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凡民的篇章尘埃落定，此后将颂神明之威光。

    ——本该如此。

    少女单薄的身影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鸢紫烟霭，眉心浮现出乌鸢状的印记，【心灵】的力量翻腾而起。

    是沙哑张狂的嗓在耳畔回响，漫了无妄坡的山巅，仿若宣告着自己对昔日仇敌的报复即将拉开序幕。

    【桀桀桀桀桀——！】

    【我自由了，摩拉克斯！！！】

    象征神力的岩纹在帝君凤眸里将要泛起，眸光一错，瞥见了少女身侧紫雾间突兀闪烁的一抹冰棱。

    他怔了下，收回神力，背手在后，俯望着坠落中正在飞速进行的吞噬与夺舍。

    魔神低低的声音如无尽回旋的长廊，永无尽头。

    【将你的一切献祭给我……】

    【心灵的信徒！】

    隐隐化作鸢形的祂尖啸着，兴奋地冲向南宵，只待吞噬了她的意识，彻底完成复苏。

    仅仅只剩半米的距离，祂愕然对上了少女不知何时已睁开、一片清明的暗金眸。

    葱白的指间泄了一张符纸，裹挟着恐怖的寒意，牢牢地粘在了祂所化紫鸢的身上。

    封印流转，仙力爆发，寒潮无可违逆地封住了魔神的行动。

    机括声缓缓响起。

    【不、不、不——！！！】

    祂知道这是什么。

    是经改良后的归终机。

    在倾注了仙力与神力后，弑杀一位魔神的残魂，完全不在话下。

    紫鸢的目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恐惧、绝望与怨愤。

    祂死死盯着南宵，拼命挣扎起来，却在符箓与封印的双重束缚下动弹不得。

    南宵弯眉微笑：“将、军。”

    尽管她仍在向崖下坠落。

    彼时，匆忙赶到的旅行者与派蒙，仅能看到一束耀目的金光自对面山壁上射来，径直洞穿了半空中身形朦胧的巨鸢。

    轰——！

    巨响过后，烟尘四散。

    青年怀里抱了少女，重又踏回地面，双手犹在因后怕而微微颤抖，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团。

    但他至少能笃定，南宵所谓的【背叛】大抵也是她作的局了。

    旅行者和派蒙跑了过来，见他正愣神，又觉似乎不该在这个时候上前搅扰。

    钟离垂下眸，将南宵搂近了些，待要查看她的状况，却见她左手腕上那颗失而复现的紫水晶亮起了荧荧微光。

    下一瞬，【灵晶】化为缕缕烟气，没入了她的心口。

    灵晶里保留着那位魔神剥离出来的心灵权柄。

    既然被南宵吸收，那便代表……

    ——新的心灵魔神诞生了。

    “成……神？”

    钟离惊住了。

    南宵作局，原是要引上任魔神将自己的全部力量凝形，再一举剿灭，以万无一失地完成权柄的交替？

    可是，她又是如何承继心灵权柄的？

    无论如何，硝烟已散。

    原来只不过是虚惊一场，瞒天过海的一次骗局。

    44.

    灵晶千年沉积，有了微薄的自我意识。

    它讨厌曾经主人的偏颇，认为祂眼界过于狭窄。

    分明心灵的权柄无比强大，祂却将其当作蛊惑人心、挑起争端的工具，当真是侮辱了它的力量。

    所以，灵晶【见证】了南宵与魔神的赌约。

    它的存在，就是这场博弈的【契约】。

    魔神不知道的是，打从南宵提出这场赌约时，她便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此后对帝君表现出来的诸多怨怼，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都道魔神爱人呐。

    帝君当然会爱南宵。

    摩拉克斯身为岩神，亲手缔造了璃月这座城邦，又怎可能不爱子民？

    赌约里所提的仅是“爱”，究竟是爱慕还是爱重，都能以此一字概之。

    南宵早赢了赌局，得了灵晶的权柄交替，也早就开始布局，诱始终藏头露尾的魔神出来，全数歼尽。

    灵晶在散尽意识交付权柄前，曾化为少女成神后的模样，与之在意识空间对答。

    ——心灵之魔神，【密佩尔】。

    眉心缀一抹乌鸢烙痕，发尾染上鸢紫，眉眼间平添一份诡谲妖冶的风姿。

    祂的嗓空灵渺远：“人寿有尽，神寿悠长，为帝君而抛弃你作为人的一切挂念，值否？”

    南宵含笑应道：“他如今是钟离。”

    密佩尔凝了眸光。

    祂仅仅只是灵晶所化，不懂南宵话里藏的深意。

    少女见祂呆愣，悠悠摇扇掩面，笑道：“【南宵】与【钟离】皆是凡人，【密佩尔】和【摩拉克斯】同为魔神，有何挂碍？”

    凡人求此一生，魔神相陪千年。

    她自然不愿辜负家人，但也不肯轻易放手。

    若仅是因心上人是帝君便就此黯然落幕，她就不会是南宵了。

    密佩尔沉默良久。

    祂叹了一声：“你向来如此狂悖，也这般任性。”

    南宵偏头望着祂，神情沉静：“若是连随心所欲都做不到，那才是有负神明的期许。”

    密佩尔眯眼：“你爱摩拉克斯？”

    “我爱祂，但也爱璃月港，爱尘世人间，爱四季流转变迁，爱薪火相承的美德不灭。”

    南宵面上沉稳，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和假面：“我便是那把只属于自己的刀。”

    她自始至终都很清楚。

    她会挥刀向一切对璃月怀有恶意的敌人。

    45.

    云中仙居是留云借风真君的得意之作。

    南宵先前向她寻求机关术上指点时，很喜欢来此俯瞰绝云间。

    “这儿的云海很美，如潮涨潮落，恒久恒远。”

    她轻声道。

    刚踏上这方天地的钟离顿了下步子，望向她。

    他温雅的话语中藏着无奈：“姑娘耍了我这一通，可消气了？”

    刻晴所说的总务司档案记载是假的，也难为南宵能说动玉衡星骗人。

    旅行者在璃月大地上发现的魔物是特意驱赶到他面前的，从无魔物因此失控伤人的案例。

    而那处瑶光滩的遗迹，内部的机关布置皆出于南宵求访仙人后的手笔。

    旅行者与派蒙来此，是行秋暗示引的路。

    最后封印魔神的符箓和改良的归终机，一看就知是留云帮的忙。

    留云真君当真是喜欢她啊。

    南宵回眸，眨了眨眼：“谁让先生瞒着我，你既肯告知空与派蒙，又为何不肯跟我说？”

    因此，她也将旅行者和派蒙拉入局，一同骗了。

    眼见是在吃味。

    钟离失笑：“你倒又是信得过我，敢与祂打那种赌约。”

    南宵转回了身，不再看他：“有何不妥？人人颂唱帝君，品德自然无亏，肯定爱民，这是必赢的赌局。”

    魔神爱人。

    所以您当爱我。

    狂悖的妄言，到底是在本人面前怯相不敢说出口。

    身后传来脚步声。

    醇厚的酒香飘来，一杯酒递到了面前，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抹明亮的浅蓝，很是漂亮。

    ——【琉璃百合】的干花。

    南宵抬眼：“先生这是何……”

    “生日快乐。”

    青年的嗓沉稳带笑，风度翩翩，凤眸温柔地望进她的眼里，是一派矜贵从容。

    君子如玉，应如是。

    南宵愣愣地接过花与酒，捧着杯盏，声音轻柔：“你怎么猜到的？”

    钟离见她并未面露不虞，便安了心，道：“姑娘惯爱话里藏话，行事意有所指。为何这一局早不下，晚不下，偏偏今天拉幕？”

    因为这是她的生辰。

    十八岁生辰。

    钟离话语稍顿，又轻声道：“魔神尽管寿命悠长，也终有尽时。”

    摩拉克斯已有六千余岁了，磐石纵然坚韧，也不可能永存。

    南宵却展颜笑了，仰脖饮尽杯中酒，随手放了酒盏，站起身：“因此，密佩尔诞生了。”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钟离面前，笑容清浅灵秀：“凝光大人曾说，下一位岩神迟早会诞生。”

    寿命之限仅是庸人自扰，身份云泥不过自怨自艾。

    密佩尔会陪着摩拉克斯。

    “倘若您当真仙逝了……”

    南宵抬眸与她的君王对视，一字一句，宛若宣誓：“我会成为下一代岩神。”

    璃月已步入了人治的时代。

    神明与仙人的庇佑会始终隐于暗处，秘而不宣。

    正如昔年人民以金爵盟誓，立下千岩，代代相承，重嶂不移。

    钟离含笑望着她傲然张扬的模样：“暂且宽心，我还能庇护璃月许久。”

    “——也还可以，陪你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