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

    出征前一晚,调查兵团齐聚于室内,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尽管今夜是个特别的夜晚,但请一定不要让平民发现了——”

    “——那么,干杯!!!”

    哪有人还在听什么场面话,全场已经疯抢起来。

    “肉!!是肉啊!!!”四处都是这样的呐喊声。

    “嗯?”韩吉插起一块肉津津有味地嚼的时候,突然感慨,“今天炊事班的烹饪水平大突破哎,和往日里简直没法比!”

    “听说是负责炊事班的大叔母亲突然过世回家了,一个医疗班的姑娘说自己厨艺好来帮的忙,今晚的饭应该主要是她做的吧。”莫布利特闻言转过头,用自己听说的解释道。

    “这种人才麻烦利落点让她转到炊事班啊真是的!今晚这顿饭不仅仅肉,其他都很好吃啊!我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会对土豆这种东西情有独钟!!”一群士兵们狼吞虎咽地将自己嘴里塞得满满的,欣慰得简直想要相拥而泣了。

    莫布利特也吃的津津有味,从墙被攻陷之后真的很难再吃上这种程度的美味了,就在他徜徉于美食的海洋的时候,兵长那独有的声线从他头顶突然像惊雷一般落下。

    “莫布利特,那个医疗班的姑娘叫什么?”

    莫布利特被吓得一时间噎住了,韩吉赶忙给他拿来水,还趁机调侃利威尔:“咋啦,利威尔对做饭好吃的姑娘感兴趣嘛,你都吓着莫布利特了。”

    没理会韩吉,利威尔耐心等莫布利特顺过来气后,从他口里得知了名字。

    梅根。

    又是她。

    怎么总是她?

    *

    十几分钟前,艾尔文办公室——

    在一段关于艾尔文是否去主战场的不太愉快的谈话之后,两人冷静了一会,艾尔文又开了口。

    “对了,利威尔你上次拿走那位叫梅根的女医生的资料后,好像第二天就以资料不合格拒绝了她的随队申请。”

    见利威尔疑惑地看向他,艾尔文边说着,边神色严肃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封黑色的信递给他。

    “是今天压在晚饭的盘子下送过来的。”

    利威尔打开信,歪歪扭扭的字显然是为了隐瞒字迹。当他读完整个内容,惊讶之情已经溢于言表,甚至背后忍不住地冒出一层冷汗。

    如果这封信的说的是真的,那……

    “为什么认为是她?”这是利威尔脑海中那刻出现的第一个疑问。

    “经过内斗之后,调查兵团内部有过一次整改,对队员的信息进行了核实与筛查,只有这个人是在那次之后被插进来的,她的嫌疑最大。”

    “其实我对她了解也不多,但她似乎有非常强烈的去玛利亚墙的意愿。需要我去把她抓过来审问吗?”利威尔点了点表示了解,又再一次脸色凝重地询问。

    “不,首先不能完全确认这封信就是她送的,而且就算是她送的,我猜她也不会承认——因为知道的这么详细,或许她原是敌方那边的人,因为某些原因才泄露给我们情报。但她既然采用写信而非直接找我们的方法,那说明她有不能与我们直接面谈的理由。”

    “这理由的其中一个我想大概能猜出来……”利威尔和艾尔文对视一眼,显然双方都想到了。

    “既然她这么千方百计就为了去这场战役,那明天就带上她,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明天需要按这封信的内容改变战略吗?”

    “也不能全信,看情况而定吧。”艾尔文负手站在窗前,看向窗外晦暗的天空。

    “我去试探一下,也是可以的吧?”利威尔将信甩回桌上。

    “去吧。”

    *

    “多谢。”

    然后他就往炊事班飞速走去,顺路踹飞了正在打架的让和艾伦,并命令其余人赶紧去睡觉,以及用死鱼眼和黑脸恐吓走了想要悄咪咪尾随过来的韩吉。

    “利威尔这么急匆匆地去找一个姑娘,不会是真有情况吧……”韩吉摸了摸下巴,八卦之意简直要溢出来了,“我前两天算的桃花运成真了?”

    “怎么可能,肯定是因为别的事情。”三笠经过听见韩吉的碎碎念,挑了挑眉。

    “我也觉得。”科尼边咀嚼着嘴里没有咽下的肉边举手附和,“利威尔兵长应该只是去处理伤口了吧。”

    “的确利威尔兵长有八卦这种事真的很难想象呢……”阿尔敏挠挠头,对背后说别人坏话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莎夏唔唔唔了几句没人知道说了什么。

    让和艾伦则仍撅着屁股趴在地上。

    “但貌似还是有的……”莫布利特原来只是无心一提,谁想到背后突然一凉,众人跟狼看见羊似的,一瞬间全盯向了他,并且两眼放光,甚至比刚刚见到肉更恐怖。

    瞬时间他汗毛都立了起来,嘴角抽搐着小心咽了口口水,然后畏畏缩缩地答道。

    “……我也只是听说……他当年似乎被女人甩过,还是快要结婚的那种……”

    啪。

    是神经崩坏的声音。

    “哈???!!!”

    “那个……麻烦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啊……喂,你们还能听见人说话吗……”

    *

    利威尔没有直接走进厨房。

    他只是静静站在外面,看着偌大一个地方只有一个人在来来回回地忙碌,但那人似乎一点也没有抱怨的意思,一身素色的长裙,干起活来很麻利,甚至哼着小曲。

    他的记忆不可控地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模糊地再次贴合起来。

    ——“欢迎回家。”

    ——站在背光处,窗前女人放下手中的抹布一点一点转过身,全身被打上阴影,面孔模糊……

    “请问有什么事吗兵长?您已经到了好久了吧?”

    他居然发呆了。屋内的女人突然背向他开口,明明是熟悉的身影,但是声音却是不同的,梅根的语调更加活泼、伶俐、充满朝气……却绝不是她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以他的身手,不至于一个普通人能察觉的到,尤其还是在忙碌的情况下。

    “直觉吧。”

    「直觉吧。」

    利威尔愣怔住,瞳孔微缩——这是她的口头禅。

    因为背过身的缘故,梅根没有看见利威尔转瞬即逝的诧异,用布擦干净自己沾满水和皂角泡沫的手后,才转身笑盈盈地径直走向利威尔。

    利威尔也想起了自己此行的最主要目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那封匿名信是你写的对吧。”

    梅根却突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过原来笑意盈盈的脸也忽然变得严肃,眉毛紧紧皱起来,就这样盯着他的脸。

    “喂。”

    “您的脸划伤了,怎么还没处理呢?”

    利威尔觉得好笑,挑起一边的眉头。

    “质问我?先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那回答完了,可以让我给您处理一下伤口了吗,再拖着会留疤的。”

    不等他回答,梅根边说着边低头从自己腰包中翻找出酒精和棉签,然后居然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看向他,好像他不同意这事就没完一样。

    但利威尔也从不是乖乖听话的类型。

    “你明天随队申请在刚刚通过了,”利威尔在二人僵持的氛围中眯起眼睛,“你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我可以说一些事情……”梅根突然改口,只见她撇了撇嘴,然后愤愤地说。

    “但你先让我把伤口处理了!”

    “……”

    利威尔非常确信,两个人的话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

    “……行。”

    晚风裹挟着热浪从黑夜中破空而来,拂过利威尔额前的碎发,斑斑阴影挡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凑近,伸出手,棉签碰到脸带来细细的痒感。他垂下眼睛,看见那根根分明的纤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像两把小扇子。而藏在其中的琥珀色眼睛此时满是认真与严肃,像是在对待什么极其珍贵的工艺品一样。

    “你可以不承认是你写的。”他再次开口。

    “但只要有这封信的存在,全队里唯一一个身份有疑的你,就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哪怕为了这信中匪夷所思的叙述的千分之一可能性,也必须将你这个这个有可能知道重要情报的嫌疑人带上。”

    “怪不得那天你走的那么干脆,原来是想到这个方法了。”

    “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愿望成真。”

    利威尔难得说这么密的话,分析了一圈,最后出言讽刺,却愣是没有一声回应,眼前的人手里的动作甚至都没有顿一下。

    “哦……”

    良久,一声敷衍的应和才传到了他的耳里,让他青筋暴起。

    “终于好了,这下不怕留疤了。”

    利威尔看着梅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板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眉眼间满是温柔。

    他被那笑容晃了神,怒气消散了一些。

    “您刚才说什么了吗?”

    他说他想揍人。利威尔脸色漆黑。

    *

    梅根是半蹲着给他处理的伤口,站起身的时候,腿突然软了一下,然后就非常狗血地向利威尔倒去,利威尔自然也是顺势接住了她。

    那一刻他似乎听到韩吉的声音,远远的,只一个字儿“哇~~”传来。

    以及,那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味传入他的鼻腔。

    *

    “来啦。”

    “你又怎么知道了。”

    “哼哼,直觉呀。”

    “你在做什么?”利威尔走近克洛伊,看她拿着个小篮子从地上捡起一朵朵白色小巧的花骨朵。

    “这些似乎会时不时的从这个洞口飘下来,应该是风的缘故。”克洛伊边说边捡起一朵凑到利威尔的鼻下,“你闻闻。”

    “脏死了。”利威尔嫌弃地别开头,但在克洛伊期待的目光下又慢吞吞转过来,吸了吸鼻子,“是挺香的。”

    “这是茉莉。”克洛伊看着利威尔那别扭的神情嗤嗤笑了笑,“你看,哪怕是因为风吹雨打落进了泥土里,它的芬芳依旧如故。所以就算是生长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有本事的人,终有一天也会发光。”

    利威尔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她在借机安慰自己最近不好的境遇。

    “……你准备捡这些回去干嘛?”他蹲下身,忍住自己的洁癖,也帮她捡了起来。

    克洛伊看着他的举动幸福地一笑,跟着蹲下,就挨在他的旁边道:“我想回去洗干净以后做个花包,包在洗好的衣服里,这样能除去一些衣服里的潮湿味,还能让衣服味道更好闻。”

    “也就你想的出来。”利威尔看向克洛伊,克洛伊也笑着看向他,一双浅蓝色眼睛温柔而明媚。

    她拉过利威尔一只手臂,靠着他甜蜜地喃喃道。

    “我最喜欢茉莉了,低调,小巧,却芬芳扑鼻。”

    “以及它的花语——”

    “——‘你是我的生命’。”

    *

    克洛伊总是能想到些很特别的点子。

    特别到,哪怕他来到地面上这么多年,也再没见到一个用干花来芬芳衣物的人。

    “你是谁?!”他右手扣住梅根的手腕,不敢置信地质问。被突然这么一吼,梅根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僵住,双眼瞪大,里面刹那的惊恐与躲避全被收进利威尔的眼睛里。

    因为凑的很近,他终于发现梅根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似乎非常的不自然,像是有什么贴在了眼球上,而脸皮在耳根处也有奇怪的凸起。

    利威尔伸出另一只手,缓缓地靠近梅根那张脸。

    但就在离脸就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他的动作停住了,然后收回了手,垂在一边。

    “我只问一次……”

    “……是你吗?”

    无际的黑夜下,庭院中央,这个一向骄傲的男人竟然有些颓唐与孤独。

    梅根脸上的神色像是带着面具一样裂开了一条缝,犹豫和不忍最先从缝隙中跑了出来,但她咬了咬牙,忍住心脏那简直要撕裂的疼痛,硬是将那股子酸楚咽回了肚子里。

    “兵长您在说什么呀?”

    听闻她话的利威尔,很明显的,不加掩饰的,愣住了。几秒后才缓过来。

    “没什么。”他像是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猛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那封信不管是谁写的,若有哪怕千分之一的可能性,还是认真考虑一下好吗?”

    原来她刚刚是听到了,在装傻而已。

    梅根的声音此刻有点颤,小心翼翼地祈求着。

    “好……”

    “梅根小姐也是,麻烦你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言毕,他笔直地站在黑幕之下,最后的,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他走后,梅根扬起的嘴角立刻垂下,她摸上自己的脸。

    “……为什么不拆穿我。”

    克洛伊不可置信地喃喃,又像瞬间明白了什么,蜷缩着一点点蹲了下来,感觉到眼角有东西不受控地不断涌了出来,她慌张地用手指擦掉,是泪水。

    ——因为他从来都是个心软的人啊。

    *

    “什么情况,是吵架了吗?不是刚刚氛围还超好的吗。哎呀,真是的,太远了说什么都听不清啊。”韩吉小声嘟囔着,“哎,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她转过头,就看见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黑着一张脸,冷气全开,小朋友们此刻都一言不发,满脸担忧与惶恐地看着她。

    “啊!!!对不起利威尔,我错了!!!”

    今夜的最后是利威尔扛着双刀追着韩吉一行人,鬼哭狼嚎声传遍了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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