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永嘉三年的那场大火烧了三日三夜,荣极一时的长公主府轰然倒塌。

    永嘉帝赵若岌另赐了曾经的驸马、如今的国师葛庭鹭一座新宅,还将一直未出嫁的妹妹赵若岍赐给了他,以示恩宠。

    五长公主和国师葛庭鹭的婚礼盛大而华美,可盛阳城的百姓却没几个人夹道欢迎。

    外面礼乐喧天,酒肆里却有人围坐一团,小声议论。

    “北原的蝗灾都死了多少人了,还搞得如此铺张,真是草菅人命啊……”

    “嘘——小声点,仔细被抓了去,那可是要下狱的!”

    “切,要抓便抓吧,反正西疆都快顶不住了,到时候一起完蛋!”

    赵若岍端坐在凤辇上,看着皇道两旁稀稀拉拉的人,原本十分欢悦的心情只剩下了三分。

    自小赵若岚就处处强过她,有父皇的宠爱、有先皇后的疼惜、有盛阳百姓的赞美,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可为什么连葛郎她都要抢走呢?

    明明是自己先看到葛郎的,为什么她喜欢上了就一定要父皇赐婚,也从不问葛郎是否愿意。葛郎明明是先喜欢自己的啊!如今自己总算如愿嫁给了葛郎,可为什么盛阳城里的百姓没有像之前赵若岚出嫁时那般欢迎她呢?

    为什么?!

    赵若岍闭上眼,将心中的不甘与愤恨埋进心里。

    算了,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她再怎样也已经烧成了灰,而自己却会和葛郎白头偕老,恩爱一世。

    .

    国师府邸,红烛燃了一整夜。

    葛庭鹭看着躺在旁边陌生的女子,心中忽觉郁郁。他起身下榻,慢慢地走向外间。

    月色如水,洒满前阶。

    葛庭鹭心中一动,只觉得这月色都带着点熟悉的气韵,那是他之前最为熟悉的,令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被自己亲手烧死的昭阳长公主赵若岚。

    他第一次见她便从她眼里读出了爱慕之情,饶是他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女子对自己流露出那样的情愫,也不得不承认赵若岚是所有高门贵女里最高贵美丽的那一个,尤其是她那双如月华般的眸子,如诗如画,沁人心脾。

    可那又怎样呢?

    他要的不是这世间哪个女子的爱慕,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为了这个位子,他可以舍弃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

    葛庭鹭信步走到书房,从最里侧的多宝格底层取了个锦盒下来。

    锦盒之中尽是信札,上面字迹娟秀,正是赵若岚生前写给他的。葛庭鹭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从那些脉脉含情的诗句中再一次感受着少女的爱慕。

    “葛郎?你在哪儿?”

    屋外传来赵若岍的声音,葛庭鹭皱起眉将锦盒放回原位,然后才拉开门冷冰冰地回道:“你怎么起来了。”

    赵若岍见他一身冷气,全然不似以往温润如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我刚刚口渴起来,见葛郎不在房内,外衫也没穿。我想着夜深风寒,怕葛郎着凉,便来送衣衫。”

    葛庭鹭见她手中确实拿着自己的衣服,便点了点头,由她服侍着穿了,同她一起往回走。

    他心神有些不宁,在前面走得飞快,没看到赵若岍扭头深深看了书房一眼。

    .

    这一日,葛庭鹭被皇帝叫去议事,派人回来说要宿在宫里。

    赵若岍有些失落地送走了内务太监,百无聊赖地在府中闲逛。逛着逛着,抬眼就看到了葛庭鹭的书斋。

    这书斋有个规矩,只葛庭鹭一人能进,其他人不论是谁,都不得进去。

    赵若岍平日里很少来这里,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信步就到了这书斋。她突然忆起洞房花烛之夜,自己的驸马就是半夜里抛下自己,来这书斋闲坐。

    也不知这书斋有何法力,能叫他大半夜起来驻足。

    赵若岍踌躇几番,最终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长公主,驸马不让人进这里啊。”一旁的侍女见她要进去,忙阻止道。

    赵若岍瞪向她,沉着脸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我的婢女还是驸马的婢女?这里只你我二人在场,你不说我不说会有谁知道?还是说你打算向驸马告密揭发我?”

    那侍女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赵若岍重重哼了一声,指着她道:“谅你也不敢!去院门那边给我把风,有人来了赶快来叫我!知道了吗?”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知道了!”

    那侍女连滚带爬地朝着院门跑去,赵若岍见她照着自己所说的,安安分分地在把守,这才慢慢走到书斋前,推开了那扇她从未踏进过的门。

    书斋四壁满满当当全是书,中间摆着桌榻,一侧放着一把太师椅,另一侧立着一个多宝格。

    赵若岍走到桌榻前,翻了翻桌上摞着的纸稿,见上面均是些朝中要事的批注起草,便仔细地将这些文稿放回了原处。她又走到多宝格前,扫了眼上面的陈列,尽是些宫中御赐之物。

    这些东西对平常人家来说,确实是珍贵无比了,但对赵若岍来说,实在是见得太多,并没什么稀罕的。

    她见上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道是自己多想了。

    转身要走,左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赵若岍低头一看,是多宝格底层的一个锦盒漏了出来,正巧绊住了她。

    她拾起那锦盒,才要放回去,又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

    锦盒是金丝檀木的,上面雕着十二朵盛放的牡丹,嵌着宝石金箔勾勒出的彩蝶。那牡丹朵朵构图精巧,彩蝶只只蹁跹如生。

    赵若岍皱起眉,这锦盒色彩张扬,制式高绝,实在不像是葛庭鹭的所属物。她随手打开锦盒,盛满的信札便散落四处。赵若岍一慌,连忙弯腰去拾,这才看清上面的字迹。

    那娟秀的字体她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就被苏太傅当做范例盛赞的昭阳公主的字体,她又怎会不认识呢?

    赵若岍如同被雷击中一般,愣在原地。

    葛郎怎么会将昭阳的信札留下?还特意用锦盒装着放在书斋里?

    一定是这些信札里隐藏着朝中时局的变化,或者是藏着虞氏在西疆作乱的信息!

    赵若岍慢慢拿起几张信札,飞快地扫了眼上面所写的内容,没想到却尽是些儿女情长、思念关怀。什么“近日突降大雪,葛郎可添衣了?”,什么“昨日偶得一副山人字画,想来定是葛郎所喜,秋郊围猎之时可愿一同品赏?”,什么“葛郎昨日所赠扇面极雅”……

    赵若岍一张一张地速速翻看过去,直到散落在地的信札全都被她拾了起来,她才无法再欺骗自己。

    这些信札里一丝一毫的朝中秘事也无,都是赵若岚向葛庭鹭吐露的爱慕之意。

    赵若岍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信札,几乎要将这些信札捏碎。

    为什么葛郎还要留着那个死去之人的信札?为什么还放在这样的锦盒之中?为什么要藏在书斋中不让别人知晓?

    泪珠毫无征兆地,如雨点一般滴落到她的手上。

    赵若岍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揪得生疼,眼前仿佛看到那个虽早已入土却仍高高在上俯视她的赵若岚正冲着她讥笑。

    .

    葛庭鹭第二日回到府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赵若岍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歇下,而是守着烛光,端了碗参茶给他。

    “今日怎不早些歇息?”葛庭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问道。

    “两日未见葛郎,若岍如何能够安睡。”赵若岍看着他一口接一口极优雅地喝光了杯中的参茶,又贴心地递过手帕给他擦拭,服侍他歇息。

    一夜无话,第二日是休沐日。

    葛庭鹭早早起来便进了书斋,直到午膳时候才出来。

    赵若岍坐在桌前布菜,瞥了眼旁边的葛庭鹭,故作闲谈地问道:“葛郎昨日才回府,今日怎地也这样忙?可是北原又有什么要紧的事了?”

    葛庭鹭慢慢咽下口中的饭菜,才回道:“北原那几个叛军,不成气候。是多日未曾提笔,今日得空,所以多写了几副字帖罢了。”

    赵若岍听到“字帖”这两个字,脑海中闪过昨日所看到的赵若岚信札上那句「葛郎所赠扇面」,便更软了表情,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葛郎字画世间无人能敌,理应多留些墨宝。”见他面露浅笑,便又趁机笑道:“皇后约我下月进宫陪她赏景,我惯用的罗扇这个季节有些轻薄了,可巧葛郎今日兴致高,不如写一个扇面赠我吧。”

    葛庭鹭顿时眉头一皱,“你要扇面库里多得是名家之作,开库选去便是了。你知道我的习惯,不画扇面这等女子之物。”

    “可你明明给昭阳画过!”赵若岍脱口而出,话说出去了,才反应过来不该如此点破。

    “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葛庭鹭沉下脸来,“以后不要再提她了。”他说着,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赵若岍看着他如此决绝的背影,紧紧地掐住手中的筷子。

    自此以后,赵若岍再也没有问葛庭鹭要过墨宝,只是每当她深爱的夫君从宫中议事回到府中的时候,她总会端上一碗参茶,亲自奉与他喝。

    .

    永嘉三年,下元之日。

    永嘉帝最为倚重的国师葛庭鹭在府中忽染恶疾,不治而亡。五长公主赵若岍以正妻之身守灵七日后,被下人发现心脉突断于灵堂之上。

    永嘉帝赐二人同眠皇陵一窖,以国礼举行葬礼。

    皇陵中所陪珍稀礼器无数,举国百姓更加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永嘉四年,清明之日。

    多年未曾出现的李昱欢率北原军、被赵若岌收了兵权的虞思朗率西疆军,齐齐攻入盛阳,结束了残暴蛮政多年的永嘉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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