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入地狱

    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可人若不重视人本身,那外物又有何用?

    烈日之下,世间所有的阴暗都无处遁形。

    一切我所憎恶的,犹如跗骨之蛆,本该赎罪的人没有去赎欠下的罪,却让无辜的人替自己赎还了所有的罪。

    祂俯瞰众人,奈何这光太过炽热,烧得人们只得畏惧。就算带来的是光明,也无法直视这样的光辉。

    但我偏偏是个叛逆的孩子。

    毕竟,当我们闭上眼了,世界也就只剩黑暗。

    所以,我偏要和那太阳对视。

    我要那光是明亮的,是自由的,也是……我的。

    这个世界上最荒谬的事,莫过于一个此前以相当残忍的手段连续作案的凶手能够心平气和地跟你坐下来聊聊——甚至还带续杯的。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或许现在才说出这种虚伪苍白的话语,已经太迟了。

    有时候时间并不能抚平伤痛,被岁月长河多年如一日冲刷所刻蚀掉的可能是疤痕,也可能是缔造出魔鬼的一环。

    “没想到你一个人就敢找上来,”挨着边缘坐在台阶上,她像是故乡街头常见的那些自称学生的乞讨者一样,穿着旧校服,安安静静的成为街景的一部分,“不过作为熟人,我还挺高兴的。”

    很久以前,她还在自称“街头表演艺术家”的时候,就是这样毫无形象地找块地儿,拿捡来的纸箱垫吧垫吧,席地而坐。

    那时因着太宰这个朋友的关系,安吾在上下班的间隙偶尔也会转过来,看着一群小萝卜丁因为身高和声部的不和谐反复重练很多次,然后被楼上忍无可忍的主妇一盆水浇下来浇的透心凉。

    后来就不会再有淋湿的情况了——因为她带头爬上去拆了人家的雨棚,唱的时候就顶在头上。

    嗯,这自然是逃不过理赔环节的。

    但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跟不同住户斗智斗勇理论的过程也是少有的乐趣的一环,毕竟当时对这种麻烦事有丰富经验的也就只有好友织田作之助一个人。

    “……校服很不错。”

    于是坂口安吾也坐下了。

    “谢谢,”十六岁的脸颊还未因病痛凹陷下去,富有胶原蛋白,笑着的时候很纯良,“现在能穿的也就这套了。”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街道上,如今的形势,这里已经很少有行人了。

    沉默半晌,下定决心一般,他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还是开了口:

    “魏尔伦和森鸥外的事……”

    “是我做的。”

    斩钉截铁的回复。

    如此大咧咧地敞开了说,反而显得他瞻前顾后心中有鬼似的。

    坂口安吾想开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想,又不想。

    没关系,越鸣帮他决定:

    “你放心,我不会听你的,没本事的人才会临阵脱逃,你们是一样的人。”

    “但我不是只会听话的工具。”

    她笑笑:

    “我等着那些人,被我一个一个杀死。”

    谁让他们要跳出来的?一个两个看似对她关心备至的模样,却以为她看不见他们眼中的鄙夷不屑。

    是了,谁让她是外来者呢。

    多么丢人的事啊。

    只听见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她用感叹似的语调总结:

    “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得,你们仨是朋友不是没道理的。”

    同样的桎梏、同样的被动、同样的逃避,如此深厚的情谊真是……令人嫉妒。

    因为内核有着惊人的相似,还有足以深刻到绝对的不可替代性,于是身体的本能先一步于是远胜过蓄谋已久的私心,所以才能成为朋友。

    孤独的人有自己的泥沼。

    某人曾经做过一件事,这件事导致的后果让这个人羞愧得不想再提及任何和这件事相关的人名、地名和其他的一切。

    这就是人的逃避心理。

    曾经预设的美好如幻梦泡影,可如今,美好已经成为有预谋的污泥,从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在最后都成了燃烧过后的灰烬。

    那甜言蜜语下的虚伪有如从蜜糖之中窜出来的毒蛇,即使身上是甜的,牙齿也是有毒的。

    【“因为你不只想活下去,你还想要一切重来啊。”】

    羡慕他人所拥有的,自己想要抢过来,于是就趁虚而入,看到漏洞就想着钻空子,拙劣地模仿着与原先的人相似的行径,用自以为是的“付出”就想交换得到相应的“报酬”,到最后甚至连自己也骗过了,作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去指责目标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圆满”。理所当然地,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

    嘴上说着“一切代价由我承受”,却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承受不住之后又会如何,不,不如说根本没有预设过自己失败的结局,所以才会如此狼狈。

    “我后悔了。”

    从台阶上传来闷声闷气的、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但偏偏他似乎知道她指代的是什么。

    “现在……还来得及,”因为无法对即将发生的事故坐视不管,所以做出了和原本轨迹惊人地相似的选择,也无可避免地推向了必定的结局,“如果你想要离开,想要到任何地方,我们会支持你的。”

    说着足以被判定为□□的话语,却不知内心是恐惧还是同情更多?

    “每个叛逆的孩子总会对家庭有一些额外幻想的,”用轻松的语调调侃着困难重重的现状,以往这些拙劣而刻意的做法总会得到相应的捧场,但不是所有场合都适用,“嘿,你说如果我现在投诚,会不会送我一发东风快递?”

    “真的‘来得及’吗?”于是她转过头,露出来的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明明知道我要做什么,你也阻止不了,但你还是来了。”

    “现在你也要做那种让我为难的事吗?”

    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是拖延时间的手段,坂口安吾只觉自己已然被冻结在了原地,却发现对方只是带着一种戏谑,一副淡然的冷漠,像是自己只是她随便踢走的一个垃圾,不足挂齿。

    这种感觉……

    原先的世界线,你在面对安德烈纪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情吗?所以,你们之间一定有着冥冥中的感应,无论是谁,总有一个人赶到——也总有一个人迟到。

    ——或许独属于“越鸣”这个个体的还有作为“玩家”身份的赠品。

    游戏系统断开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会找上来。因为失去了固定在这个世界的锚点?或者是因为找到了血亲的踪迹?

    ……无所谓了,就像一开始,这也只是□□被困在病房里的漫长时光,等待着检查亦或是治疗中打发时间的游戏罢了。

    接着,坂口安吾就看到了滑稽到堪称惊悚的一幕,每当金发少年张口时,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后立马进入重复下一句话的相同流程——

    “skip”

    “skip”

    “skip”

    受限于游戏这个载体,空只能竭力把自己想要表达的话语磕磕绊绊地说完:

    “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看得到,”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似乎与此刻其余人的凝重并不符合,“你忘了咱们经常这样逗凯瑟琳吗?”

    而金发的旅行者只是深深地瞥了她一眼,刚想要开口,果不其然又被“skip”掉了。

    “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相同的戏码还要重复上演多少次?

    快点结束这场折磨吧……

    “可是你的乐团需要你啊!”派蒙实在是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我们不是最好的伙伴吗?!”

    “最好的伙伴”?……真是可怜又可爱的小东西,似乎在他们之间有什么误解,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海面吞噬了红日最后一缕光辉之时,她缓缓起身,整理好了衣服上的褶皱:

    “……所以说啊,人果然就是一种卑劣的生物,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为自己的做法找理由开脱……”

    “好险,差点就狠不下心杀你了。”

    挺没意思的。

    被挂上旗帜的两颗头颅随风飘摇叮叮当当,上面的神情仿佛还停留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强大的半神留下的是释然,壮志未酬的政客死亡前的惊愕就如同被拔掉舌头前还在想着怎么翻盘的脑瓜子一样。

    无论如何,你们最后不是都得偿所愿了么?

    明确了身为人类的珍贵情感,得到了名垂青史的历史转折点地位。

    至于流浪乐团……

    呵,被她这个母体分离出去的秘境“感染”,“沦落为非人之物的你们”,还确认自己是人类吗?

    她站在那里,冷眼看着漂浮在半空急匆匆煎蛋的影子,刻意抑扬顿挫的声调像是在为此欢唱:

    “在此,我宣布本世纪玩家最伟大的突破——再见了锁血挂!”

    没有完整的躯体,也不是被秘境“感染”的个体,提瓦特煎蛋能起到的作用也就只是个装饰品。

    越鸣知道这点。

    她故意的。

    来自深渊的空洞出现得很及时,毕竟深渊公主最终还是舍不得血亲,连带着煎蛋的赠品也带走了——和死了也没区别,这也不枉双子漫长的旅行。

    而她只是继续等待着。

    等着一个……迟到的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那些杀不死我的,还不如杀死我。

    新鲜死掉的颜色配着干涸的纹理铺展,沙哑的线条晦暗的纠缠着,她坐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颇有韵律地晃动着双腿:

    “太宰治,我的朋友,很抱歉,你又迟到了。”

    “他说他要替你啊。”

    “你看,你又欠了别人一命。”

    【你迟到了。】

    【你迟到了。】

    【你迟到了。】

    当你赶到的时候,他连尸体也没留下。

    太宰治,lupin的酒,有没有浇灭你最后的懦弱呢?

    这就是……来自高维者的蔑视啊。

    眼泪未经过大脑就率先滴落下来。

    “这个时候……”她掰过他的脸,在上面画了一个滑稽的弧度,“要笑才对啊。”

    因着这份疼痛,他近乎战栗地半跪倒在地上。

    多么美妙的杀意啊!

    恨得那么用力、都让人觉得这几乎是爱了!

    他在想,这一段路她走得这么熟练,一定在脑海中演练了很多遍吧?

    用最悲痛的表情,说着最无情的话,真是又可恨又可怜。

    那是一种什么神情呢?错愕、惊诧、还有后手……那是不能忘记和渗到骨子里的创伤,会突然在某一刻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都恨对方。

    有些人天生的直觉很强,强到每一个选择都近乎完美的错误。

    求生意志和求死冲动在他心中激烈交战,你没能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为什么……你还在笑呢?

    这世界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已失去,未得到。

    这太卑微、太屈辱,也太绝望与悲伤了。

    在窒息的痛苦与□□的麻木彻底覆盖最后的意识之前,她在耳畔为他送出最后的轻语:

    “活下去吧。”

    活下去……真是这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也是、最深情的祝福。

    人终究是会死的。

    那死了之后呢?

    徒留在世上的人无限的哀思……

    死人,什么也做不到。

    只有活着才能拥有未来,不是么?

    自此,你将拥有永恒的生命,永生,每一次选择的死法会成为你一生中永远无法忘却的东西。

    这是……宇宙本源的诅咒。

    如果过去仍然存在,那么未来就已经存在。

    恍惚了一瞬,太宰治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未来,不,已经不存在这个东西了。

    这场轮回的选择权不在他,而在越鸣。

    或许只是她。

    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剧情线的强制保护也不会再赋予他顽强的生命力。

    在这个可能会轮回很久的地方,他要依靠自己来达到让她满意的目标。

    更多手段都没有用了,因为只要他死去,一切就会回溯到不同的节点,他没有更多的机会。

    在二十二岁之前,他必须保住自己的命,这样才能做一个合理的垫脚石,真正让无限轮回中的越鸣觉醒。

    同时,他必须坚持下去,不能损坏,就像越鸣一直以来所做的一样。

    “是的,就是这样。”

    “所以,你能做到吗,我可是……特别恨你。”

    “我能。”

    他会还给她一个完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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