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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薄荷糖

    霍决数着她的睫毛,“我有不听你话吗。”

    时闻冷冷觑他,“你说呢。”

    他低眉顺眼,言语却漫不经心,全然不觉自己有错,“小狗保护主人,不是天经地义?”

    时闻不听他狡辩,认认真真教训他:“你做了什么,跟你不告诉我,这是两码事。”

    日光中微尘浮动。

    少女的瞳仁在明亮光中,如蜂蜜般流淌,沾着纯然的柔软与天真,熠熠生辉得令人移不开眼。

    “好吧。”过了不知多久,霍决才很轻地笑了笑,“那我该受什么罚?”

    他状似驯服地俯身低头,靠得她更近,话语间难掩恶劣意味,“耳朵给你咬?”

    那双深邃眼眸向上抬,却居高临下似的,予人一种存心冒犯的威压感。

    时闻觉得他笑得可恶,当即要收回手不再理他。

    他慢慢悠悠一把捉住,修长指骨圈住她手腕,把玩似的捏了捏,腔调淡淡问:“是不是瘦了。”

    “没有。”时闻费劲抽回自己的手。

    她马上十八岁了,不是小时候,再怎么关系亲密,再是她的玩伴小狗,也晓得要跟异性保持距离。

    更何况,他还没规没矩惹她生气。

    只是末了,又忍不住主动告诉他:“我长高了。”

    “是吗。”霍决微微偏头瞧她,格外认真审视似的,眼中笑意渐浓,“没看出来。”

    拿他自己当参照物,当然看不出来,他长高更多。

    时闻忿忿想,她真的不要再理他了。

    霍决偏要招惹她。

    他手里还拿着帮她卷好的伞,伸手拎过她抱在腿上的书包,拉开拉链要放进去。

    还挺沉,刚才走路到公交车站时他就要帮她拿,她犟着不肯,一味直直往前走。

    时闻拧头看窗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等她意识到他过分安静时,才后知后觉警醒回过神来。

    霍决手里拿着一本高中必修语文教材,一改方才散漫神情,眉目倏忽凛冽几分。

    “这是什么?”

    他定定瞧她,语气堪称礼貌,眼底情绪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时闻脑袋一空,没敢看他表情,伸手要把书本抢回来。

    霍决紧攥着没松手。

    “时闻——”他沉声叫她名字,连名带姓的,一点都不显得亲昵,只满满是警告意味。

    时闻没办法,一时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应对他。

    手指紧紧绞着书包带,过了好一会儿,肩膀塌下去,才微不可闻地出声坦白:“……我不准备去英国了。”

    封闭车厢里的冷气融在日光之中,虚构出适宜的体感温度。

    暂遇红灯,轮胎刹响刺耳噪音,行道树稀疏的影投下,遮不住窗边人的面容。

    霍决目光尽是忽隐忽现的晦暗冷意。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他将她刚才质问自己的那句话还给她。

    时闻咬着嘴唇,不接腔。

    “我还在想,以你的水平,怎么会雅思一直刷不上7.5?现在看来,是故意考砸了蒙我。我上星期还在找新的住处,怕你想养猫狗,我现在住的公寓布局不合适。找了那么多地方,发了那么多照片,你一直含含糊糊不肯正面回复。”霍决淡淡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

    “我没有!”时闻无措辩解,“你那么忙,又近期末,我不想影响你……我原本打算考完了就告诉你的。”

    “说点像样的。”霍决显然不信,一双眼冷光凛凛,“别告诉我这是你临时的决定。”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时闻低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勇气抬头与他对视。

    “可是阿决,我实在没办法留阿爸一个人在这里。”

    待得久了,车厢温度持续往下降,冷嗖嗖的,镇静片刻躁郁。

    霍决面无表情,垂落的视线在她脸上缓慢地巡视,好似在辨别忖度她话里的意思。

    “所以,你打算留在云城?”

    时闻摇了摇头,“不会有人希望我留在这里的。”

    “不去英国,也不留云城。”霍决捏着书页的指骨关节泛着白,“那是什么打算?”

    他默然一刻,声音冷硬道:“难不成要跟着霍赟去京城?”

    时闻有些讶异地看他一眼,好似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猜测。

    末了还是摇头。

    “我要考去安城。”她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我爸爸妈妈以前就在安城大学念书,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霍决沉吟良久,目光沉沉望去,“安城冬天很冷。”

    她从小到大最讨厌冬天,不喜欢农历新年,不喜欢雪,也不喜欢冷空气。

    时闻勉强笑了笑,“剑桥冬天也不暖和。”

    霍决嘴角沉着,看起来英俊又锋利,是还在生气的样子,吐出的话语也是。

    “我明年就能毕业回国了。”

    事实上毕业归毕业,他能不能回国,还要看霍铭虎的决定。但霍决好似就是笃定,自己要做的事能成。

    “干嘛,炫耀?”时闻故意曲解他意思,引他岔开话题,“想让我夸你厉害啊?”

    霍决移开视线不看她,一副面冷心硬模样,不接受她模棱两可的示好态度。

    这人服软时,姿态是真放得低。

    生气时,也是真如冷风过境般又凶又唬人。

    好在时闻哄他,比他哄时闻要容易得多。

    “做乜成日黑口黑面吖,唔好嬲啦。”

    [ 干嘛整天挂着脸,不要生气啦。 ]

    细柔温暖的手主动牵住他,放了一枚草莓薄荷糖在他手心。

    霍决目不斜视,装没听见,但反手捉住她的手没放。

    骨节分明的大手整个包住她。

    牵手的姿势别扭而亲密,手心里的硬糖也隐隐硌人。

    时闻很有些不好意思,拉手腕还没什么,这样手心相贴实在是不应该。

    有点想拽回来。

    但想了想,还是给小狗顺毛比较重要。

    于是就着这姿势单手剥了糖纸,一颗自己吃,一颗塞进他嘴里。

    霍决下颌线锋利明晰,叼着酸酸甜甜的糖。垂眸瞧她一眼,面色稍霁,却也到底没平和到哪里去。

    绿灯亮起,公交车复又摇摇摆摆向前行驶,日光沿途碎落。

    他们保持这小心翼翼的触碰,各自魂不守舍,直至唇舌间的硬糖彻底融化。

    听见电子设备嗡嗡震动响起来的声音,时闻才得以有借口抽回手,避开那灼人视线翻找手机。

    是个京城号码。

    时闻偷偷瞄一眼霍决的眼色,按低音量键,滑动屏幕接起来,细细声“喂”了一声。

    似乎被对方提醒了什么事,她刚醒起来似的睁圆了眼,蹙着眉头答应几声。

    有话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说“嗯”和“好”,十来秒就挂断了通话。

    霍决眸光微暗,挑眉问她:“霍赟?”

    大概是看见了屏幕显示。

    时闻没瞒他,犹豫地点了点头,说:“我忘了,我们原本约了晚上一起吃饭。”

    霍决“哦”一声,皮笑肉不笑礼貌问:“我妨碍到你们了?”

    时闻不出声,忙着低头打字,不搭理他的阴阳怪气。

    霍决伸手捏她腮颊,要她把视线转回自己身上,“你该不会要去见他吧?”

    她被捏得嘟了嘴,手指翻动,眼睛犹不死心垂着看手机。

    “时闻。”霍决脸色极其难看,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往外迸,“我三年才回来一次。”

    而霍赟只要想,随时都能飞回来。

    “我没有。”时闻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锁了屏小声咕哝,“他马上起飞了,总不能叫他下飞机吧……我在微信跟他讲改到明天再见。”

    霍决闻言更是讥诮,“他这书读得这么闲?周末也就算了,周一周二都搭你身上,课不用上,期末不用考?”

    时闻打他捏自己的手,多嘴解释:“他请了假,说这几天回来陪我高考。”

    “哦,他陪你高考。”霍决冷笑,“我在今天之前,连你要高考都不知道。”

    意识到自己讲多错多,时闻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跟你讲,自然也不会跟他讲。是他自己发现的。”

    末了又不忘补充,“我也不会真的让他陪我。我又不是小孩子,考个试还要人陪。”

    霍决噙着冷笑,不置可否。

    从小到大,时闻就一直夹在霍氏兄弟中间。

    李业珺处处针对霍决,但其实霍赟和霍决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剑拔弩张。

    这两人都待她好,纵使兄弟之间不和睦,也不会明面起纷争。只默契地互相无视,从不逼时闻站边,令她左右为难。

    时鹤林初到云城做第一笔生意时,借过霍耀权的光。他念旧念恩,一直对此十分感激,也因此对霍耀权格外敬重。

    霍耀权白手起家,身居高位而不倨傲。他初时赏识时鹤林能力,曾经半真半假地抱着小时闻开玩笑,说要给自己孙子定个娃娃亲,两家关系以后可以更亲近。

    当时也没讲明是哪个孙子。

    但皆默认是霍赟。

    毕竟私生子上不得台面,外界大众不知内情,亲近的几家怎会不知。

    纵使霍决那时候就已经养在老爷子身边,但老爷子向来端水端得稳,又顾忌李家颜面势力,从不公开偏袒霍决半分,不可能是为他开尊口。

    那就只能是霍赟。

    若时家没倒,任谁看来,这都是青梅竹马金童玉女的一对。

    霍赟比时闻大一岁,明面上比霍决大一岁半,学籍高他们一级。原本按计划,他也是该出去留学的,但不知何故,最后还是选择考去了京城的一所头部高校。

    大约是李业珺不愿他跟霍决在同一个地方,以免被比较,同时也不愿儿子离自己太远。

    不是搞学术技术的,本也不需要多顶尖的学历。

    环境和资源最重要。

    京城权贵众多,及早让霍赟开始积攒自己的人脉圈子,对以后生意场上行走也有助益。

    只是霍赟自己无心于此,常常敷衍应付。相比那些声色犬马的聚会酒局,他更愿意飞两千多公里回来陪时闻泡图书馆。

    霍决让人跟着时闻,自然也知道他们见面频繁,只是隐忍不提。

    此番当面撞见他们联系,刚刚好转些许的脸色,倏忽又阴沉下去。

    时闻还以为自己解释清楚了,恰好微信弹出提醒,她习惯性又要低头回复信息。

    霍决面无表情将她手机抽过来,不让她碰。

    冷冷看了她有半分钟,才不悦开口:“不许见他。”

    时闻莫名其妙乜他一眼。

    分开久了,得有好几年没见他这样。今天再见,一点都没变。

    “不许见他。”霍决有些危险地警告,表情冷漠没有温度,“到时候我陪你。”

    时闻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霍决不紧不慢宣布,“高考那三天,我回来陪你。”

    时闻懵了,“你回来干嘛,你自己不用考试?”

    霍决轻描淡写,“赶得及,不影响。”

    就算勉强赶得及,但怎么可能不影响?

    剑桥严进算不上,严出是真的,毕业把控得严格,每次期末学生都活似剥一层皮。她看过他的课程表,他们那一周考试几乎就是前后脚连在一起,他怎么来回赶?

    更何况李业珺怎么可能容忍他频频往返长期逗留?

    “不行。”时闻快速收拾好表情,态度坚决拒绝道,“你不许回来。”

    霍决不吭声。

    时闻急道:“我自己能考好,你让我按平常的节奏来,别故意回来影响我。”

    霍决下颌紧绷,动也不动。

    时闻是真怕他发疯,不耐烦地推他手臂,迭声质问:“你听见没有!”

    霍决任她推打。

    过了许久,才忍无可忍,更不耐烦地将她反手攥紧,好没道理地冷硬道:“我不在,也不许让他陪你。”

    时闻有点恼,“我都说了不会!”

    霍决薄唇微抿,“那考完之后呢?”

    时闻茫然,“之后什么?”

    “高考完就是你生日。”

    霍决将她看进眼里,凝神紧盯着,不知在忖度什么。

    “你说过十八岁生日,要跟我一起去看北极熊,现在还作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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