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从冥想盆中抬起头的时候，看见阁楼的钟指向七点整。

    明明才过去了一刻钟，可是他却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他在这一刻钟里知道了太多东西了，比过去认识艾莎的十多年知道的还要多，让他神思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袍子的袖子勾住了桌子上放着冥想盆的小台子。

    “哐当”一声，台子和冥想盆一起掉落在地，冥想盆里的东西丝毫不洒，台子隔层的东西却被磕出来，两个瓶子咕噜噜滚了出来。其中一个装着记忆的瓶子滚到了西里斯的脚下，里面银色的物质静谧旋转，仿佛吸引着西里斯把它捡起来看。

    有些熟悉的小玻璃瓶，可是它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玻璃瓶，西里斯不太敢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思考了一会以后还是决定把它整理回小台子的隔层中。他弯腰在角落里把台子中掉出来另一个滚到桌子底下的瓶子掏出来，在袍子上擦干净沾着的灰尘，随后就发现这个瓶子里面装着几根泛着油光的头发。

    西里斯突然就想起来了，这是他刚来莫尼尔街的时候，艾莎问前来送药的斯内普要的头发，为了给他做复方汤剂好带出去买东西。当时斯内普的手里还拿着别的东西，一个装着记忆的小瓶子。

    他说:“邓布利多给你的。”

    西里斯试着拔了一下玻璃瓶的塞子，却发现瓶子被魔咒封住了。

    虽然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封口魔咒，即便是看过里面以后重新封起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这本来就是邓布利多给艾莎的东西，她没必要看完了还大费周章封起来。

    艾莎还没有看过这个瓶子。

    邓布利多给的东西，可是他却没有过多嘱咐。而那时候西里斯注意力都在斯内普提到的哈利身上所以没有过多在意，艾莎更是只想着带自己出去，所以注意力都在问斯内普要头发上。甚至是斯内普本人，他也没有多看这个瓶子一眼。

    给了东西却不嘱咐看，让别人丢在一边，邓布利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只能理解为故意的。他不得不交给艾莎的记忆，却并不希望艾莎能够看到，甚至处心积虑挑一个大家注意力都在别处的时机，淡化它的存在。

    西里斯看着瓶子里面旋转的记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并且隐隐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他想他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

    恩威斯特家的男主人，格瑞斯.恩威斯特是预言家日报的著名编辑，曾经因为力排众议联合数个记者，在预言家日报上报道关于“麻瓜和巫师们共同生存的方法”而被授予梅林□□章，并且打破自己家族的纯血血统和麻瓜成婚，将恩威斯特家从贵族中除名。这样的一个人，却和妻子女儿一起在麻瓜商店街遭人杀害，随后整条街道一起被大火付之一炬，烧死了数十个麻瓜。最后魔法部的调查草草了事，含糊其辞地表示是遭到了神秘人及其手下食死徒的毒手。

    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且不论格瑞斯的能力，莉莎克里娜可是前任魔法部国际魔法合作司的司长，也是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任，雷厉风行手段果决，既有优秀的外交谈判合作头脑和口才，又有让蠢蠢欲动想要捞到好处的别国魔法部畏惧的武力。遇到伏地魔，不说战胜他，起码也是能够依靠智慧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或者寻找转圜逃脱的余地。可是当时的事实是，虽然现场被大火付之一炬已经看不出什么了，但是魔法事故和灾害司测试过现场的魔法痕迹，寥寥无几，证明没有过激烈打斗，恩威斯特一家几乎是在没有使用魔咒反抗的情况下被杀死的。

    所有人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当时第一个赶到现场的邓布利多。

    西里斯举起魔杖解开了封口的魔咒，紧接着伸手去拔出瓶口的木塞。因为手有些颤抖，明明是很普通的木塞，他也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似雾似水的银色液体缓缓流进冥想盆，西里斯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握着桌缘还在颤抖的手，一头扎进了冥想盆。

    漫天的大火，天空被浸染得火红一片，而那些烈烈燃烧着的房屋之中，尖叫声响彻云霄。有三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在房子前面徘徊，伴随着屋子里面凄厉的笑声和绿光，仿佛是收到信号一样，左右两个黑袍子的人动了，伸出魔杖拨开火苗进屋。

    只有中间的那个矮小的人没有动，她微微仰着头，像是一块石头僵硬又无声地望着燃烧着的屋子。

    前面的两个人影有一个顺利进去了屋子，另一个在门口顿了顿，突然又走了回来，在僵硬矮小的人影前面放下了自己的兜帽。

    是西弗勒斯.斯内普。

    他脸色不怎么好，嘴唇有些白，犹豫了一会以后，伸手握住了面前的人的肩膀。

    “你必须要进去，艾莎。”

    这句话仿佛是打开了一个开关，艾莎开始颤抖起来，她抓住了自己双臂的袖子，大口大口开始喘气。

    “你必须进去。”斯内普面无表情重复着，“不然今天你也会死在这里。”

    西里斯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斯内普究竟是哪一边的人，了不了解艾莎的身份，但是他很显然并不希望艾莎枉送性命。

    “喝了它。”斯内普在艾莎的手中塞进了一瓶药，“它能帮你，虽然有副作用，但总比送命强。”

    艾莎没有伸手，斯内普打开塞子捏住她的下巴，几乎属于逼迫一样灌进她的嘴里。艾莎的兜帽落了下来，露出盘了头之后亚麻色的碎发。

    西里斯下意识伸手，但是做过无数次这个动作的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只是徒劳。

    艾莎挣扎了一下，但是力气小没有敌过斯内普，被灌完药以后捂着嘴咳嗽了起来，一边咳一边发出哭泣一样的短促抽噎，一瞬间西里斯以为她会因为两种紊乱的气息而断气。

    斯内普把瓶子扔进了火海中，抿着嘴转身，冷冷道:“等药生效了就自己跟进来。”

    他刚踏进去一步，艾莎便抬起头来，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和嘴角的药，神色十分平静的样子，已经看不出什么情感波动。

    西里斯跟着艾莎走进了火场，在火苗的吞噬之下的商店，有一块毫无火焰侵蚀的圆形，伏地魔站在那里大笑，脸就像一个苍白的扭曲着的蜡像，眼里也不知道是映了火焰还是充了血，鲜红一片。

    “哦，我亲爱的艾莎。”

    看见艾莎走进来，他停止了大笑，但是脸上还残留着得意的神色，上前绕着艾莎转了一圈，很满意她自若的神情。

    “我一个忠诚的仆人向我透露了凤凰社成员的所在地，而且还是个玷污了纯血统娶了麻瓜的巫师叛徒，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火光中，黑色长发的女人洁白的裙子满是灰烬，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散开仰面躺在地上。亚麻色卷发的男人一手拿着魔杖，身体护在一个矮小的柜子前面半靠着，手臂和脸上都带着血淋淋的口子，眼睛微阖，露出一点通透的蓝色，已然是死亡的模样。

    西里斯看见艾莎的手指颤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平静，脸上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波动。

    “亲爱的艾莎，你知道的，我一直很相信你的忠诚。即便我其他仆人三番四次提醒我，说你是个叛徒，我也没有怀疑你。”伏地魔笑了起来，但是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但是一个人如果有污点，总是会让别人怀疑。我忠诚的仆人之间相互怀疑猜忌，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他正这样说着，上前一挥魔杖，护在矮柜前的男人被甩到了一边，露出矮柜里面蜷缩着的人影。

    尽管莉莎是一个外向开朗果决的人，经常让人有一种她高大自信的感觉，但实际上她只是和艾莎一样拥有着娃娃脸的矮个子女孩，即便蜷缩在这样的矮柜中也有余。

    伏地魔给了旁边的食死徒一个眼神，那个人上前抓住了莉莎的领子，把她一把抓了出来，提在半空中。莉莎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西里斯猜想她只是中了昏迷咒。

    “我忠诚的奴仆。”伏地魔俯下身子，像一条毒舌，在艾莎的耳边嘶嘶吐信，“证明你的时刻到了，现在，举起你的魔杖，杀了她。”

    艾莎没有动。可能是斯内普的药起了作用，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可是她仍然没能够举起她紧握魔杖的手。

    伏地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按照艾莎平时怯懦的表现，下不去手似乎理所当然。他其实并没有信任艾莎，却也找不出证据怀疑，于是只能逼迫艾莎证明自己。

    “钻心剜骨。”他对着昏迷的莉莎低沉地念了一句咒语。

    昏迷中的莉莎因为疼痛身体抽搐了一下，随后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捂着腹部挣扎颤抖起来。提着莉莎的食死徒放开了手，她重重摔在地上，但也顾不上摔地这点痛，立刻将自己蜷缩得像个虾米，抵抗着钻心咒的折磨，嘴巴张得大大的如同缺水的鱼，却只是无声尖叫，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半晌，伏地魔终于结束了他的折磨，用一种浸透冰冷的眼神看着蜷缩在地上喘息的莉莎。

    西里斯知道，他在等待，等待莉莎看见艾莎的反应。

    片刻后，莉莎终于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她右手抓紧藏在身后的魔杖，单手扶着旁边的矮柜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父母的尸体就在眼前，精神上和□□上的双重折磨让她此刻看起来马上就要崩溃了，愤怒涌上头脑的一刻，她猛地转身对着伏地魔举起了魔杖。可是她来不及念出咒语，因为她看见了就站在自己面前的，面无表情的自己的亲妹妹。

    “艾……？”她震惊地差点把手中的魔杖丢掉，一时之间竟连艾莎完整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可是很快，她的聪慧让她迅速明白了一切。

    “原来魔法部的叛徒是你。”她改变了魔杖指着的方向，眼睛充斥着通红的血丝，目眦尽裂，愤怒得拿着魔杖的手都在颤抖，“部长那么相信你，我们那么相信你！你居然背叛我们投靠伏地魔？！”

    艾莎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害怕一样后退了一步。

    莉莎挥动了魔杖:“阿瓦达……”

    “除你武器！”斯内普低沉的声音。

    莉莎的魔杖飞了出去，很快淹没在火海中。

    伏地魔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很显然斯内普的行为是他示意的。大概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他再次靠近艾莎的时候，看起来心情都愉悦了一些。

    “来，杀了她，没人会知道你是魔法部的叛徒的。”伏地魔苍白地手指握在艾莎拿着魔杖的手上，帮她把手臂举了起来，对准了手无寸铁的莉莎。

    艾莎颤抖了起来:“我害怕……”

    靠在耳朵边的声音冰冷又空洞，像是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蛊惑人心的美杜莎，“不需要害怕，伏地魔永远不会亏待他忠诚的仆人的。”

    “叛徒，杀了我！”莉莎大叫着，“如果我活着出去，你别想再披着你伪善的皮囊！”

    “看，她活着出去我们都会很困扰。”伏地魔缓缓放开了自己的手，鼓励一样轻声道，“动手吧，艾莎。”

    艾莎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她还是在颤抖，尽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她的身体就像是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气氛有些焦灼，伏地魔的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就在他不耐烦地对着艾莎开口的一瞬间，斯内普突然说话了。

    “主人。”

    伏地魔因为转过头去看斯内普而挪开了自己的目光，就在那一瞬间，西里斯看见本来目眦尽裂的莉莎突然笑了起来，张嘴无声地说了几个字。仿佛是达成了毕生心愿，没有什么遗憾，温和而平静的笑容。

    西里斯认出了她的嘴型。

    “活下去，艾莎。”她说。

    “阿瓦达索命！”艾莎终于挥动了自己的魔杖。

    耀眼的绿光击中了莉莎的身体把她击飞了，被击飞的一瞬间她就像一个失去了牵线的木偶，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向后仰去，紧接着腾空落在了隔离火焰结界之外，很快就被火焰吞噬。

    伏地魔大笑了起来。

    艾莎手一松，魔杖“哐当”落地，滚落在一边，她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开始咳嗽起来。西里斯上前，同样跪在艾莎面前，虽然看不见她低垂的脸，却看见了她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眼泪。

    “主人，我们该走了。”斯内普丝毫不受影响，继续着自己刚才的话题，“麻瓜街的动静有些大，邓布利多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哦，你想说我害怕邓布利多？”伏地魔眯着眼看着斯内普，右手摩挲着自己的魔杖。

    “主人，我们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向您单独汇报，是关于那个预言。”

    伏地魔沉默了一会，他刚要开口，巨大的水蛇拨开火焰，穿着靛青色巫师袍的巫师举着魔杖走了进来，他长长的胡子边缘有些被烧焦的痕迹，蓝色的眼睛里是沉着与冷静。

    “你不该在麻瓜街闹事，汤姆。”邓布利多叹息了一句。

    “好久不见，邓布利多教授。”伏地魔阴恻恻笑着举起了自己的魔杖。

    水蛇扑灭了旁边的火焰，邓布利多和伏地魔之间的对抗一触即发，但是在开始之前邓布利多率先注意到了咳嗽的艾莎。

    “昏昏倒地！”他略过伏地魔，先给了艾莎一个昏迷咒。

    西里斯从冥想盆中抬起了头，时钟指针指向七点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