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拢起来不超十句，可讲得断断续续，听的人同步脑补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暗夜行动。

    孑然一身，策马扬鞭，披星戴月，争分夺秒，生死攸关，冒险一博。

    一边是情同手足的大哥，生死与共，一边是血亲羁绊的君主，圣命不可违……与之前不吭一声无缘无故“消失”对了起来，陆芸见他身子起颤，便默默握住了曾在战场上持剑杀敌的左手。

    想给内心正凌乱的人一点支撑。

    这会见他一脸忧色瞧着她，想是又在惧怕些什么，于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都过去了。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陆芸哪里会知，此时此刻盛茗旭心中顾虑的全是她的安危。这些事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重罪，如今她也“知晓”了，成了某种隐患。

    他无法百分百控制的未知隐患。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虽非血亲，可感情深笃，杀了他人代替尸首，连夜让盛翟远走高飞，自己则甘愿冒欺君之罪的险，一切的一切，陆芸都能理解。

    若彼时换作是她，也是一样的取舍。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任盛茗旭再怎么隐秘处理，可总有些流言蜚语渐渐传出，真真假假难辨，若有朝一日那无情盛帝要追查，怕会掀起惊天骇浪。

    在百姓眼里，他们的盛大将军固然保家卫国功不可没，可转眼也能挥剑斩下共同杀敌同进退的兄弟，也不是什么良人，明显是个狠角。若它朝形势所逼陷入夺位之争，这偌大一个京城里，还会有人愿意给他卖命，或舍命相护么？

    陆芸不知。

    这种古代权力中心的尔虞我诈、波谲云诡不是她一个现代普通人能看透的。

    但归根到底，人性就是那么回事。

    如果真有一日盛茗旭身不由己陷入帝位之争，她倒希望，他曾经手下留情的兄弟，能回到他身边，助他脱离险境。或，助他登上帝位。

    “盛茗旭，你听我说，既然你并没杀他，而盛帝亦不知情，一切其实与从前并无两样，你就该打心底让这事过去。我想他是聪明人，必然不会还逗留在盛国土地上，说不定已在别处定居下来，往后还会碰到中意的女子，一起成立家庭，生儿育女，总之他必然不会辜负你一番情义。无论你们两个身处何处，头上明月同一轮，彼此都希望对方平安顺遂。所以，你也该好好的，往前看，往前走。”

    陆芸见他慢慢止了颤，打心底为他开心。

    盛茗旭望着她，眼眶尽是星星点点：“好，都听你的。”

    “真乖～”陆芸松松一笑，忍不住给他点了个赞。

    古代人哪听过这样奇怪的赞美，当即一愣，而后跟着一笑，心地一片舒展。

    同她在一块，什么都是好的。

    陆芸见状，拿过方才茉心送过来的玉罐，小心翼翼将其打开，拿出一粒，在“病人”跟前晃了晃：“今天开始，咱试试新的药。”

    盛茗旭没见过，好奇问：“这是什么？”

    陆芸：“安神定志丸。”

    盛茗旭完全信她，自然对此不抱任何怀疑，当即伸手接过，拿鼻尖一嗅，迫不及待道：“我且尝尝看～”

    陆芸哭笑不得，这家伙迫切的样子，倒像是把药丸当成了糖果，一脸的甜蜜期待。

    ·

    盛大将军试用期第二周，宫中突如其来一场瘟疫，弄得人心惶惶，阴影笼罩。

    很快整个京城扩散。

    原本车水马龙繁花似锦的闹市街头，短短几日，完全成了另一幅模样。

    数以万计百姓被传染，病死街头随处可见。

    宫中所有太医都聚到一块，开方熬药，救死扶伤，可无奈疫病发展迅速，致死率极高，压根就救不过来。

    虽与这时空的医者不同，可到底见不得这顿入炼狱般惨境的世间悲苦，即便有被感染风险，陆芸还是毛遂自荐，连夜进宫献上抗疫良方。

    不是她自创的。

    是医圣张仲景为后世留下的千年抗瘟疫良方，大青龙汤，小青龙汤。

    中医是对症下药。只要有相同症状，就可以用同样的中药治疗。

    多个人，多双手，多份力。

    即便盛茗旭不同意她留在宫内一起救治，怕她感染，可最终还是拗不过这位现代非遗蜂疗传人的一再坚持，索性陪她一起，暂时留宫。

    民间有个说法：“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完于春分，灭于清明。”

    或是因为两个抗疫名方来得及时，整场瘟疫比往年消弱下来快，死亡人数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在盛茗旭记忆里，上一次这样大规模的可怕瘟疫，还是在他懵懂小时候。那会他的娘亲尚在世，也是忙前忙后帮着救人，全然不顾自己安危。

    万千子民得到及时救助，为表感激，盛帝欲册封陆芸为“女御医”，并打算留她在宫内，日常专职替妃子公主们看病。

    陆芸不敢乱邀功，硬是头铁婉拒，不愿意接纳“女御医”这种拗口的头衔，自谦自己才疏学浅，担不起这样分量不一般的名号，但不介意大家喊她一声“陆医生”。

    她愿意替宫中女眷们看病，但希望不住宫内，盛茗旭在一旁帮忙说话，盛帝心情好，最后通通应允。

    还采纳了陆芸的建议，鼓励全国百姓，上上下下种植一些盛国紧缺又稀少的中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

    载着两人的马车从宫内出来时，“特殊关系”仅剩一周的时日。

    经此一疫，“陆医生”的名号传遍了整个盛国京城。城内百姓对这位女性医者，打心底喜爱。尤其是女子们，都期盼看病能找“陆医生”。

    每天都有人来陆府门口拜见。

    回到宅子马不停蹄投身于原先的工作计划，面对络绎不绝的“访客”，陆芸起初都会抽出时间现身，谢大家抬爱，后来实在时间紧缺又分身乏术，便让茉心代替她接待。

    之后“粉丝”群体日益庞大，甚至还有从京城外路远迢迢赶来致谢的，陆芸只好将开私人诊所的日程提前，并对外正式宣布。

    盛茗旭见自己心上人是越来越忙，心疼她的同时，也帮着一起分担些。

    她每天都会需要不同的药材，他便动用所有力量去找，而后第一时间亲自送到陆府，送到她跟前。

    原想着可以趁“献药”的工夫与她单独相处会，可她的忙碌显然打破了他的期待。

    他送的越勤，她似乎越是忙得似陀螺，一天到晚转不停。

    还有宫里时不时派人来接她，入宫给娘娘公主们看病。盛茗旭打心底担心她身体会吃不消。要知道，她身上还有之前中箭留下来的旧伤，哪经得起这样一日追着一日的忙碌。

    夙兴夜寐，不辞辛劳，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夜里睡眠工夫，剩余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可即便如此，她竟还让他给找了民间郎中，进府教她把脉……

    盛茗旭觉得这女子不是一般人，是“铁人”。

    一月的试用，似乎的的确确有“用”到他，可与他原先设想的“用”又不太一样。

    盛茗旭偶尔也会陷入“自我怀疑”，但转念想到他对她有用，又能几乎每日见到她，便觉得也该心满意足。

    只是偶尔忍不住独自默默感慨，他像是她的工作伙伴，不太像是“情郎”。

    一想到自己好好表现，能为满一月的“试用结束”加分，盛茗旭又满血复活，鞍前马后，各种“效劳”。

    他唯一颇有“微词”的是，他的这位心上人，每天与那群可怕的小东西待一块的时间，比与他待一起得要久！

    他也提过这个“现实落差”，结果她当即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鼓励他尝试与蜜蜂待一起，这样就可以多不少与她待一起的时间。

    盛茗旭直接放弃。宁可独自守在外间等她结束，也不愿冒被那些小玩意蜇的风险。

    好在陆芸完全不介意，每个人都有自己打心底惧怕的东西，没必要为了别人，硬要逼迫自己学会面对。

    更何况，盛茗旭即便真能与她一同面对一个个独家饲养的蜂群，她也没办法与他“谈情说爱”，最多就是给他介绍下关于蜂疗的一些方面。

    问题是，这样的“专业分享”，她平时就有与这位少年将军聊，没必要非要把他“束缚”在特定养蜂实景里进行。

    总之，她既然不愿意为任何人“让出”自己，“改变”自己，便有稳如磐石的觉悟，即：不让他人为她改变了原本的性格或习惯。

    无论什么关系，亲子，恋人，朋友，每个人都能自在做自己，便是最舒服的。

    亦是最健康与良性的。

    一旦代表个人意志的要求“你来我往”，或许就是一段关系走样的开始。而最初，明明就是因为互相舒服，才开始的缘分。

    若有一天盛茗旭觉得帮她做事变成了一种不适不愿，那她会第一时间中止这样的“别扭”。他觉得开心愉悦，那便成全他。

    ·

    明日便是一月试用的最后一天。

    盛茗旭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不是因为他“病情”复发，而是他猜不透与她之间的“特殊关系”，接下去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