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火

    “信士怎么在这里?”

    也许是夜色太过惑人,也许是她今夜本就心绪纷乱。

    她借着这股劲儿,出其不意地抓住了道长的袖子。

    说是出其不意,其实也是很小心翼翼。只是用了很小的力气,莹白的指尖扯住了他袖子的一角罢了。

    像得到了饴糖的孩童。

    这样的乖巧,这样的……惹人心怜。

    道长的喉咙一紧,像是有什么被他刻意压下的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了。

    谢笙回过神,才听到他的问题,像是一下子清醒一般地松开了手,却避而不答:“我失礼了。”

    被牵扯的触感稍纵即逝。

    从方才起他就在前面那一方亭子里,看着这位女郎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他都疑心自己点在亭子里的灯是不是摆设,只看到她在岸边不晓得在想什么缓慢地踱步。

    月下观美人,美人提灯,身姿袅袅。

    他想不到她有什么会烦恼至此,一副念念有词的样子,像极了……像极了为情所困的娘子们。想到这里,他心没来由地一沉。

    谢长风。

    然后心念一动,就将厌云的小玩意儿放到了湖水里。

    不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倒像是学堂里吸引女童注意的男童。看着面前女子娇丽的面容,他不由得想,这真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可是,他就是如此做了。

    她并没有问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反倒是好奇地问另一件事:“这个荷花灯是哪里来的?”

    道长无比自然道:“厌云放的小玩意儿。”

    谢笙点点头,也没追问厌云去哪里了,她现在脑子里因为那个梦乱的狠,又刚刚突兀地做了些奇怪举动,道长不说她是登徒子已是宽宏大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才合适。

    不过她没迟疑多久,就听到道长道:“你心中有忧虑。”

    虽然知道自己是容易被看穿的人,一下子被点破,还是无所适从,再加上,她也确实有疑惑。来到这里,她没有信任到坦诚的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无人可诉说了。

    她下定决心了,还是得问。

    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家有庄生梦蝶一说。道长,我也是俗人,不免被俗世的梦境所困扰。这个梦境……太过匪夷所思,让我觉得,这世间有许多我难以追溯之事,倘若有明知不可为却必须为的事情,但又是顶顶大的事情,甚至关系到大多数人,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刚刚也在疑惑。为什么偏偏是她做了这样的梦境,为什么就让她知道了这有可能的未来,那作为预知者,她又身处并不乐观的境地,其实是无力改变残酷的未来的。

    可是她不甘心啊……

    要么就一无所知,要么就想着有可能……万一,做到了呢?

    如果她改变了未来,是不是可能就可以回家了?如果她改变了未来,是不是这些她所见到的活生生的黎明百姓,就不用流离失所了?

    “不可为而为之吗……”道长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哪怕时间再久,有些事情依然……仿若昨日。

    他想到很久以前的战场,想到阿娘的泪水,想到有人一遍又一遍在耳边问道:“他为何如此呢?他怎会如此呢?”

    看着道长沉默的样子,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谢笙忍不住开口提醒:“道长?”

    耳边的嘈杂仿佛在这一刻远去了。道长回过神来,问道:“信士应该听过伯夷叔齐守节饿死在首阳山的故事吧?”

    伯夷叔齐不赞同武王伐纣,认为这是以臣弑君之事。周朝建立后,二人耻于食周朝的粮食,竟饿死在首阳山上。也由此,伯夷和叔齐被称为是圣人,是高尚守节之士。

    这个时候突然提到这个……

    谢笙问道:“道长给我的答案是要我做伯夷叔齐吗?”这就有点……用他们时代的话来讲,有点登月碰瓷了。

    “不。”他笑着摇摇头,眼里一片清明,“是贫道妄议。但我们终究不是圣人,也做不成圣人,现下也不是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固然可歌可泣,但万物终有法度,而人力孤危。以孤危一人,哪怕牺牲生命,可能也不尽其事。纵然,死得其所,难道不惋惜吗?”

    “再者,圣人不是你,更不是我,焉知不是他人?信士,不要凭借一腔孤勇,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及时雨和好时风。”

    这是在告诉她,不要太执着她问的事情了。

    谢笙愣住。

    时下大丈夫建功立业,也常有孤勇之士,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是天下之下,仅凭一人之力,终究是无法力挽狂澜。纵然本人觉得死得其所,对于天地万物来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所犹疑的,不正是哪怕用尽全力也无力改变未来吗?

    她知道道长说的是对的。

    她做这个梦,可能是天命,可能是巧合,但她显然不是能够承担的人。

    可她若不知还好,作为一个受到过现代教育,深知家国情怀的人,又怎么能做到明明知道未来,却坐以待毙呢?

    她方才非常焦躁不安,就是她感觉突然一下子,什么命运、什么国家的重量,一下子都压倒下来了。让她喘不过去。

    她甚至想,老天啊老天,你会不会挑选人,但凡挑一个位高权重的,都会比她容易吧?她现在只是一个寄居在道观的无权无势的小寡妇一枚吖……

    但事实就是发生了。

    就是她穿越了,就是她穿越了还附带知道了一点未来的轨迹。

    她甚至都没有金手指!

    ……

    可是若让她放下……

    她做不到的。

    她隐隐明白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可是……可是若我不尝试,我一定会后悔!”说完,恍然,原来她自己早就有了答案。

    “我……我不必问的。”她苦笑。

    她原本就是那样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虽然早就猜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可是真的是这样,却让道长心间一叹。

    他探身下去,捡起那一盏荷花灯,荷花灯底座还带着一些水痕,好在灯还没有熄灭,还带着莹莹亮光。

    谢笙满面愁容,心乱如麻。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欲将荷花灯放到她手中,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让她心里好受些。

    这时,荷花灯的蕊上亮斑点点,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小小的的流萤,小得不易被察觉,被荷花灯相对大一些的灯光掩映住,一时让人没有瞧见。

    有着纤弱翅膀的流萤看了看这两个奇怪的人类一眼,抖着翅膀飞走了。

    谢笙开口道:“纵使流萤如此渺小,却也不惧灯火,它可能反而想着为光亮再增添一抹亮色吧。”

    道长恍然,露出一个笑来:“是贫道偏狭了。”

    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脸上带着认真的神色:“谢笙姑娘,你若想做什么,只需要尽人事,至于天命如何、黎民如何,可不是我们这小小流萤可以左右的事情。”

    “去做吧,你想做的事。”

    他平常总带着不苟言笑的面具,但此时在浅淡的灯光了,竟然透出了一点温柔的神色。

    那种眼神,谢笙说不上来,不知道是温柔,还是悲伤。

    她头一次,在这样一个她本应不存在的世界生出一点渴望。

    她想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人,他不该露出这样带着痛苦的表情。

    道长,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

    良久。

    “哎呀,白芷!”

    ……白芷还在等她回去啊!

    真是,梦境惑人,美色惑人!

    回去又要被白芷数落了。

    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对着谢笙姑娘十分乖顺的女侍,对着她,最近,也有一点爱唠叨的倾向。

    谢笙后来不记得自己怎么道别回去的,只是在想,她怎么就突然对着人家推心置腹了呢?

    现代懂得社交距离的人真的搞不懂自己当时真的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可能,真是夜色的原因吧。

    夜色是如何的第二天的谢笙是一点也不想回想了,她更痛恨每天的早坛。

    因为得起床。

    还得起特别早。

    好在今天的早坛结束得很快,谢笙刚想溜回去睡个回笼觉,就被一个小道童抓壮丁了:“谢姐姐,前面来了好些贵女和娘子,姐姐,我们一起去接待吧,我怕我做不好,他们不自在……好姐姐,好不好嘛……”

    本来青霄观人手就不多,他们也没想到晋京除了成国公竟然还有贵人不长眼……呸呸,正正好来到了观里。谢笙今天走得慢了些,就正好被小道童逮到。

    幼崽睁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谢笙狠下心转过头来不看。

    糖衣炮弹!

    全是糖衣炮弹!

    谢笙……谢笙正好吃这一套,只能无奈地整理了一下衣着往前厅去了。

    她的早食啊……

    谢笙在去前面的路上就在想,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又是谢长风这样的不速之客吧?

    她在看到谢长风闲散地靠在门口的时候,真的一下子失语了。

    果然是担忧什么来什么,老天爷诚不欺我。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本来百无聊赖的谢长风看到来人,眼睛“唰”地一下亮了:“笙娘!”仿佛没看到她疏离冷漠的态度一番。

    谢笙深吸一口气,想着不与他计较称呼算了。

    她不经意间往谢长风身后看去。

    三清像前站了个端庄的妇人,闻言回过头来,容貌与谢长风有几分相似。

    却是眉目如画,即使有岁月的痕迹,也不减风韵。

    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传说中深居简出的丞相夫人了。

    谢长风啊谢长风,你有没有想过在清修之地狎昵称呼一个女冠,还是在自家娘面前,是不是有一些不妥呢?

    谢笙觉得,还是手里的道卷不够重,不然她非胖揍他一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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