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田田相如,鐇钁株林,火耕流种,功浅得深。”

    《后汉书·文苑传上·杜笃》

    惊蛰,春雷始鸣,万物回苏,月撒床沿,夜凉如水。

    “小姐,这都二更天了,睡吧。再这么绣下去,眼睛可怎么好!”阿漾伸了伸腰,捏了捏两个肩膀,微微的打了呵欠,轻声地说道。

    六岁的小乞丐阿漾饿的钻狗洞,悄悄爬进了沈府后院的厨房偷馒头吃,被孙大娘逮住,收留了,成了沈府的小家奴。福伯见孤苦伶仃的小阿漾模样清秀,眼神清澈,分给了沈府大小姐沈玉筱,做她的贴身奴婢。

    “你这奴婢还说我,不知道是谁梦里都在琢磨绣些新鲜花样。”沈玉筱眉头一蹙,手一顿,两眼快速的眨巴了几下,缓了缓神,又抬了抬头,左右扭了扭脖子,未语先笑。

    “好小姐,您饶了奴婢吧,莫要一直挂在嘴边取笑了!”阿漾连忙告饶。

    “阿漾,前些时候我在后院浇花,小姐还夸你绣的花只要往院里一摆,同那粉嫩的桃花一样能招蜂引蝶呢!”阿洙笑道。

    阿洙比沈玉筱小一岁,和阿漾年龄相仿。沈玉筱七八岁时性子跳脱,吵闹着要读四书五经,要习字。沈夫人绕不过去,请了夫子在府上东院里教学,让阿洙陪着,当陪读的书童。

    阿漾活泼爱动,阿洙沉稳喜静,主仆三人情如姊妹。

    “阿洙,我这不是在跟小姐打趣么。你也瞧见了,小姐圆乎乎的小脸更小了,好些日子都没点笑意。”阿漾娇嗔地回。

    “哼,阿漾,你这个小蹄子,天天嚷着要吃素,害得孙大娘都不给我们烧红烧肉吃了,你说是也不是?”沈玉筱头也没抬,仍旧细细的捣弄着手里的针线,佯怒道。

    “小姐,阿漾错了。听厨房的辛布说过几天会把羊宰了,老爷吩咐要把养羊的地给新收的流民播种。”

    阿漾说完,两手趴在圆桌上,眼睛直直的盯着沈玉筱手里的香囊,好像要将绣在上面的小云朵吸进去。

    阿漾馋了,脑中飘过一只烤熟的小肥羊。

    “又来流民了吗?可阿爹不是说皇上已经下旨开仓放粮里吗?”

    沈玉筱放下手里的香囊,喝了口茶,有些诧异地问。

    “是咧,都在传广梁寺那边有在施粥。小姐,我们什么时候也去瞧瞧?”阿漾收回发愣的眼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坐直身子,兴致勃勃的小心试探。

    “要是被阿爹知道了会挨训的,你们就不怕?”沈玉筱故意打起了太极。

    “听说王府的大小姐都去了呢。我们就远远地偷偷看上几眼。您看,我们这绣品偷偷的拿去卖了都好些时日了,不也没被老爷发现么。”阿漾放低了声音,小声嘟囔。

    “阿漾,听说王府大小姐施粥当天回府时有些狼狈,是真的吗?”阿洙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啊……,阿洙,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阿漾瞪大眼睛,张了张嘴,说话的声调微微上扬,身子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

    “听说,张口闭口都是听说的,从哪里听的八卦。好了,不早了,都睡了,我也困了。”沈玉筱夸张的打了个呵欠,脸色沉了下去,似乎被这八卦扰了兴致。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一下子打破了窗外夜的寂静。

    屋内主仆三人顿时面面相觑,竖起耳朵,呆着一动不动。

    叩,叩,叩,又是三声。这次比刚刚的稍微急了一点。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郎君直直的栽了进来。

    阿漾窜了一步,挡在了沈玉筱的面前。阿洙绕过圆桌,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小郎君的鼻息,“小姐,这人还活着。”

    “我不是坏人!”小郎君脸色呈现着病态的苍白,双眉紧锁,两手拽着衣角,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还不忘替自己小心辩白。

    “你是绣春阁的?”阿漾呵斥了一句,向右让出一步,请出了被挡在身后的沈玉筱。

    “小姐,这人衣袍袖口绣有一朵艳红的腊梅花。这是绣春阁的标识。在绣春阁的伊娘的烟纱散花裙上我也曾见过。”阿漾甩出了一个让三人安定的眼神。

    “阿漾,你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顺带把门带上。阿洙,你先把人扶坐起来。”沈玉筱吩咐完后又坐了回去,小口浅尝了口茶。

    “要我们怎么帮你?”沈玉筱和阿洙对望了一眼,把视线转落在受伤的小郎君身上。

    “能不能帮忙打发正在搜捕我的人?”小郎君满眼恳求之色。

    “要是被抓住了,我的命是小,这灾荒怕是更严重了。”

    小郎君话音刚落,阿漾从外面打听情况回来了。

    “小姐,院子里来了十几个人,说是抓捕盗贼。福伯正在与他们说话。一会要追到小姐这边来了。”阿漾抖着声音急切地说完,目光深深定在满身血渍的小郎君身上,脸上闪过微微不忍之色。

    “你偷了他们什么东西?李府这么晚大动干戈的要抓捕。”不等少年回答,沈玉筱缓缓地站了起来,冲两个奴婢抬了抬眼,沉声道:“把他扶到床上,用被褥盖好!”

    沈玉筱用茶水沾湿手帕,再用湿的手帕擦洗了残留在门上血渍,特意燃上量足浓郁的檀香。看着已经稳稳地躺在床榻里的小郎君,转身吩咐阿洙下去歇息,免得人多惹来猜疑。

    沈玉筱低声在阿漾耳边叮嘱一番后朝床走去,轻解罗裳,侧着身子躺在了床的外边,刚好遮住了卧在里面的小郎君。

    “小姐,李大人在搜捕盗窃的贼人,有人看见他进了我们府里。”福伯站在门外高声说道。

    “福伯,小姐已经睡下了!”阿漾站在门口,有些生气。

    “李大人,您看,我们小姐已经睡了!”福伯有些为难地朝李大人作了一揖。

    “福伯,我这也是公务在身,还望沈府小姐行个方便。”李大人向门口进了一步,言语犀利,似乎等不及要夺门而入,俊朗面容之下难掩焦虑之色。这大半天的追捕已经耗的他有些不耐烦。星眉朗目,面红齿白的冷面郎君整个人此时显得有几分阴鸷。

    “阿漾,福伯肯定有急事,你把门打开。”沈玉筱故意抬高声音,清脆的声音中带了份恼怒。

    “福伯,我只带两名侍从进去,其余人留在门外,不进小姐闺阁,还请多担待!”

    李梵淹说罢,转头喝道:“张扬,李清,随我来,其余人原地候着!”

    快步踏入房内的李梵淹朝仍然窝在床榻里的沈玉筱作了一揖,冷声说道:“沈小姐,公务在身,打搅。”

    两名近侍迅速的搜查了一番,半点不见什么贼人的踪迹,直叫他们在这还春寒料峭的夜晚不一会就紧张到额头直冒冷汗,倒是这满屋的玉檀香压了压心中的燥意,才让搜捕在有条不紊中进行和结束。

    阿漾脸色铁青,小嘴紧抿,低头垂目,一语不发,如座雕像一样立在一旁。

    福伯满脸挂着标准的假笑,默不作声,特别配合的站在门外,就连平时有些微微外凸的肚子此时也似乎特别识相的往后缩了缩。

    “沈小姐,得罪了。”

    李梵淹似乎这会突然有了点世家子弟该有的礼数,知晓唐突了佳人,该伏低做小,朝床榻上的沈玉筱微微一笑。冷面罗刹这一笑不可谓不倾国倾城,可惜有点冷意掺杂其中,掀不起沈玉筱心中半点涟漪。

    “还望李大人以后少搅人清梦,不送。”沈玉筱瓮声瓮气地说道。

    “福伯,阿爹这几日不在府内,有劳您了。”沈玉筱言了一声,不等福伯答话,抬目用唇语告诉阿漾关门。

    等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沈玉筱在床上坐起来,扭过身,掀开捂在受伤小郎君脸上的被褥。

    一双温顺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眼珠镶嵌在正憋得有些通红的俏脸上,细碎的长发笼罩住他光洁的额头,垂到了稠密而纤长的睫毛上。小郎君唇线棱廓分明,缺水引起的粗糙倒让温润俊雅中添了几分男子汉的阳刚之气。

    满面通红的小郎君嘴角微微上挑,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赧颜道:“沈小姐,您压着我肩膀了,有点痛。”

    说完龇牙咧嘴的哆嗦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在下王行尧。”

    “你这小郎君真不识好歹,我家小姐刚刚可是救了你一命。弄痛你怎么了,哼!”,阿漾脸上浮过一丝绯色,上前帮已经下榻的沈玉筱穿好外衫,理了理床上的被褥,瞥了眼小郎君,不客气的怼到。

    “阿漾,去把伤药拿来。”,沈玉筱坐下,又小口抿了一口还有些温热的茶水。

    “王行尧,你好好歇一会,天亮之前还望你能离府。”

    沈玉筱从阿漾手上接过药膏,走到床前,踌躇了一会,坐到床沿上去。

    王行尧这伤,血流了不少,倒没伤到肺腑,并不是很重。这让沈玉筱暗暗地松了口气。

    之前给院子里的阿猫阿狗上药倒也得了几分乐趣,滋养出了几分医者仁心。异性,还是陌生的受伤男子,养在深闺的沈玉筱何曾接触过,更别说上药了。

    一直在自学医术的沈玉筱平时在两个婢女面前偶尔也会卖弄一番。演的一副华佗再世悲天悯人的样被她们瞧了去,倒在这时让给少年上药的闺中小姐少了扭捏姿态。

    沈玉筱眼角有微红。平时看得都是细皮嫩肉白皙如玉的美娇娘,哪里瞧的过这么多血渍,这么多伤口。一半怕一半惊,还有一丝怜悯。

    阿漾站在旁边,脸上也有点泛白,紧扣着手指,替正在上药的王行尧捏了把汗。

    往常阿漾给绣春阁送绣品,她每次回来都赞不绝口,说绣春阁的人待人都是极为客气的。这让沈玉筱对绣春阁的印象颇佳,也愈发绣的认真仔细。

    一般给绣春阁送绣品的都是拿绣品兑换银两补给家用的,家境大都不是很好,像沈玉筱这样的门第千金几乎没有。沈家家主刚直不阿,为人清廉,过节时连打赏仆从的银两都会捉襟见肘。沈大小姐就自己拿了主意,带着阿漾、阿洙和绣春阁有了来往。

    好巧不巧,今日撞到这事,关系到绣春阁,沈玉筱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瞅着这王行尧倒是矜贵样,半点不像缺衣少粮的,怎么会做出这小人行径的龌蹉事情来。再见他这一身伤,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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