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令

    萧鄢蹲在花丛前,哭得也算是十五年前所未有了。她长得好,在父皇那里也是如鱼得水的,前十五年顺风顺水,没受过这种委屈。

    她恨恨想,怎么这样不争气,等眼睛都哭肿了,让秦家那个二姑娘和一众贵女笑话吗?可她越这么想,心中越抑郁难平,哭得厉害。

    “女公子何故在此哭泣?”一道柔和的女声在上方响起。

    她想,要是她声音也和这个声音一样娇柔好听就好了,京中这些郎君,不都喜欢这般的吗?

    她抬头看,哭太久眼睛很疼,阳光也就很刺眼,她好久才从泪眼朦胧间看到来人的样子。

    她愣愣地,一下子也不哭了。

    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啊?

    眼前的人,生了一双含情目,原本应是过分娇艳的,但她的眼神却是明亮干净的,便减了一份轻浮多了一份明艳。穿的应是简单的修行女冠的素服,腰肢纤细,因为离得近,还能闻到一点淡淡的香气。不是京中贵女那份熏染过了的香气,而是什么花的香气混合着草木香。

    她愣愣地被谢笙扶起来,又愣愣地手中被放入一张手帕。

    这手帕一下子就又让她想到刚才表明心迹失败的事情,眼睛里又攒了雾气,谢笙见状不妙,忙弯下身去,就近摘了一株海棠。

    泪珠还未坠地,萧鄢便被女冠手中的海棠花吸引了注意力。

    女冠携着柔和笑意,如玉般的手映衬着刚经过晨露的海棠愈发的娇艳欲滴,随即,这株海棠被不轻不重的力道簪到了她发髻上的珠花边。

    现下女郎簪花是风气,甚至在无花的季节还会精心裁剪象生花簪到鬓边。时令或是庆辰之际,官家更会赏下宫花给六苑,妆点女郎或是宫妇的头面。譬如这次流觞宴,就安排了道长簪花的环节。

    花如美人,美人如花。

    萧鄢曾经想过无数次的,由心仪的郎君将鲜花簪到鬓边。

    所谓鬓影蝉轻,眉痕翠凝。添妩媚,信手簪来偏称。

    此时却由一个陌生女冠簪花弄影,她想落泪的心情已经被打断,眼泪欲坠未坠:“这不是寻常女冠可来的地方?你是何人,敢对本殿下如此轻率?本殿下在此,你不懂退避吗?”虽是质问的意思,但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

    她不知这女冠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谢笙扫了一眼萧鄢腰间挂着的鱼袋,答:“回殿下,无意冒犯,实为巧遇。妾是借住在青霄观的修行女冠,特来采摘流觞宴要用的簪花,路过此地,方才没有看清殿下的衣饰,以为是迷路的贵女,惊扰了殿下。”

    她长得娇丽,神情却不卑不吭,萧鄢本就没有问罪之心,心中感伤未散:“方才,你都看见了吧?”顿了顿,有些羞恼,“本殿下无意问罪与你,本就是丢了脸面的事情,你是修行之人,私密之事不可外传的道理,你晓得吗?”

    谢笙眉眼弯弯:“妾没有瞧见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看见了殿下的拳拳真心。真心而已,哪里算得上丢人呢?”此时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就太过虚假了,她看着公主因羞恼而微红的两靥,还是觉得应该坦率言明。

    果然被看见了。

    本来女郎主动向郎君剖心已经是失了分寸了,还被一个陌生女冠看见……

    即使萧鄢脸皮再厚,到底也是闺阁女子。她咬了咬牙:“你这女冠,学些公子哥的油嘴滑舌来哄我。总之,此事若被第三个……第四个人知道,本殿下要你好看!”她先前一直端庄着公主姿态,眼下才露出点鲜活的色彩来。

    她看着面前笑得温柔的女冠,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匆匆扔下一句:“后会无期!管好你的嘴巴!”便逃也似的趋步走了。

    她这样的年纪,也当得上一句“年少慕艾”了。

    谢笙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开宴时辰将近,她赶紧摘好花,也离开了芳华苑。

    流觞宴算是暮春时期重要的大宴了,宴会的场地就设置在秦家的别苑内。

    本朝虽然对贵族官员的别苑有所限制,但是秦家是高门显贵,这点限制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此处别苑地处晋京近郊,晋京地处平原,别苑做不到依山,但傍水却是做到了的。流觞宴,如其名一般地设置在环绕晋京的芜溪旁边的青竹苑,幽篁丛生,又人为地修建了别致的宫苑,曾经是前朝皇帝赐予官员的别苑之一,传到今日,也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秦家的手中。

    每当流觞宴,各家的主母则会领着自家的公子和娘子来赴宴。未成婚的少年少女坐在溪旁安置好的席位上,香草和简单的点心糕点顺着流觞而下,也是一种意趣。已成婚的郎君则分坐在竹林另一侧,高谈阔论。

    谢笙回来得迟了一点。道长也并没有过多询问。

    本朝佛道并重,由于当今信奉道术,因此道家子弟在本朝备受礼遇,不是遇见官家和圣人便可以不行大礼。

    谢笙跟着道长后面,对着主家行了拱手礼,便低眉敛目,在主席位坐下了。

    倏地,她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定睛一看,也是老熟人了。

    陆向氏,向芷熙。

    她正忙着和秦家大娘子寒暄,陆家在晋京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因此她有些相形见绌的意思。她看见另一边安之若素坐着的谢笙,咬了咬牙。

    不过一个女冠而已。

    因为要等到女郎们斗诗结束才能进行簪花,因此谢笙一行还是要待到流觞宴近乎末尾的。

    所谓斗诗也不是像电视剧里的女郎们一人现场吟一首诗看谁比较厉害,会失了高门贵女的体面和风雅,这种时候,女郎们一般会将诗写在小笺上交由主家定夺优劣,前几名公布后女郎们还会互相谦让,并没有太过分的尔虞我诈、火花四溅的场面。

    不过一些不擅作诗的女郎会提前准备,因此这流觞宴上作出来的大部分诗,算不上上等,但也无功无过了。

    向芷熙灼灼的视线只持续了一会,谢笙刚刚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未送下去,又察觉到有人看她。

    怎么回事?她此时应当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女冠而已。

    她顺着视线望去,恰好望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中。

    是秦知沅。

    在谢笙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之前,秦知沅轻巧地移开了目光。

    怎么回事?谢笙虽有疑问,但此时也得不到解答了。

    正在谢笙陷入思绪之际,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之声。

    一个青衫的贵女对着一个浅色衣裙的女郎笑道:“怎么姜姑娘如此马虎,在场这么多娘子,单单就你一人丢失了诗笺?”

    浅色衣裙的女郎愣了一下,反驳道:“方才女侍分发小笺的时候便没给到我手中,差人去问也迟迟不得回音,秦姑娘是东道主,本该找疏忽的下人问罪,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难道是看我初来晋京便好欺负吗?”脸色带着十足的委屈。

    秦知婉被反驳了,也不慌张,只是淡淡道:“那便是有下人疏忽了霸,只是这斗诗有斗诗的章法,斗诗的时间已是说好了一炷香的时间,因为你一人交不上诗笺便要寻找你口中那个‘疏忽的下人’,这岂不是耽误了大家的时辰?还是姜姑娘觉得,这流觞宴缺了你一首诗便是不成呢?”

    “你强词夺理!”那姑娘显然是辩不过秦家二姑娘秦知婉,一脸气愤。

    姓姜?

    刚刚还在认真吃瓜的谢笙放下茶盏,此时口中的茶水也变得没有滋味起来,这不就是这本口口文的女主的姓氏吗?

    她仔细端详了那浅色衣裳的女郎。长得纤弱,偏偏眉眼间带着一股子倔强,这不就是这本口口文塑造的倔强小白花的形象吗?

    谢笙倒吸了一口气。她记起来,这一段剧情。

    这一段剧情是在女主后来的回忆的口述里。

    女主姜杳杳是姜家旁支的姑娘,跟随升迁的父亲来到晋京,在参加第一场宴会的时候就遭到了为难。但是她明明记得,为难她的不应该是秦家姑娘,而应该是一位来赴宴的女配,长平公主姜鄢才是。

    嘶,确实是有公主的。

    谢笙反应过来了

    刚刚在芳华苑碰见的不就是吗?只是这位公主在遇见谢笙之后落荒而逃了。

    谢笙无奈了。八成是被她横插一脚蝴蝶效应了。

    ……

    不过这个姑娘也只是姓姜,也可能只是恰巧同姓不是?

    正在谢笙怀着侥幸心理之时,就看见那姜姑娘拿出一个素色的手帕,冷笑道:“我当然不会耽误,所以在询问无果我就将诗题了上去,秦姑娘将这帕子收上去便是。只是,记得要还回来才是,别又一时疏忽了。”她特地咬重了“疏忽”二字。

    谢笙、谢笙彻底失语了。得,这肯定就是女主了。

    女主是这本书各大男主的心尖尖,他们走肾又走心。

    其中秦知沅和女主的第一次邂逅便是在女主遭到欺负的宴会上,女主机智地化险为夷,最后将提了诗的手帕落入了水中,这溪水也十分懂事,顺流而下,流到了秦知沅的手中。自此,女主在白切黑男主秦知沅的心中留有印象了。

    要真要姜杳杳把手帕交上去了,这东道主秦知婉也不必当了。

    秦知婉皮笑肉不笑:“自然不会,阿芷,将姜姑娘的诗题到小笺上再交给母亲。”

    见秦知婉被软钉子似的碰回去了,各家贵女这时候默契地选择了不多说,也没有不长眼地去问这时候怎么又有多余的小笺了。

    谢笙眼神极好地看见姜杳杳接过了帕子递给身边的贴身女侍,那女侍又一不下心将手帕掉入流觞之中的动作。

    她扶额,果然是命中注定的剧情。

    但是谢笙没有想到,即使剧情是安排好的、所谓命中注定的,却仍然有变数。

    比如说,秦知沅拾到帕子后没有如书中那样的珍重地揣进袖中,而是交给了秦夫人寻找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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