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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克洛伊醒了，或者说就没怎么睡着。
失眠是她的常态。
慢慢坐起身，精神颓靡地靠在床头发呆，克洛伊思考着昨晚突然发生的一切，不可避免地想起利威尔那时候露出的表情。
她咬紧了嘴唇，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其实她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的伪装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或许是她太自信了，毕竟是曾经一起生活过十年之久的人，有些生活的细节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其他人都因为昨夜兴奋后的疲惫仍然处于梦乡，发出细微的鼾声，只有她一人睁着眼睛，未知的命运压抑在她的肩头，忧虑和害怕在心中翻涌。
算了反正这个样子也睡不着，正好她还有个地方必须要去……在真正离开之前。
走在四下无人的漆黑街道，只有凛冽的风刮过的声音。她就这样穿过了大大小小的巷子，路过了她曾经住过的那家医院，一些回忆被勾起。但也仅仅如此了，她对地上的回忆甚至只有一栋建筑，四下望去，哪里也再没有她的归属。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地下城幽深的入口静静地为她敞开。
她轻轻抚摸过柱子上那已被磨损得几乎看不出来的文字，然后走了下去。
哪怕是外面的深夜也远没有地下城的黑。
在一片漆黑中她寻着记忆一点点摸索到了自己曾居住过十年的地方。大门上了锁，她本来是不抱希望地想尝试一下，却没想到自己的那把钥匙居然真的打开了，震惊之余，更多是压迫心脏的难受。
她轻推开门，木门发出嘎嘎声，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很久没人居住的房间居然没有尘埃。
从进门那一刻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太亲切了，又或者她是思念了太久已成顽疾，脑子中那崩了一晚的弦终于放松了下来，长久的谋划与计算让她的大脑早已经到了极限，困意铺天盖地涌来。
她垂着眼皮几乎凭着本能的印象走到了那个原本属于自己和利威尔的房间，然后一头栽进床铺，贪婪地呼吸着熟悉的气味，很快进入梦乡。
刚睡下时克洛伊迷迷糊糊地觉得面具太闷了，随手给扯掉了，并且无意识地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
然而这一举动直接导致原本在另一侧睡的好好的人失去了被子的遮盖，震惊地一点点坐了起来。
利威尔在重大战役之前总喜欢回来看看，但他再怎么想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个点突然跑过来，还毫无察觉地直接睡在了他旁边。
快速地消化了一下震惊的情绪，他轻轻从克洛伊手里拿过那张面具，端详了一会后放到了旁边，然后注意力就落回了此时正酣然入梦的人的脸上。
利威尔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她这个年纪居然已经有了几根白发，在昏暗的室内无比的晃眼，以及眼下那发青的眼圈和不同于白日的疲惫的神色。想起这两天相见时发生的种种，很明显能感到她处事更加圆滑与稳重了，随意模仿她人的本事也更加厉害，以及身上那种无法被掩盖的经历岁月沉淀的痕迹。
——那她眼中自己是什么样子呢？
除此以外他还有太多的疑问想问她了，甚至想将她直接叫醒——为什么突然回来？为什么伪装？为什么知道那么多情报？为什么要暗中提供帮助？
可最终他选择的，只是替克洛伊掖好了被角。
俩人同龄，这个年纪早已过了他们初见时那般肆意洒脱的阶段，被岁月磨平了很多棱角，甚至因为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不幸而变得沉默。随着在这个世界挣扎的时间变长，渐渐就明白，很多事情搞得很明白又怎么样，你能保证那个人明天还会在你身边吗，你能保证自己还活着吗。
所以，留下空间，拉开距离，任你来去。
只希望，你今夜有个好觉。
他拿过披风准备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对不起。”
身旁突然传来声音，利威尔身体愣住，一点点转过头，却发现人仍睡着，只是滚烫的眼泪正一点点滚下来，像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为什么……
踌躇了一会，他才慢慢伸出手，放在那一团凌乱的发丝上，轻轻拍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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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帮大家夺回玛利亚之墙吧！！”
“人类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要所有人平安回来哦！”
“但也要把领土收回来哦！”
“交给我们吧！！！”城墙上也传来了高声的回应，发声者自然是那群小朋友。
“上一次调查兵团这么受欢迎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天晓得，有过这种事吗？”
克洛伊听着身边的士兵们切切私语起来，周身的环境开始变的嘈杂、激动、士气昂扬。她却站在人群的后面，无比平静，眼神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此刻眼底的变化。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的举动都尽收艾尔文眼中。
不知道团长用了什么借口，她被要求跟在团队的最前面，也就是团长和兵长身后。
“梅根小姐觉得我们会胜利吗？”
突然被点名的克洛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艾尔文在问她。
“……为什么问我？”
“我个人的直觉，不过你可以当我随口一提。”
克洛伊看向艾尔文那双宝蓝色的眼睛，坦荡且锐利，只是对视而已就仿佛什么谎言都会在其面前被看穿。她于是脸色严肃下来，坚定而诚恳地回答。
“自然，一定会的。”
“并且，要活着回来。”
艾尔文盯着她，一种无声的沟通在俩人眼神交汇之间传递。
有意思。艾尔文冲她微笑了一下，似乎最后确认了什么，然后转向墙下人民高声呼喊。
一时间，人声鼎沸，震天动地，余音不散。
要开始了吗？克洛伊攥紧了手，不知道那封匿名信他们能看进去多少，可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改变，也不枉她跋涉千里，步步为营的努力……
“哈喽，你好呀梅根！”
她还没来的及说什么，来人就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话——红发，眼镜，还有那独有的热情，是韩吉没错了。
“梅根小姐昨晚做的饭真的是超——级好吃的，我们大家都超级开心呢！哪怕是为了昨晚那顿饭我们今天也会拼尽全力的！还有还有，等这次回来以后要不要考虑一下转到炊事班呀～不过听说梅根小姐医术也很好的确有点可惜啊……”
克洛伊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到韩吉，作为女性角色中为数不多的大大咧咧、活泼外向的性格，她的存在给这个原本压抑的世界带来了不少阳光与快乐——说实话，前一世相比于利威尔她其实更喜欢韩吉，是真正的韩吉粉。
“哎，梅根，梅根，你在听嘛？？”
韩吉拿手在克洛伊面前挥了挥，克洛伊很快从思绪中反应过来，笑容欣喜道：“那太好了，回来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真的吗！！”
韩吉激动地握住克洛伊的手，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哎，梅根，你怎么站得离城墙边这么远啊，来站近点呀，看看大家的热情。”韩吉兴奋地拉住克洛伊的手腕往城墙边走。
“哎？等，等等……”
克洛伊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就在她以为逃不掉而紧紧闭上双眼时，另一只手突然也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揽了回来。有一瞬她感觉自己似乎是靠进了一个熟悉的怀里，虽然其主人很快地拉开了距离，但心脏仍自顾自地停跳了一拍。
“呀，利威尔好巧呢！”
“昨晚还没被揍够吗。”
“哎呀～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不要那么着急……我错了！我这就让开！”
“你的嘴果然跟狗屎一样臭。”
听闻对话克洛伊一下子恍然，环视一圈，看见一个个落在自己身上逡巡的八卦好奇的目光都心虚地收了回去，克洛伊忍不住笑出了声，引来利威尔的侧目。
但当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两人又默契地同时移开。
一边旁观的韩吉看着这两人奇怪的氛围，啧了两声，想动作的时候却被艾尔文按住了肩膀，冲她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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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
艾尔文高喊，调查兵团陆续登上升降机，开启征程 。
在沉默了许久后，在利威尔准备转身走向升降机时，一句临别赠言像跟着风吹进了耳朵。
“祝君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是陌生的声线，故意混在人群中，让人分不清位置。
他没有转身，微点了下头，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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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了大部分的城镇，森林的夜晚格外的静谧，但似乎因为阴天的原因，没有星星。
因为正确的战略调查兵团只遇见了几只缓慢行动的无脑巨人便进入了黑夜，但仍不幸有伤员出现，所以现在梅根正穿行在休憩的士兵中替他们处理伤势。
给最后一个轻伤的士兵包扎完后，克洛伊发现其已经入睡，再环视一圈周围，每个人都进入了梦乡。
她于是蹑手蹑脚地离开，生怕吵醒了一个人，然后来到一棵树干粗壮的大树后，对着一片原野和月光，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菸抽了起来。
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瘾了，或许是跟她的失眠一样的久远，她只能确定在地下城的时候是没有的，之后的记忆模模糊糊，流水一样的过去，只有那几年的记忆无比清晰——或许是因为她总是回忆的缘故，可是最近她竟然有些也记不清了。
看着不远处高耸的玛利亚墙，她吐出一口菸，眼睛懒散地眯起来，眉头轻皱。
——调查兵团似乎比原著中更早地来到了城墙前，因此才有了这样休整的时间。
——果然如她所想，无论被动抑或主动地影响剧情，必须有她在当场才可以……肯尼那时候尽管她告知了未来却因为自己的缺席没有产生改变。
——那么这次，已经考虑了诸多因素，应该……
“谁？！”
她警惕地看向后方，看到来人身影时不可控地愣了一下。
“你的直觉依旧那么准。”
月光一点一点洒在他的身上，直到照亮了他的脸。在清冷的月色下，利威尔脸色显得更加冰冷。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她手中的菸上，眉头狠狠皱起，脸色显得更冷了几分。
“……啊哈，兵长您怎么还没睡呢？”
“你也没睡。”
利威尔一点点向她走近。
“哈哈，我这不就要去睡了嘛？兵长晚安。”
她逃似的行径被利威尔一个简单的侧身拦住。
“恐高的家伙还争着要来这种地方——”
“——找死吗？”
后半句几乎是被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克洛伊看着男人冰冷且愠怒的眼神，第一反应是逃避开来。
她移开视线。
——她在紧张什么？
心里笑着自己，她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身希望从反面绕回部队，利威尔没有追过来，而是在她走出不远后，高声说道。
“我给你最后选择的机会——”
“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你现在就离开。”
闻言她顿住了脚，慢慢仰起头。
——拜托，这是什么话？
余音绕耳，她知道这两句话的分量绝不是他说的那般轻松，甚至无比沉重。而他就这么说出来了，她知道他也真的能做到。
——别说了，再说下去，她这个胆小鬼退缩了怎么办？
——该死。
她没有转身，只是有些无力地笑了笑。
“哈哈这哪行，明天这么重要的战役，我肯定不会当逃兵的呀。”
——她要留下，改变命运。
“兵长，其实我一直不敢问，您是不是把我认错成什么人了。”
——强撑到底，绝不承认。
“也许吧。”
这一声，惊得她背后汗毛直接立起，趁她晃神的时候利威尔什么时候已经离她那么近了，她一回头就感觉温热的吐息已经在自己的脖颈，吓得直接靠在了树上。
利威尔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站在离她只有一步的位置，眼神晦暗地静静看着她惊慌的样子，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菸。
“你……”
利威尔极其自然地将菸放在了嘴上，微弱的火光明灭，菸缭绕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模糊了他复杂的眼神。克洛伊也是第一次见他抽菸，一时间愣住了，大脑空白。
“你说的对，你的身上的确有我一个熟人的影子。”他用修长的手指从嘴里拿下那根已然到了尽头的菸，他微微倾身，菸隔在中间模糊了二人的视线，克洛伊能闻见浓烈的烟草味，以及烟草都不能覆盖的，他身上因为常年泡在茶堆里留下的茶香。
她似乎记得他不喜欢烟味的。
两人脸的距离已经离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吐息的温热，她眼神下移，心中的紊乱让她一时间有些冲动涌上大脑。
“如果你真的认识的话，请帮我转告一声。”
“我等够了，也放弃了。”
宣言，对她，也对自己。
是啊，这种乱世，哪有多少时间放在这种事情上。
话语将她拉回现实。
心脏，被狠狠烫了一下。然后是苦涩瞬间在味蕾中蔓延，四肢逐渐脱力，嘴唇紧紧抿着，手指也攥紧，她扬起僵硬的嘴角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
“兵长您早点休息。”
她低着头，弯身仓皇跑开，这一次利威尔没有拦她，只是在她身影消失之后才缓缓将目光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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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似乎只是闭着眼一直跑着，好像只要自己不停下了，就可以摆脱这一切纷扰。
她明明一直都是个胆小鬼，却偏偏来到了一个胆小鬼最不该来的世界，偏偏拿到了一个最不理想的立场。
终于跑不动了，克洛伊扶着膝盖大声喘着粗气。
其实她明白，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为无关的人献出生命这其实过往从未在她的考虑范畴之中，甚至觉得这些英雄大义犯着傻气。
然后她就傻不愣登地从马莱千里迢迢地跑回了帕岛。
“噗。”
她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笑得肩膀抖动，眼泪溢出。
这都怪某个老男人，都怪他。
……算了，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也好，哪怕他恨自己也罢，至少现在能帮一点是一点……
——咦？怎么突然那么臭？
她终于抬起了头，迎接她的，是车巨那大得过分的嘴。
然后，她的世界陷入了长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