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别哭了。”妘杳越发后悔刚刚推了裴初九一下,“他还没死呢。”

    “嗯?”裴子瑛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妘杳,问她,“还可以有这个选择吗?”

    妘杳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裴子瑛拿袖子擦干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抽泣。

    见她不想说,妘杳也不勉强,岔开话题道:“带他去皇宫,让贺子玉见见他,说不定就清醒了。”

    “嗯,好。”裴子瑛应下,斟酌了一番后,对守城兵道:“你们两个把他带上,跟我进宫见娘娘。”

    “这……”带头的那个官兵有些犹豫。

    裴子瑛努力挺直腰背,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他就是娘娘等的人,要是误了娘娘的正事你们赔得起吗?”

    “不敢。”带头的官兵挥了一下手,让扶着裴初九的两个小兵按裴子瑛的意思去办。

    两个守城兵将裴初九送到贺子玉所住的宫殿外便先退下了,裴子瑛拉着妘杳的衣袖恳求道:“姐姐,他们说你比天玄宗的人还厉害,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将阿珹变成他现在该是的模样,哪怕只是障眼法也好,我不知道阿珹发生了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但我知道阿珹一定和我一样,不想让玉姐姐担心。”

    妘杳看着小姑娘格外认真的神色,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衣袖,背过身子点了点头。

    裴子瑛,大盛唯一的外姓郡主,天子赐名,裴家上下二十三口人,唯一活下来的女儿。

    也是妘杳这一世,最不想再见到的人。

    得了妘杳的保证,裴子瑛进宫去请贺子玉,妘杳就抱着裴初九等在宫外,继续用自己的灵力替他安抚体内的两股力量。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贺子玉就出来了,她是一路跑着来的,连皇后的凤冠都没戴好就跑了出来,将一众伺候她的、监视她的,全都甩在了身后。

    只是等她真的见到了裴初九,见她的弟弟紧闭着双眼神色痛苦地缩成小小的一团枕在妘杳膝上,她反倒镇定了下来。

    贺子玉挺直腰背,整理好衣服,扶正凤冠,对姗姗来迟的女官道:“去告诉王上,就说能替凉都找到水源的仙君被他手下的人打伤了,请王上做主,将凶手杖毙。”

    女官扫了妘杳和裴初九一眼,领命走了。

    等女官走远,确定距离远到听不见他们说话,裴子瑛才屏退身边剩下的宫女太监,担忧地问贺子玉:“这样有用吗?”

    “没用,但至少能拖过今天。”贺子玉摸摸裴子瑛的头,“阿瑛啊,水源之事就靠你了,有了水源,我们和阿珹才有生的可能。”

    三个月前,裴子瑛刚来凉都便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人差点就没了,后来好不容退了烧,却说起胡话来。

    她告诉贺子玉,会有一个神仙来帮她们,帮裴家,能帮她将她父兄的骸骨一一找回来,能带她们再见他们的英灵一面,还能找到深埋在凉都地底下的暗河,助贺子玉解决当下困局。

    贺子玉虽然默许了裴子瑛的胡闹,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若真的有神仙愿意帮助她们,那她们又怎会落得家破人亡苟且偷生的下场。

    可如今她下落不明的弟弟回来了,虽说算不得安然无恙,但至少是回来了,没有如传闻一般被妖怪吃进肚子里,或许真的是母后外公他们在天有灵,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他们姐弟三人,真的请来了神仙帮助他们。

    裴子瑛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变成小孩的裴初九,她才不会告诉姐姐,她们的这个弟弟有多厉害,又有多可怕,只要姐姐觉得弟弟还需要保护,那大魔头裴初九就永远是需要姐姐保护的贺子珹:“放心吧玉姐姐,阿珹也是我弟弟。”

    裴初九变成了小孩,但还是男人,凉都虽然没有大盛那么多规矩,但裴初九作为一个陌生的男人依旧不方便住进凉都皇后的寝宫。

    贺子玉将妘杳他们以为凉都寻找水源的名义安排在了最偏僻的清泉殿,直到入夜之后,贺子玉才找到机会偷偷带裴子瑛去看裴初九。

    而此时,裴初九虽然还没醒,却也在妘杳的帮忙调息下,将体内乱窜的两股力量平息了下来。

    妘杳坐在裴初九床头,神色疲惫凝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念了隐身决,出了屋子。

    如今裴初九的状况很稳定,不用她时时看着,以防他暴起伤人,同样的,她也不想打扰他们姐弟重逢,不论他们是哭哭啼啼,还是说说笑笑,她都是个外人。

    见屋里还亮着灯,贺子玉先敲了两下门,没人应,才直接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虽然还点着灯,但除了昏迷不醒的裴初九,并没有其他人在。

    贺子玉问裴子瑛:“那位姑娘呢?是在自己房间休息吗?”

    裴子瑛摇头:“我去看看。”

    贺子玉颔首,目送裴子瑛出了房门,才走到床边,细细打量起裴初九,见他瘦了,憔悴了,脸色苍白得吓人,又联系起这半个月从大盛传来的消息,贺子玉眼泪没忍住直接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地全部砸在了裴初九的手背上。

    裴初九虽然一直在梦里,却也觉得这是他从混沌之地醒来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他能感觉到妘杳一直在他身边守着他,可是刚刚妘杳忽然不见了,然后他听见有人在哭,却不知道是谁。

    妘杳从来不哭的,至少裴初九没见过,那是谁在哭呢?

    裴初九闻到了承乾宫里那颗桂花的香味。

    “阿珹,吃桂花糕了。”

    “珹儿,吃桂花糕了。”

    是谁在叫他?

    母后?还是皇姐?

    “皇上,妾与你少年夫妻,原本恩爱两不疑,如今皇上猜忌妾的父兄有不臣之心,联合异族害妾父兄性命,诛杀妾娘家满门,妾如今身困冷宫,唯有以死明志,但妾的两个儿女无辜,望皇上念在和妾多年夫妻情分上,念在裴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上,放玉儿和珹儿一条生路,妾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女儿可以嫁给凉都王,但女儿要父皇放了阿珹,只要父皇肯放了阿珹,女儿立马上花轿。”

    她们都是谁在说话?

    为什么,两次了,为什么已经两次了,她们还是不愿意问问他,问问他愿不愿意她们这样为他牺牲。

    “师父,师父,我好痛。”

    “阿珹,你说什么?说清楚一些,哪里疼?不怕,不怕,是姐姐,姐姐在这。”

    哦,原来是姐姐。

    梦里哭的那个人,原来是姐姐。

    裴初九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贺子玉,十六岁,便已名动京城的贺子玉。

    裴初九唤了一声“姐姐”,贺子玉连声应下,扶着他坐了起来,将一直放在床边的水喂给他喝。

    水里有药味,是妘杳种在屋前的忘忧。

    药量不大,不能让他忘掉所有的烦恼忧愁,但能让他今晚睡一个好觉。

    裴初九将一杯水尽数饮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问贺子玉:“我师父呢?”

    “那位姑娘原来是你师父,我们来的时候她就不知道去哪了,不过阿瑛找去了,你就放心吧。”

    “是嘛。”裴初九失望地看了一眼门的位置,他怕妘杳独自去找娞娞,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他本来就是硬跟来的,如今还成了拖累。

    而另一边,裴子瑛并没去找妘杳,她只是自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呆着,一边想她自己的事,一边替贺子玉姐弟放风。

    从白天重遇上裴初九,她就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她为了安慰贺子玉,将桐声的事提前说了出来,泄露了天机,才让原本的轨迹在这一世发生了些许改变。

    上一世,来的明明是桐声。

    可这一世,却变成了裴初九。

    她都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桐声的情景,那个时候她突遭家变一心寻死,骗姐姐来城门口遥望故土,以慰乡思,却是打定主意要从城墙一跃而下,用她的血来控诉老天对她裴家的不公。

    那天,她爬上了城墙,站在最高处遥遥望着大盛的方向,便见一绿衣公子骑着白马晃晃悠悠而来,手上打扇,腰间挂萧,举手投足间端的是江南富贵公子做派。

    她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他也在城墙下望着她。

    当她还在想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的时候,身子已经到了半空之中,意想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那个她觉得全天底下最好看的公子接住了她,抱着她稳稳落在了地上。

    后来,公子为她和姐姐带来了阿珹的消息,替她在茫茫大漠里找回了父兄的骸骨,还让她在梦里面和爹娘兄长好好告别。

    她问公子能不走吗?

    公子说出来半个月,早已过了答应师父的归期,如今事了,他该回去认错了,叫她也要听姐姐的话,若有缘,他日自会再见。

    只是谁也没想到,后来再见,会是十五年后。

    裴子瑛想着十五年后发生的事,越发觉得自己不去找妘杳是对的。

    虽然因为她泄露了天机,让事情的发生有了些许改变,但殊途同归,当年桐声本来也是为了裴初九才来的凉都,如今不过是换成裴初九自己跑了一趟。

    重来一世,她无力改变什么,只是想让自己和姐姐好好活下去,让桐声能回头看看她,如今再次见到妘杳,她还想告诉妘杳一定要离裴初九远一些,被大魔头喜欢上是要命的。

    妘杳隐身坐在屋顶,看着小姑娘比山上胖小子还要丰富的面部表情,又想起长大之后在大盛皇宫里娴静温柔的她,没忍住笑了起来。

    刑芷说的不错,喝点小酒,吹吹小风,果然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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