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

    柳云绮被接入宫那一日,正巧是她幼弟生辰的第二日。

    前一晚他们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着面,热气腾腾的,吃着吃着她娘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柳成轩拍着妻子的背,声音也有些哽咽。然而怕柳云绮本就不佳的心绪被他们弄的更加沉重,柳成轩还是温声对她道:“绮儿,你先回房歇息去吧。”

    柳云绮走到门外,依稀听到陈明尹哽咽的声音。

    “我可怜的孩儿,从今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碗别人真心实意替她做的面。”

    柳云绮站在窗外,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想,大抵是晚风太凉了。

    柳云绮明面上说是被封为公主,实则连称号也无,天家更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只是一顶轿子将人接了进来;连迎接的人也没有几个。

    柳云绮依稀听到几个抬轿子的奴才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五公主我听说不是柳妃娘家的侄女吗,怎么没养在柳妃娘娘宫里,反倒成了德妃娘娘的女儿?”

    另外一人啐他一口道:“你也知道五公主是柳妃亲侄女?养在柳妃膝下,难不成还要让她喊亲姑姑母妃么?”

    还有人奚落道:“我还以为圣上有多看重这五公主呢。你们瞧这排场,便是纳个妃子进宫也要比这隆重。”

    柳云绮一字不落的听着这些话,心中倒是没什么感觉。说到底他们也没说错。而今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靠山,在宫里也总要谋条出路才是。

    等轿子在宫门前落下,早有人等着了。替她引路的是一个老宫女。老宫女人倒是很和气,只是闭口不言,打定了主意一字不发。

    柳云绮不动声色的掏了个荷包到这个老宫女手上,诚恳道:“姑姑在宫中服侍主子们多年,想来心中也是有底的。如今我要去德妃娘娘宫中了,还请姑姑指教。”

    老宫女年纪大了手脚倒是很麻利,柳云绮还没看明白呢,那个荷包就不知被她收哪儿去了。

    老宫女脸上微笑依旧,眼神却骤然和善了许多:“五公主有句话可不对。如今,您不该唤她德妃娘娘,而该改口叫母妃。”

    柳云绮暗暗掐了掐手心,脸上却平静如初。

    “姑姑说的是。”

    “奴婢也不敢在背后妄言贵人们。只一句,德妃娘娘人虽然傲气了些,但心在宫里却算是软的。您若是要讨她欢心,奴婢也可以为您指条明路。当年德妃娘娘生产时大出血,拼了命生下的四公主,视其如珠如宝。您若是与四公主打好交情了……”

    柳云绮心下了然,小声道了谢。

    这老宫女说的,倒和她猜想的差不多。毕竟德妃也就四公主一个孩子,想来定是心尖尖上的宝贝。

    那老宫女又低声快速道:“其实您也不必忧心。您是柳妃娘娘的亲侄女,恕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她不会不管你。您只管安生的侍奉德妃娘娘,别的不必多想。”

    柳云绮若有所思的闭了嘴。她算不上聪慧,有的只是谨小慎微。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宫中借着这个好处存活下去,能做的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等到了德妃的宫中,柳云绮登时只觉得心旷神怡。

    上次匆匆来过一次,再加之冻的半死,柳云绮也没怎么打量过。今日一见,才知这的好处。

    这儿地势好,如今秋冬时节也没多少风;再加之这儿的一个花苑里种满了各色鲜花,一眼望去也是精致。

    柳妃的宫中金砖绿瓦,这儿却是雅致大气。不像是一个妃嫔的住处,倒像是哪家兰心蕙质的夫人的居所。

    有宫女见柳云绮来了,急急走上来迎她,满脸堆着笑:“五公主来的巧,您的屋子刚好被收拾出来。德妃娘娘此刻正在太后处,等会便来。请您先随奴婢下去歇息吧。”

    柳云绮一点头,小声嗫嚅道:“多谢。”

    然而此刻,送她来的那个老宫女又悄无声息拍了拍她。

    她声音平和,小声道:“奴婢知道,您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公主的身份。然而此刻您已是五公主了。您可以对下人宽容平和,可您不能怕他们。要知道宫里的人多会拜高踩低,一味的低头,只会由别人作贱。”

    柳云绮倒没想到自己不过给了些银子,这老宫女竟肯对她说这么多。毕竟这儿人多眼杂,若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的传出去,总是麻烦。不过这老宫女看起来资历的确很高,就这样堂而皇之的附在她耳边说着私话,一旁的宫人们便纷纷低下头去,更没人敢打断。

    意识到这点,柳云绮的笑容都更诚恳了几分,语气也更加谦和:“承蒙姑姑指教。”

    方才被打断话的宫女见两人说完了话,忙恭敬的行了礼,迎着柳云绮去了她的屋子。

    宫人已经有条不紊的替她收拾好了屋子,倒叫柳云绮有些无所适从。

    她没事可干,呆呆的坐在梳妆镜前。

    她想起家中自己房中的梳妆镜还是母亲闺中时用过的,用了许多年了,上头有好几条斑驳的划痕。眼前的梳妆镜光滑如新,却不是她熟悉的。

    柳云绮正兀自发着呆,却猛然间瞥到了地上一抹影子。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带着两个侍女立在门口,正挑着眉头看着她。

    柳云绮起了身,规规矩矩的向她行礼,顿了顿仍是道:“德妃娘娘安。”

    德妃眉头闻言高高挑起,也不开口让她起来,只是径直坐下。德妃身量极高,即使坐了下来也是气势不减;居高临下的看过来便让人心生惶恐。

    良久,柳云绮才听见她不冷不热的开口道:“你可知道,就凭你方才那句话,本宫就可以向陛下告你个抗旨不尊,目无尊上?”

    柳云绮自然知道她不会这么做。毕竟现在她是德妃的养女,不说休戚与共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德妃极轻的叹了口气:“行了,起来吧。 ”

    她使了一个眼色,四周的宫人立马领会了意思,鱼贯退了出去。

    德妃的面相很是清贵且矜傲,华裳浓妆,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并没有多美,却很动人。

    她边自顾自抿茶,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柳云绮。

    “陛下曾向我提及你。他说假以时日,你会是咱们大晁出类拔萃的女子。本宫眼拙,比不得陛下慧眼如炬。只是没想到,你既然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柳云绮倒没想到天子对自己如此评价,不由得心生疑虑:天子只见过自己几面,而她不过一个民间小孩,何以让他如此夸赞?

    德妃淡淡一笑:“不过祸从口出,话少些也好。只是像刚才德妃娘娘这样的称呼,人前可不许再叫了。从今日起你是公主,是本宫的养女,就该叫我一声母妃,你可明白?”

    柳云绮恭敬的应了一声是,以一个八岁孩子所能作出的最谦卑的姿态。

    德妃满意的点头,冲外头唤道:“嘉诚!进来见过你的五妹妹。”

    门外,站着一个柳云绮熟悉的人影。

    四公主搀着乳母的手迈步进来,冲着柳云绮眨眼一笑:“姐姐,今时今日又见面了。”

    德妃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是刀子嘴,当下便横眼看了过去,柳叶眉有些不高兴的皱起:“她刚刚入宫,口不择言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如此不懂规矩,还叫她姐姐?你是四公主她是五公主,你该叫她妹妹!”

    其实按岁数算,嘉诚倒是比柳云绮小几个月。她叫一声姐姐原本无错。然而宫中排序严明,柳云绮作为后来才被收养的公主,自然排序最后;四公主就算比她小,也要叫她一声妹妹。

    嘉诚或许也是被德妃骂惯了,也不当一回事。只见她满不在乎的抓起一缕头发盘在指尖把玩,也不理自己母妃。

    倒是一旁跟着她的乳母在一旁惶恐的打圆场:“公主年岁小,难免口误多。娘娘犯不着生气。”

    柳云绮冷眼看着,倒是看出了一点端倪。德妃虽然疼爱四公主,然而她的性子大抵是傲气惯了,又是刀子嘴;在女儿面前也放不下身段。这位四公主看起来,倒是和乳母更亲近些。

    柳云绮见德妃面上略有怒容,心下叹了口气。

    说到底德妃也是个母亲,眼见着自己女儿和别的人更亲近,难免心中吃味。

    柳云绮于是微笑着,轻轻拽过四公主的手:“四姐姐,你也别和母妃置气。她虽然嘴上训诫你,心里却疼你啊,是怕你祸从口出呢。”

    四公主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撅嘴道:“你叫母妃,叫的倒是顺口。”

    柳云绮仍是不动声色的憨笑:“当然啦。母妃从此以后便是我的母妃,这有什么叫不顺口的?”

    德妃于是欣慰的打量了柳云绮几眼,脸色也缓和了下来:“你倒是上道。”

    德妃拍了拍手,几个宫人便屏气凝神的走了进来,恭顺的站在德妃面前。

    “这几个都是宫里拨给你的宫女,专门服侍你的。”

    那一排宫人齐声道:“五公主安。”

    四公主看了过去,好奇道:“母妃您倒是舍得。我记得溶月,不是咱们宫里的吗?您一直夸她手脚伶俐,人也踏实;我向您讨了好几次您也不肯放手。如今倒给了五妹妹。”

    德妃含笑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又冲柳云绮道:“是啊。本宫想着溶月沉稳,来服侍嘉婉是再合适不过了。”

    柳云绮如何不懂她们两人的意思,当下心里了然。

    手脚伶俐,意思是以后有什么不能放到明面上说的事可以吩咐溶月;人也踏实,意思是溶月可以信得过,身世清白。这母女两一唱一和,无非就是告诉自己,溶月是可以为她所用的。

    至于其他的几个,想来德妃肯放进自己宫里,定然也是细细查过的。但是总归不如溶月是自己宫里的,来的放心。

    柳云绮倒是没想到德妃对自己倒也还算上心,知道自己初来乍到,特意指了个可靠的人做她的左膀右臂;当即只觉心中一阵暖流涌过。

    该说的都说完了,德妃姿态雍容的起了身,顺势揽过四公主:“本宫和嘉诚先走了。你自己安生住着,不许给本宫惹出什么乱子。”

    柳云绮应了一声是,看着德妃精致的宫裙在地上逶迤散开,犹如一幅缓慢展开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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