要去杀掉一个人，而只是为她随便捡起什么东西、做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
这不像是杀人者的目光。
伊达利亚远远看过战船启航，他们有时候会举办盛大的出征仪式。那些预备杀人者——或者说士兵们脸上总带着激动的红晕，淹没在各式各样的手帕和姑娘们的眼泪里。他们的目光总是跃跃欲试，野心勃勃的。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贵族将领，穿着红绸子做的罩衣，上面绣着他们的家族纹章，从伊达利亚拿着的望远镜微微扭曲的镜头里，他们的神情大多是踌躇满志的。
乐于时的目光却如此平静，他好像有着某种自信，并不害怕去做这件事，但也不为这事喜悦，伊达利亚有些语塞。
大天鹅的毛一抖，落在离伊达利亚不远的海面上。“唧唧哩哩？”
乐于时没有对这句话多加翻译，只是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但大天鹅的鸣叫成功还是打破了这片突来的宁静，伊达利亚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不需要这么麻烦。尼库姆没规定什么时间，我们充够电就可以和她作别了，这件事不做也没关系。”
伊达利亚欲言又止的看了乐于时一眼，橙黄色的尾巴有些纠结的微微摆动，带出一点儿波浪。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我们明晚再见。”
向大天鹅挥挥手，少女人鱼一头扎进了海水中。
......
今天溜出来的过程很顺利，阿尔文妮和老师打过招呼后，伊达利亚暂时没什么课业的需求了。昨晚的小插曲被她痛快的丢在了脑后，她又愉快的开启了这一天。
黑暗森林的植物今天好像有些蔫蔫的，虽然之前它们见了伊达利亚也不敢阻拦，但是今天仿佛尤其的沉默，没有任何多余的阻碍，伊达利亚到达海巫婆小屋的速度简直快的不可思议。
“你今天来的倒早。”
一推开门，海巫婆尖刻的抱怨声就传了过来。
“昨天中午你才过来，我还以为这就是你们王室家族的日常作息呢！”
这真是开启早晨的最好方式。
伊达利亚给了老师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径自走到炼金台旁。
尼库姆看起来在做原材料的准备工作，她一手拿着一个石杵臼，正费劲的捣着一堆混合着浅绿和水蓝的物体，很眼熟，应该就是入口处的珊瑚虫，怪不得今天珊瑚虫们噤若寒蝉。
见伊达利亚上前来，海巫婆直接把杵臼塞到她手里:“继续把这些虫子捣烂，学徒。”
她一边说一边坐回她的大圈椅里去:“现在你来的很好，省了我的事，还幸运的赶上去摘丛芋，这可不是平常能见到的场景。”
伊达利亚今天有备而来，带了双丝织手套，接过这些恶心的原料的时候就少了点心理负担。
不过她仍然竭力避免在完全捣完前看着碗里的东西，黑暗森林的珊瑚虫和别处的有巨大的差异，他们的触手更大，而且总是附着一些肮脏的粘液，给人可怖的印象，那碗里的还没碎完全，依稀可以辨认，总会让人鱼有些不适的。
她带上手套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尼库姆会说些什么，不过海巫婆只是撇了撇嘴，没有多加理会。
“丛芋？那是什么？”
“一种伟大的生物！神秘的海底生物，即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只生长在黑暗力量最强的地方，是好几种重要魔药的原料。”
“加快儿速度，你那点儿动作要搅到什么时候去？我们还有最多一刻钟就要出发了！”
她打赌她肯定比进门时候看到的尼库姆自己的速度快，伊达利亚暗暗腹诽着。又换了个方向，打圈儿研磨这些珊瑚虫，这比捣着要快，而且少点汁液溅出的风险。
尼库姆紧紧盯着她的动作，伊达利亚又不自在的加快了点儿，珊瑚虫质地很柔软，也没什么韧性，很快就融成一碗青色的粘液。
“拉开抽屉，里面有个水晶小壶，用它装好。”
伊达利亚擎着石臼小心翼翼的把这些粘液都倒进这个精巧的小壶里，这些东西都确实有够具备迷惑性的，现在它简直像宴席上的美酒。
“好了！”尼库姆的声音倏忽在她耳边响起，吓了伊达利亚一跳，海巫婆不知什么时候游到她背后，一把抄起来炼金台上的坩埚。
“然后呢？老师，我们去哪儿摘丛芋？”
“拿着这个小壶，跟上我。”
尼库姆将坩埚用带子系在腰上，不得不说，有些滑稽，不过也让伊达利亚很安心，至少今天的电量有所保证。又披上一件黑色的大斗篷，能从头遮到脚，有点儿像昨天她丢给伊达利亚的那件。
做完这一系列准备，尼库姆一只手微微抬起，小屋角落一个黑色的大土坛就一下子陷了下去，一个黑沉沉的洞口出现在她们面前。
伊达利亚好奇的游了过去，这洞给人一种虚空的感觉，她在近前感受不到一丝水流动的迹象或者任何生命的气息。
这个洞口一直就在这个屋子里吗？她记得这个湿土坛本来还种了点药草呢。
“记得快点儿跟上！迷路了我可不会去找你！”尼库姆紧了紧兜帽的系带，率先跳了进去。她几乎一下子就消失在那个洞口了，伊达利亚再往里面看，仍然是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她打了个寒噤，没有再犹豫，赶紧跟了上去。
手刚刚扶住土坛的边缘，伊达利亚就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吸力，她感到自己几乎像是被一只海兽迫不及待的吞了进去。
“啊哈！又忘了这个！对第一次来暗河的王血人鱼，它们有特别的款待！”海巫婆的尖笑若隐若现，还说了什么，伊达利亚已经快辨认不出了。
她现在感觉自己跟着一股急流在旋转，被转的东倒西歪、七荤八素。
甚至有种呛水的幻觉，她可是人鱼！这种荒诞的感觉让她有片刻的清醒，努力睁眼去看这个涡流的状况，却发现自己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感受到昏沉沉的一片。
一阵极速旋转下坠后，四周重新亮了起来。伊达利亚终于可以平稳下身体，重新睁开眼睛了。
还没等她适应好亮光，就落入一个柔软馨香的怀抱，长长的金色的卷发擦过她的颊边。伊达利亚的眼睛一下子就因为震惊而睁大了。她着急的挣开了这个拥抱，预备看清来人的脸。
“菲奥雷拉？！”
小公主抬起泪水涟涟的蓝眼睛看着伊达利亚。
“伊达利亚，我好害怕。”
伊达利亚又惊又喜，简直要被这境况搞糊涂了。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你怎么在这儿？从那天以后你一直在这儿吗？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那个王子，我当时就告诉你不要再去见他了，为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简直是昏了头！”
“我亲爱的小妹妹，你不知道，那两天我们家快被泪水淹没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刚刚我去东部的海域游玩，就是大比目鱼们的家园，结果我遇到一艘沉船。这太可怕了。”
菲奥雷拉紧紧握着姐姐的手哭诉。
“里面好多可怜的家伙，穿着士兵的衣服，这些可怜人一定是遇上风暴了。”
“菲奥...雷拉？”伊达利亚困惑的看着妹妹，她才发现不对，菲奥雷拉虽然抓着她的手，但好像听不到她说话似的，自顾自说着自己的事情。
“那些，那些青白的尸体！天哪！”菲奥雷拉哭了起来，她的眼泪留得快而急，却没有打在伊达利亚的手上，而是蒸发一样消失了。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惨象，这太恐怖了！”
“他们这些，人类——近距离看和人鱼没有任何分别，除了下半身不是我们这样的大尾巴，这真的太可怕了，伊达利亚！”
“你还好吗？菲奥雷拉？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伊达利亚强按下疑虑，想再安抚一下菲奥雷拉，回答她的只有不间断的哭泣。
她想再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水流带走了她的话音，那种压迫性的黑暗再次袭来。
在熟悉的晕眩中，伊达利亚奋力想抓住妹妹的手，但能触摸到的只有一片虚空。
这次，她坠入了一片草地里，陌生的触感硌得她的尾巴生疼。
“菲奥雷拉！”伊达利亚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入目是一片嫩绿色的海草田，中间有几颗伊达利亚从没见过的奇特植物，高度像是某种矮树，树干是流光溢彩的莹白色，但没什么枝条，树顶孤零零顶着两片或者三片硕大的叶子。这种大叶子几乎是半透明的，有着深红色、血管一样的叶脉。
海巫婆幸灾乐祸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哪儿来什么菲奥雷拉？这里只有一个愚蠢的小公主，就是你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