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二)

    靡乐宫的监牢和妘杳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住在里面的,竟全是些漂亮姑娘,不论环肥燕瘦,都各有千秋。

    牢房既不阴森恐怖,也不阴暗潮湿,反而整洁明净、五脏俱全。女儿闺阁里该有的家具摆件,牢房里几乎都有,花瓶里甚至还插着娇艳欲滴的各色鲜花,便是温老板家上好的客房都比不上这里富贵。

    可牢房不论装点成什么样子,不都还是牢房,而温老板家的客房便是不如这里好,也总归是要强于这里的。

    当然,得温老板不再做像今日这样为一己私利迫害妇女的事,否则光明正大的开门生意,和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华丽牢笼也没什么区别。

    牢笼里的姑娘,不是缩在角落里掩面啼哭,便是双目无神的望着一处发愣,当然,也有几个在看见妘杳后,破口大骂宁将不是东西的,只是这些姑娘往往刚冒头,便被看守牢狱的魔兵举着大刀一一镇压了下去。

    妘杳跟在魔兵身后,暗自打量着牢中的一切,牢门的锁上泛着黑气,除了宁将本人,大概只有看守这里的魔兵才能将其打开。

    狱中的姑娘除了魔族、妖族、人族的,竟还有几个地仙。

    妘杳有些好奇,到底是宁将胆大包天不将天君放在眼里,还是九重天上管辖下届小仙的神仙不作为,才放纵了宁将这般行径。

    魔兵带着妘杳一路走到监牢的尽头,在最后一间牢房前停下,他回过身来,看着妘杳满面愁容:“殿下,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妘杳顺着牢房房门的巨大空隙往里面看去,只见这间牢房比起前面的要简陋得多,除了一张床,便只有一张桌子,一个人正躺在床上背对着门。

    他身上的那身衣服若不是妘杳亲手准备的,妘杳大概会以为那是一件白底红花的花衣裳。

    “不然呢?”妘杳沉声道,“把门打开,然后你出去等着。”

    “是!”魔兵顿时喜笑颜开起来,连忙替妘杳打开了牢门。

    等魔兵走远了,妘杳才推开牢门走了进去,床上的人听见动静,翻过身来,用一双狐狸眼冷冰冰地盯着妘杳。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别磨磨唧唧的,否则等你爷爷我恢复了,非要你们好看不可。”

    妘杳闻言冷笑一声,朝床上的人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按在他胸口的伤上,直到伤口重新溢出了血,床上的男人疼得咬破了嘴唇,双上抓上妘杳的手,将妘杳的手抓出了血痕,妘杳才松了手。

    “就你这样,凭什么要我好看?”妘杳问他。

    男人疼得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等他能再看清楚的时候,空荡荡的牢房里哪里有宁将讨人厌的身影,有的只是红了眼的紫衣神女。

    男人眼里闪过一瞬的惊喜,却下意识地扯过旁边又脏又臭的破棉被盖在身上,将胸前的伤和身上的血都藏在了破棉被下。

    妘杳伸了手去抢他身上的棉被,想要看一眼他身上的伤到底怎样,却反被他拽住了手腕。

    此时,他只想将妘杳拉进怀里,一解多日的相思苦。

    妘杳却怕压着他胸膛的伤,连忙用手撑住身子,凝眉道:“真不想活了?”

    男人疼得满身都是冷汗,却道:“就是想活,才想你抱抱我。”

    妘杳叹息一身,取下面上的面纱,一点一点地靠近男人,直到他们的鼻尖碰上鼻尖,呼吸都缠在了一起,妘杳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才带着威胁的口吻道:“裴初九,再有下一次,我真的不会再管你了。”

    两世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幸好两次她都算来得及时。

    裴初九努力笑了笑,道:“尽量。”

    妘杳气得又想往他伤口上打,想要他痛,想要他长记性,但见他脸色比她刚刚进来时又要灰白难看些,到底是没舍得下手,反而后悔自责起刚刚的鲁莽来。

    裴初九只见她神色,便心疼得厉害,他拉住她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将她死死握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又从怀中摸出那张绣着凤凰花的手帕,想要将她手上的血污擦干净,可惜就连手帕上也满是血污。

    看见被血染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她的手帕,妘杳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掀开裴初九身上的破棉被,小心地解开他的衣襟,将狰狞血淋的伤口露出来,苦笑道,“上一世是一剑穿胸,这一世倒好,改刀伤了。”

    裴初九笑道:“大概是老天爷看不惯我身上太白净,才总让我阴沟里翻船。”

    自凉都那夜身体里的几股力量平息后,到今日才过去多久,他就又控住不住它们了,他真怕有一天他会六亲不认误伤了妘杳。

    “你就贫吧。”裴初九的伤看着严重,但都是凡器所伤,比起上一世特意炼制过的邪剑造成的伤来说,不过小巫见大巫,妘杳替他上了药,伤口开始慢慢愈合,很快便会生出新的皮肤来,根本就不会留下疤痕。

    只是外伤好治,内息却难控。

    妘杳原以为凤尾玉佩能暂时压制住裴初九体内的魔气,却不料才过月余,裴初九身体里的魔气便又开始乱窜了。

    裴初九收了笑,拉过妘杳的手,轻轻掀起她的衣袖露出手腕来:“疼吗?”

    妘杳看着自己手腕上被裴初九抓出的血痕,摇头道:“这有什么疼的”

    裴初九坐起身,将妘杳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从药袋里找出一盒凝脂药膏,将药膏仔仔细细地抹在了妘杳手上的伤上。

    他一个大男人,身上落了疤也没关系,但妘杳是女孩子,爱漂亮,能不留疤还是不留疤的好。

    妘杳看着裴初九微微垂着脑袋,神情专注严肃,好看的唇瓣紧抿成了一条线,于是轻声唤了一声裴初九的名字。

    裴初九“嗯”了一声,刚抬起脑袋便被妘杳塞了一颗赤金色的丹药在嘴里。

    他咽下丹药,一脸茫然地看着妘杳,问道:“是什么?”

    “毒/药。”妘杳上/床和裴初九面对面坐着,拉起裴初九的手,手掌贴着手掌,“闭目,凝神。”

    妘杳以自己的灵力替裴初九调息,裴初九体内杂乱的几股力量在闹腾了大半天后终于慢慢归于平静。

    身上不疼了,裴初九便开始不老实起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妘杳,问她:“你不是去东海吗?怎么来酣乐城了?”

    妘杳皱眉道:“谁说我要去东海的?”

    “三师兄。”裴初九道,“不过他也是猜的。”

    妘杳莞尔:“阿声心思细,总是多思多虑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裴初九附和:“就是就是,三师兄的心眼最多了。”

    妘杳道:“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裴初九笑笑,问妘杳:“那她真的在东海吗?”

    妘杳睁开眼睛,对上裴初九热切的目光,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我原本确实是要去一趟东海的,但我并不知道她在不在东海。”

    裴初九眼里闪过一丝的失望,不免生出了些自暴自弃的想法来:“你要不直接将我身体里的封印解了吧,反正这封印是一日比一日薄弱,等它瓦解不过是早晚的事,我们又何苦费尽心思去找一个故意藏起来的人。”

    “等等看吧。”妘杳道,“至少不是现在。”她得跟师父和父母先通通气,羽族的事也要先安排好。

    裴初九摇头苦笑,又问妘杳:“那你又怎么来了酣乐城,总不能是专门来救我的吧。”

    妘杳叹息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她讲她怎么被菖言半路拦下,又怎么被菖言说服从去东海改道去了黄昏之境,讲黄昏之境的故人和紫藤花妖,平铺直叙地说着他们分开这半个月来发生的点点滴滴,既不生动有趣,也不惊险刺激。

    裴初九也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说到那个由妘杳亲手缝制的小红包时,裴初九才忽然激动起来,他不满道:“凭什么师兄师姐的就是你亲手缝的,而我的就是姑获姑姑缝的!”

    妘杳怕裴初九乱动,使得双掌分开前功尽弃,只好随他的意和他十指相扣牢牢困住彼此的双手。

    她宽慰道:“我现在用的手帕也都是姑获缝的,好看不就行了。”

    裴初九哼了一声,不买账道:“我不管,我就要换一个你亲手绣的,好看有什么用,又不是你绣的。”

    妘杳皱眉道:“不过是个护身符,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没用了。”

    裴初九立马接话道:“那就绣香囊,绣罗帕,花样我都想好了,一个龙凤呈祥,一个鸳鸯戏水,花开并蒂也不错。”

    妘杳沉默地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才缓缓道:“闭嘴,静心。”

    裴初九却不依,依旧喋喋不休地要妘杳绣这样绣那样的东西,不绣就是偏心,就是不爱他了。

    妘杳听得头疼,不知才过了半个月,裴初九到底是从哪里学得这般聒噪:“你以前话很少的。”

    裴初九闻言一怔,原本到嘴的话梗在了喉咙里,不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真的嫌我了吧。”

    贺子琼明明说过讨喜欢的人喜欢便要先撒娇,怎么换成他倒成了聒噪了?

    妘杳见她家小狗又露出了可怜兮兮的模样来,违心解释道:“怎么会,就是安静一点好。”

    裴初九凝眉听完妘杳的话,却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不免嘴巴一瘪,更像只落水的狗狗了。

    妘杳轻咳一声,冷静道:“还是继续说云春的事吧。”

    听妘杳讲完在黄昏之境发生的事,不似刚刚玩闹,裴初九这一次是真的皱起了眉头:“你怀疑十大门派之所以会突然跑去半啾山放火,是有人在背后指示,而这个人对半啾山十分熟悉,很有可能和放火烧客栈的是同一个人。”

    妘杳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吧。”

    裴初九沉思片刻,问道:“我能看看画像长什么样子吗?”

    妘杳点头道:“闭上眼睛。”

    裴初九刚闭上眼睛,便在神识中看见了一副画像,在看清画中人的长相后,裴初九猛地睁开了眼睛:“就是她。”

    “谁?”妘杳问道。

    “变成你的模样骗我,一剑刺穿我心口的那个女人。”

    上一世,那个假扮贺鹏晟的人突然变成了妘杳的模样,才让裴初九有一瞬的愣神,给她机会将涂有噬仙散的魔剑刺进了裴初九的胸膛。

    这一世,裴初九听了桐声的分析,便打算去东海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妘杳,却不料竟在半路上遇见了上一世刺他一剑的那个女人。

    他不明白,上一世的妘杳在他和仙盟大战之前,除了捡他回山的那一次,便再没有出过半啾山一步,在这种情形下,山外的女人是怎么知道妘杳长相的,便决定悄悄跟着那个女人,想要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他跟着那个女人一路到的酣乐城,原本他并不会暴露行踪,直到进城的那刻,他听到女人马车上传来的求救声,才知道女人这一路神神秘秘的都是在做什么肮脏勾当。

    裴初九毕竟当了大盛三年的皇帝,最看不得大盛子民被欺负,为了救马车上被女人从大盛各地偷来或是买来的姑娘,他在城门口和女人动了手。

    女人本不是他的对手,却能使唤得动城中的魔兵,才会让他犯病被擒后,被抓来这里关着。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裴初九道,“你改道去了黄昏之境,而我却是要去东海找你的,原本我们该遇不上了,却因为同一个女人来了酣乐城,才能在这靡乐宫的牢狱里重新遇上。”

    裴初九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妘杳,想她附和地说几句诸如他们有缘的软话,却见妘杳眉头一皱,寻问道:“你身上的封印不是出自娞娞之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