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端倪

    谢长风曾经在一些闲书中看到过一种情景:主人公在听到难以接受的消息过后大脑空白,耳边嗡鸣。他一直以为是小说家的夸张笔法,等他设身处地到了这一刻才感叹:

    啊,原来是真的啊……

    原来真的有这种脑子空白的时候啊。

    “谢长风?”谢笙看她愣愣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回过神,退开身体,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心里的感受了。

    “你不相信吗?”她问。

    他摇头:“不是。只是从前我以为……没到那个地步。”

    姜如兰和渚鸢,曾经被称为晋京的“双璧”,不是没有理由的。两个人都貌美,而且各自嫁了很好的郎君。至少,晋京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谢长风收起了轻松的神色。谢笙头一次发现,他不笑的时候看着一点也不好脾气,反而有些乖戾。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桌子上的点心,口中的话也带着冷意:“但是我没什么可在意她的。”顿了顿,他尝试露出一个笑来,“笙娘该不会要说什么她是我阿娘我就应该孝顺她关心她的荒唐话吧?”

    他露出对现状有些厌倦的神色时,才让谢笙窥见了剧情开始之后的那种乖戾冷漠的面貌。

    话说得尖锐,但是她情绪稳定,一点也不生气:“不会。我没那么在意你。”

    “哈……”他一下子仰面倒在靠椅上,像是没骨头一般:“笙娘还是这样有趣。你的意识是你在意的是姜如兰啦?我费劲心思对笙娘好,难道还不如一个一面之缘的庸俗的女子吗?唉,心都碎啦。”话是这么说,却没多少伤心。

    姜如兰。谢笙第一次听到姜夫人的闺名。倒是人如其名,空谷幽兰。

    “谢长风。”她定定地看着他,“你是在回避这个话题吗?你明明很在意吧,现在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赌气?”话里难得地含了笑意。

    他被她注视着,总觉得被轻易看穿了,很气馁。

    “少用激将法了。姜如兰,我会注意的。”他状似敷衍道。

    她摇头:“不是会注意,是你本该注意。你既然和她关系不好,就应该弄懂关系不好的原因,堂堂小谢郎君,难道要做蒙住耳朵击鼓的人吗?”

    谢长风暗叹一口气。

    她说话还是那么一击即中。

    不过,他不是就是因为这点,才接近她的吗?

    他支着手懒懒靠住身体:“我等会就回家一趟,我会住一段时间看看。正好马上就到我的冠礼了,省得爹一直念叨。不过我说笙娘啊,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站起身来,阔步向外走去,衣袂微扬。

    “一开始跟我提到你的人,是渚寒。”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也不管她听没听见,“他虽然是个烂人,但是我很感谢他告诉我你的存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阿笙你这样的娘子呢。”有些意味深长。

    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呢?说完这句话的谢长风想了想,竟然没有准确的词来形容的。

    大概是,纤弱但并不软弱,明明是纤细柔弱的外表,却藏着无穷的韧劲一样。晏家的那位,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不然怎么会一直在笙娘身侧碍眼地晃来晃去。

    明明是很聪慧敏锐的郎君。谢笙眨眨眼,也站起来准备离去。

    突然注意到桌子上谢长风一直摆弄的那一盘点心,点心之中,有一块已经被捏开了,表皮是酥皮的,应该是捏着它的人手指用了一些力气,才散开了一片片碎末,落在盘子上。

    若真是心绪平静,毫不在意,又何必这样一副介怀模样。

    好别扭的、虚张声势的小郎君啊……

    *

    看着谢长风大摇大摆离开了青霄观之后,厌云回去复命。

    “谢家的小公子回谢家去了。”

    他进来的时候,晏华修正在书桌前看着字帖。

    早晨做早坛的时候谢笙塞过来的,她这半月的书法“作业”。这回倒是没有涂鸦了,也很有进步,已经有娟丽的样子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然还有一点可疑的失落。

    厌云靠近附耳道:“公子,苏家动手了。”

    苏家确实很急。自家的娘子入了宫,身居高位,又生下了官家名为“萧稷”的幼子,这样的荣耀,可不是一个没有底蕴的世家可以承受的。世人大多一叶障目,以为登临高位,也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他翻过一页,正看到一个错字,被心虚地拿墨点盖住,露出一点笑意:“浅浅添一把火罢了。这些宫帏之事,官家未必不知。”

    许一个幼子“稷”这个字,官家可并非这样宠爱红颜忘却社稷的人。

    厌云想了想:“公子,还有,尚衣局负责太子仪制的女冠,已经查明了,是覃家送进宫的娘子。”

    当年凉山关一战,晏华修就近寻求粮草,无一州一郡可调,却有一户人家,打开了家中私库,借了几车粮草。那户人家,单姓一个“覃”字,是北疆难得的商户。可自那以后,覃家主君意外身死,夫人外嫁,便败落了。在外嫁途中,一个女儿不知所踪,另一个女儿跟随覃夫人二嫁户籍转到到秦家旁支,现在应该改姓秦了。

    秦玲珑,那应该就是当年覃家夫人的女儿了。

    “保住她的性命吧。”晏华修暗叹一声,吩咐道。

    厌云:“公子,无需我们出手。中宫将这女官调入了凤翎宫,并且派了其他人负责太子的冠礼。”

    他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了一顿。

    谢家应该不知当年的具体情形,中宫此番出手,倒是不像一贯隔岸观火的谢家的风范了。

    他想到什么:“你去查一查,覃氏那个失踪的长女。”

    厌云领命,闪身出去了。

    宫廷风云变幻,权力倾轧之中,总有不知名的小人物被波及。若能保全自身不连累家族,就是聪明人了。

    另一边,谢笙自知自己已经将该告诉的已经告诉了谢长风,也就问心无愧地回到住处了。

    身边仍旧是阿霜在跟着她。相处久了,她才渐渐感觉,阿霜性格不是冷冽,而是有些直来直去,除了她说报仇的事情,其他没有一点想隐瞒谢笙的事情,包括她不俗的身手。的确是帮了她的大忙。

    阿霜擅长调查追踪,但是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查陆珩玉死前的行踪。

    若是被察觉,事情就会变得更糟。

    她又想到风月楼的账册记录。她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关于陆珩玉的账目记录,也就两处,而且相隔时间并不长。

    今日得闲,谢笙有心要仔细思考,于是又把她带走的陆珩玉书房的一部分遗物翻了出来。

    她出神地翻着一本史记,有些无力。她一直想有心追查,可是线索偏偏就断在了风月楼,而风月楼的幕后又指向萧濯。

    她随手翻开好几本书,摊开倒扣在书桌上。

    陆珩玉是循规蹈矩的君子,唯一的偏好就是爱书,如果要留下什么线索,她只能想到去这些书里面寻找。

    翻太久了眼睛酸涩,她移开目光,不经意间掠到书的封底背面的标志。

    她有一种直觉。赶紧翻开了好几本书的封底。

    在陆珩玉常常读的史记政论书的封底大多都印着同一个标志,这个标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谢笙冥思苦想。

    倏地,灵光一闪。

    芳林斋。

    就是那个谢笙第一次见到阿霜的书斋。她递消息给阿姊,按照阿姊的回信去的芳林斋。

    “阿霜。”她突然开口,“芳林斋是属于谢家的产业吧。”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阿霜点头:“是。”

    “你一直待在芳林斋吗?你在那里做什么?”

    “奴在那里整理、记录情报。芳林斋,其实是谢家的一个情报据点。”

    “那你回答我,陆珩玉死前,有没有去过那里,有没有留下什么?”她情绪一上来也就顾不得客客气气地称陆珩玉为“夫君”了,但是这样的时候,也没有人注意这点。

    阿霜没有回答。

    “……”

    为什么不说话呢?

    她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跟亲近之人撒谎的人。

    苏合端了茶水想进来,白芷察觉到室内冷凝的气氛,摇摇头拉着她退出了室内。

    谢笙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深深呼出一口气。她控制住自己想反问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她的念头。

    其实她早该察觉的不是吗?

    她想起被她忽略的遗物里的成套成套的图书,还有记忆中,陆珩玉去世的前段时间隔一段时间就会出门去一趟书斋,然后给谢笙姑娘带回来一些消遣的话本杂记。

    阿霜也好,阿姊也好,谢家也好,的确把谢笙保护得很好。谢笙待字闺中之时,就是纤弱柔软的性格,爹娘唯恐有人伤害她,她自己也内敛,也就并不常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以至于他们已经习惯了密不透风地保护她,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她都不得而知。

    谢笙来了之后,虽然有所改变,但是这一点是没变的。

    “看来陆珩玉死的隐情,谢家,阿姊还有你都知道。只有我全然不知吗?”她感觉有一点荒谬,又有一点合理。

    谢家毕竟是百年世家,怎会对谢家姑娘的夫婿传来的的死讯无动于衷呢?只是看着她很艰难地查寻着真相而已。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一点可笑了。

    “我要见阿姊。”她说。

    不是试探,而是笃定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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