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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王陛下,以保证安全为前提,我们愿意倾力相助。”玉人江一没下跪二没行礼,两手托着肘关节直视国王张口就来。

    “这里没有别人。如果谁为难你,那就是在和整个王朝作对。”

    “‘赫尔墨斯的奔跑’,我最后一次见到公主的时间是前天夜里,就在这个地方。”

    满朝文武分成两派,一边是从未听说过这里,另一边则是三缄其口。

    “从来没听过的地方。她为什么要去那里?”国王斜眼一瞥站在身边的亲信,再回过来看玉人江。

    “不是她主动的,而是有人把她带到那。这个神秘的组织只做‘人’的生意,公主被他们使唤着干些包装的活。他们游荡在大漠里,神出鬼没,‘赫尔墨斯的奔跑’只是他们的落脚点之一,敌暗我明啊。”

    “都是在我大赫利索的地盘上,我派人就找不到,反而被你发现了。”

    “有时候看不见是因为视线被挡住了,并不是事物不存在。何况遮眼的人,离得太近。”

    “一派胡言。”拉赛尔几乎是接着话的尾音跳出来的,“国王大人,请不要相信她。这个人玩笑我们同伴的海难不说,满嘴谎话,还把之前的酒会搅得一塌糊涂…”

    玉人江给龙戬递了个眼色,后者一把掷出名册,正中国王掌心。

    “这是组织的名册,上面除了名字,还有他们自己的戒律。”龙戬开口说话更是把拉赛尔气翻过去。

    “自己的族人和自己的贵宾竟然和这些人有关联,谁遮的眼,无需多言。”玉人江不理会拉赛尔的反驳,只希望国王能对这件事清醒一回。

    “国王大人,这只可能是小人为了欺瞒圣上争名夺利而做的伪证啊。现今威尔斯商队风光无限,我们所有人都有可能被记恨,榜上有名。”

    “欺君是死罪,你我心里都清楚。名册可以是我伪造的,名字也可以是重的,但血迹呢?”玉人江窥见拉赛尔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国王陛下,只需要验证血手印的归属,一切都会明了。我要是真的说谎,那时再杀我头也不迟。”

    国王的举动证明玉人江赌对了:泰岚在他心中的份量还是重得可以让他动容。他三指夹着名册,商队头目的名字映入眼帘。

    “力士德。他怎么不在这里?”国王的视线缓缓上移。

    “酒会之后他就去操办生意上的事了。”拉赛尔盯着沙尔曼亲王,眉毛一个劲挤压眼眶,“事关重大,一时半会抽不开身。”

    “你的名字也在这上面,拉赛尔。商队最大分舵科罗娜的长官,不如就从你先开始。去,采他的血来。”

    两名近卫围住拉赛尔,接过仆人递来的银针和浅碟,抬起拉赛尔的左手,捏紧他的指腹。拉赛尔用比先前更愤恨的眼神瞪沙尔曼亲王,无声地下了最后通牒。与此同时,国王在迅速翻页中有了新发现。

    “连你的名字都在上面,这要全是真的,我过去的日子岂不算是每天有人用刀架着我?”

    “做戏就该做全套。为带人引蛇出洞,你猜忌于我也无所谓了。”沙尔曼亲王开眼目视前方,和国王各看各的。

    银针刺破皮肉的瞬间,拉赛尔一声大喝挣脱桎梏,针头没入指尖,血液滴落红色地毯,有如雨丝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近卫则端着浅碟退到一边。

    “不用验了。”拉赛尔背负着其他商队同伴惊慌的眼神跪倒在地,“那就是我们的名字,我们所有人的名字。”

    “这些人利用战神之斧的传说,无奸不商。”这是沙尔曼亲王长久以来再一次如此正视国王,“二世墓被盗、人员失踪、占尽暴利…没人不痛恨他们。他们就像流沙,引来容易,抓在手上立刻逝于指缝。我竭尽所能渗透到他们可能存在的每个角落,没人理解也好——而这两个年轻人竟在‘九天’之下天衣无缝般收口,神的旨意吧。”

    “国王陛下,这血手印的确是拉赛尔印下的。”近卫的声音从一侧窜出来。

    “剩下的接着验。”国王眯瞪眼,“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什么…?亏我还把你当国王看待,泰亚,你还记不记得‘渡神’号?”

    众多阻拦声中,拉赛尔几乎是把层层叠叠的上装撕毁的,露出左胸偏上处的烙印。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花。大势已去,商队剩下的人也纷纷站到拉赛尔身后,所有人都在同一个部位有相同的印迹。

    “我的十月舰队…你们居然还活着。”

    “什么你的我的?”拉赛尔大出一口恶气,“这里没有什么十月舰队,只有海上来的威尔斯商人。就是不知道那躲在神庙最深处从不示人的荆棘之花,多年之后可曾谢去?”

    “当年之事我且问你…”

    “轻飘四字!当年,皇族为求智勇之人,悬赏大洋深处亚特兰岛上的荆棘之花。此花能在任意极端环境中常开不败,寓意深重,得主也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本意只想借花让王朝多一重庇护,带着舰队踏上征程。这花几乎是沾满族人鲜血回来的,破败的桅杆见底的仓库,我们即将登陆宣告铠旋时,众神和我们开了一个玩笑——突如其来的袭击不但让我们丢了战利品,连命都差点丢了。再回到赫利索,一切天翻地覆:荆棘之花不是我们找回来的,甚至是我们阻拦了花的回归,成了谋逆者,所有人都这么说。我们能逃的逃,逃不掉的就进了牢房。待到机缘巧合离开地狱大家重聚,心已经变了,容貌自然也就跟着改变。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人,给我们的复仇提供了极大便利。仇恨涌上时,我总想亲口吞下你所爱着的臣民,让你一点一点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去,那就是我的感觉。没想到,我们的仇人也是我们的恩人,现在拿着属于我们的荣耀安然站在你身旁,王权富贵,他哪一个没有享尽?”

    “没人夺了你的东西。荆棘之花归朝后,那份荣誉在朝中空置很长时间,你若无谋反之意,怎会无颜领取?现事出已久取证困难,也由不得你血口喷人。”沙尔曼亲王眼里,往事已成尘烟无足轻重。

    “因为你就是阻拦我们登陆的人。成为王朝要的智勇者难于登天,趁人之危倒是信手拈来。”

    “放肆——沙尔曼亲王是我派去接洽的,我可是在海边亲眼看见你的舰队差一点置他于死地。”国王厉声制止两人的对峙。

    “被歹人索命,换做是谁不会反抗?”

    “当年之事确有疑云,我才将荆棘之花雪藏,等待真相。可如今,你们的罪过证据确凿不可宽恕,就算你所说皆真,身上的冷断不能用无辜旁人的血来捂热。”

    “审判我吧。经历一次死局,成功脱身为涅槃,而第二次再遇到,便是神要我亡,我不得不亡。”拉赛尔平静地闭眼下跪在地。

    “父皇,既然他已经认罪,我建议现在封锁神庙,趁余党来不及反应,让我带人去救回姐姐和其他的幸存者,把他们一网打尽吧。”泰雷看时候已到,适时站了出来。

    “还得带上他。”眼看国王应允,玉人江一脚踢得拉赛尔站起来,干净利索从他身后拧住了他的胳膊,元正把这一身轻盈的功夫看在眼里,“除了自己搜查,加上他的指认,才不会疏漏。”

    “你行吗?”泰雷终于如愿带领国王的侍卫队,推开大门随口道。

    “我继续用力就会扭断他的肩膀,本可以用来赎罪的劳动力岂不是白白毁了?”玉人江仅仅是看了拉赛尔的侧脸,押着他,同龙戬走出神庙大门,“他跑不掉,也不想再跑。”

    离了神庙,一众人马向地面走去,泰雷脚步最快,闹得旁人小跑才能跟上。阶梯边的市集中鲜有人抬头来看,都在各忙各的,玉人江倒是见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沙闻风的弟弟妹妹。快要踏上地面,泰雷猛一刹车回头。

    “现在就往‘赫尔墨斯的奔跑’去。”话一说出,泰雷即刻破功。

    “这个据点是所有据点里偏中心的一个,贸然行动有漏网的风险。”龙戬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个计划不可行。

    “你姐姐不会有事的。”玉人江点破泰雷真实所想,“除了‘折叠金字塔’和‘赫尔墨斯的奔跑’,还有两个据点,分别是‘复仇女王’和‘深海搁浅’,我没说错吧。”

    拉赛尔从刚才开始就再没出过声,眼下唯有点头回应玉人江的问话。

    “边走边说。”玉人江经过泰雷身边,其余人跟在后面,“四个据点分工各有不同,这个‘深海搁浅’离我们最远,里面堆放的是明面上交易用的货品,看守的人很少。‘复仇女王’体量最大,活人最多,是主要消化奴隶的地方。中心的‘赫尔墨斯的奔跑’是唯一与外界相连的接口,用于洽谈和初期的分流处理。距离皇城最近的‘折叠金字塔’是那巨大建筑里的核心房间,高级别的娱乐场所,没几个人能享受。整个组织分为两部分,商队在明,其余在暗,因为是打散后重聚的,总人数少得可怜。据点大多采用流动守卫,本身几乎不接触外界,更多时候是防范误闯。他们从来不选择扩张,不过也并不是人越多越好。”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泰雷追着问。

    “本来是不知道的。”玉人江打开异能锁,屏幕上地图的标点赫然醒目,“他们太热情了。”

    到底是人的本能大于决心,彻查“深海搁浅”时,拉赛尔还是给了角落里那人一个眼神,让他在杂乱的物品堆里躲过这场风波。临走前,玉人江站在门口没动,撂下众人扭头进门,室内昏暗无光挡不住她的目光。正想着把堆放的东西全部掀翻,她右脚一退撞在箱子上,转身单手揭开露出边角的盖板,上面散装的珠宝被当成沙石扬去,蜷缩在箱子里的人与她四目相对。

    “去下一个地方。”玉人江把这个幸存者放在拉赛尔面前让他看了看,反手扔进了侍卫怀里。

    等到“复仇女王”处,玉人江撒手让拉赛尔自己去把里面的人放出,蜂拥的人群成分复杂,金象族和鲸鲨族的人揉在一起,不过后者见了外面站着的一行人,也都由喜转惊四下奔逃散了。

    怀着各自的心情,众人总算来到了“赫尔墨斯的奔跑”。酒馆是这里的伪装,可惜在不毛的沙漠深处依旧突兀。还没进门,门前的惨烈景象令人不禁唏嘘。隔了两个晚上,撑开阴冷地狱入口的冰凌融化得无影无踪,剩下一地死尸,上面的贯穿伤口早已□□涸的血流堵实了,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一个个叫人按倒在地承受通心之痛。侍卫队正在整理尸体,泰雷凑上去,嘴里念念有词。

    “这些人看上去是没打两拳就被捅了身子,致命的穿透伤口形状特别,刀剑长枪无一能做到。而且每一个穿过去的角度基本没差,这要是一个一个捅肯定有不同…如果真是一次性动的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做到?”泰雷抬头望向龙戬和玉人江,立刻否认了内心的猜想。

    “无论是什么人做的,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龙戬淡淡回应道。

    玉人江暗自调笑,自己没有越来越像龙戬,反而龙戬越来越像她了。尸体整齐列在脚下,面纱揭去,快要将皮撕裂的表情尽诉当晚惨状。

    “这些人是我们的七面杀手,人如其名,一共七个,全在这里了。”本想着兄弟一心同去同归,现在自己却成了独活,拉赛尔麻木的感情再度起波澜。

    “才七个人,怎么就已经抓了王朝小半个江山啊。”一想到自己有过败倒七面之下的事,玉人江满心不屑。

    “你大可不必再有疑心,并不是人越多越好。七面杀手只有七个人,七个人分工明确,配合天衣无缝,猎物落网哪还有逃的道理。”

    “也罢,喜欢胜之不武以多欺少,时间一长,抓到的猎物也就多得快把屋子挤到没地方落脚了。”玉人江与龙戬互相点头,“我们进去吧。”

    推门而入,酒馆里早已充满凌乱无规律的脚步声,泰雷知道姐姐曾出现在这里,越找越心急。玉人江一眼就注意到了一楼吧台后面倒着一个人,同样的呼吸停止,不过没有外伤,衣服也还是整齐的。简单回忆了一下那晚的事,龙戬记起这就是当初招待他的人。

    “是吓死的吧。一介凡人,在冰没融化之前看到那样的景象,能撑着回到这里才死掉,算他厉害。”一向记仇的玉人江看出死的人之前对她又踢又叫过,这个仇却不打算再报了。

    “龙戬,玉人江,姐姐被他们藏到哪了?我们找遍了这两层楼,一个人也没有啊。”泰雷语气匆匆地走下楼梯来。

    “只找了两层?”玉人江背对着泰雷斜眼过去。

    “这个地方从外面看应该有三层高。”龙戬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接待者下意识向上瞟的眼神,“一定还遗漏了什么。”

    玉人江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叹了,越过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泰雷走上楼梯,台阶到达二楼后迎来尽头。这里的面积比一楼小上大半,扶着栏杆向下看却看不到吧台内部的布局。前者盯着头上一条一条的木板缝,果然在正对着一楼地面的地方有衔接生硬的破绽。她捧来壁柜里放着的翡翠雕,用力往上一砸,隐藏的洞口露出边缘。可怜的翡翠碎在半空,淋在地面着实把下面的人一惊。趁这功夫,玉人江站上栏杆,跳起来扒住洞口,手臂使劲头一顶,钻进了三楼。

    时常响起的大片的脚步声,忽然到访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打开的盖板,泰岚早已司空见惯。她蜷缩在角落,手抱双膝埋着脸,甚至不愿睁眼看看。这三楼与其余楼层像是不同的世界,矮小压抑,微缩的圆洞透进的光线聊胜于无。

    “是我。”玉人江的脚步声在泰岚面前停下,后者不予回应,“抬起头看看,你还记得我吗?”

    空气安静,只有洞口依稀有其他人尝试上楼的动静。

    “那晚的话,我说到做到,我逃出来了。不仅我逃出来,你也不用再受别人控制。”泰岚不为所动,彻底把玉人江本就为零的耐心磨成负数,“还是说你铁了心就要跟着他们?很抱歉,这样也不行,因为他们已经完全倒台,是我把他们都杀了。”

    扭头要走时,底下的人正按了拉赛尔的提示用绳梯爬上来。玉人江侧身别过脸,躲开泰雷感激又崇拜的目光,把身后空间留给姐弟二人,板着脸爬下几节便一跃落地。龙戬敏锐地捕捉到了不愉快的气息,把玉人江迎回身边。

    “你找到了泰岚?”

    “我就不该做这个找到她的人,从来没人敢对我爱答不理。这里人多耳杂,”玉人江止后又言,“算了,她的态度不像被抓来的,对过去的生活留恋得很。如果连泰雷也没办法挪动她,就是把所有人的脸都打了一遍。”

    刚说完便看见泰岚接在泰雷后面下了楼,气得玉人江甩门来到室外。泰雷沉浸在寻回至亲的喜悦中,完全没注意身边的变化,神采奕奕走在前头,领着所有人去往最后的——“折叠金字塔”。

    这一程十分顺利,只不过那里的死人更多,满地的血液呈半流动状,沙尔曼亲王的部分亲信也在其中。拉赛尔只看过几眼还未清点完全的死人堆,痛苦地合眼退到一旁。

    返回神庙的路上,所有人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就没什么话想说?”玉人江走在拉赛尔旁边,望着远远的皇城像印在天空一角的阴影。

    “我们老大…他到底去了哪里?”

    “死了啊,就在那刚才的死人堆里,眼睛都被挖空了。你没看见?”

    “你怎么能从他的手底下逃出来,明明你根本没有反抗他的力量。”

    “没有我的出现,你们的一切行动当真称得上天衣无缝,甚至连设想中的世界都有可能实现——但是你们遇到了我。”

    “你是个手段狠厉的聪明人,倘若早点遇见你,让你加入我们,这世道便再无不公,偏偏你却选择了帮助皇族…为什么,为什么?”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玉人江没回答,沉默不语走完回去的路,亲手将拉赛尔送进神庙,看着他渐渐消失在沉重的石门后。她则把自己和龙戬留在了门外,向身边的侍卫交代自己晚些时候会再回来。

    “里面现在又是找回了公主又是抓回了罪人,肯定免不了一顿悲喜交加,没人抽得出身在意我们,我们就先让他们玩够了,再出现。”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去海边。”

    今天的海况很不好,两人走在阶梯上时天色变暗,黑云的架势来头之大让人以为彻底看不见夕阳落入海面的场景。此时微浪似是平缓,底下又另生玄机。玉人江踩着闪驰,扫一眼异能锁中海浪的变化与涨潮曲线,和龙戬降落在了某一块岩石上。

    “海洋的容纳能力非比寻常,在翻飞的浪里,一切流入其中的异物最后都会变成它的一部分。”玉人江选择来海边,定是她心中郁结,看天不够高。

    “无论如何翻滚,有些东西是不会磨灭的。”龙戬点破其中端倪,“能让你动气,普通人做不到。只有唯一的一种可能:你见到鬼谷了。”

    面对被公布的心思,玉人江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对龙戬笑了笑,食指点在太阳穴上。

    “是的,就在这里面。”

    虽然猜出了主要事件,但这个事件发生的地点还是让龙戬不由一震。

    “这么奇怪做什么,夜凌云没跟你提过这事吗?”

    “提过,脑波同频共振,两个人的意识就会进入元空间。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成功,事情结束之后也渐渐忘了这个铤而走险的方法。”

    “你没成功,夜凌云也没成功,可鬼谷轻而易举就做到了。不过他只是说了几句挑衅的话,真正让我在意的还是如何应对他。我们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看似强劲,未必不可战胜。”龙戬一句话,致密的乌云被撕开一个口,余晖倾注而下。

    从开市到闭市,收益欠佳,商人们顶着乌蒙蒙的天空悻悻而归。沙闻风如时到达上午分别的地方,等来了三个弟弟,每人手里只各捧一个小包裹。

    “妹妹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沙闻风挨个摸过脑袋。

    “她说要给你一个惊喜,不肯回来,非得我们把你叫去海边才行。问她是什么惊喜,让我们也看看,她就是不愿。”最大的那个孩子答道。

    惊喜…吗?平日里最乖巧听话的妹妹也有淘气的时候,又或者这是她原本的天性,但碍于生活不得不克制掉了。沙闻风暗自想着,露出久违的笑。尽管沙漠中一眼望不到路,可海的方向早就印在他心里。他带着弟弟们走过大小错落的沙丘,爬上一人多高的岩石群最顶点,脚下是小片的沙滩和深远的海洋。

    海底的暗流不甘沉于底下,跃跃欲试,开始翻出海面。夕阳在最耀眼的时刻用力撕开云层,有一瞬间的晃然,不知是血染红了晖光,还是残阳本如血。

    “是妹妹,她在那里!”小孩们异口同声惊叫。

    渺小的身影在黄白色的沙滩中异常刺眼,她躺倒在那,涨潮使她一点点被框进大海的范围内。顾不得高度,沙闻风一跃而下,强忍剧痛站起时,又看见冒出一个人,挖了一把妹妹身下被血浸染的沙子。他一往前追,那人便慌忙跑走上了附近一艘大船,徒留耳边阵阵不息的打浪声。弟弟们绕到了岩石低矮处才跳下,从沙滩侧翼赶来。

    “都怪我…不应该跟妹妹分开,怎么会这样…”

    “她,死了吗…?是谁干的?”

    “还能是谁干的。”沙闻风冷冷地打断弟弟们的话,蹲下查看。

    三个小孩缩作一团,咬住手指令颤抖的牙关少发出声响。沙闻风盯着地上,妹妹的手脚全被割断,血液扩散面积不大,但下渗深度了得。探过颈动脉,他才真正死心,斜眼瞥见一侧的断手里还紧握着一根棍棒,联想到妹妹生前可能是在沙滩上写了或者画了什么。潮涨一时,给他的惊喜被卷进海浪化作乌有。

    “现在,现在该怎么办?”孩童的声音不断抖动。

    “死人不能复活。”沙闻风没有大悲,反而很平静,“我有一个办法,能给她最好的交代。”

    说完,沙闻风从身上抽出块布,包住妹妹,再把断掉的手脚装进去,两手用力打上结,捧在怀里快步离去。皇城到贫民窟的路程,他硬是一口气走了回去,弟弟们几次差点跟不上脚步。到家,他安顿好其他人,又抱着妹妹往皇城去,来回折返,感觉不到累,只有麻木。

    沙闻风在皇城周围漫无目的地转,路过偶尔有人看他一眼,更多则是忽视。天已经完全染墨,傍晚时的乌云没散,显得黑夜更黑。不停辗转,他又来到海边,沿着不太平坦的岩石走,手中越抱越紧。找到玉人江时,他发现身边还站着这个几天前把自己吓得半死的人。

    “老板。”明明近在眼前,沙闻风什么话也不会说了,木木蹦出一个词。

    “你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没必要再喊他老板。”玉人江转身看见沙闻风,自觉心中的猜测有了应验。

    “我叫龙戬。”少年面带微笑,与先前判若两人。

    沙闻风低头不语,手上的动作紧了紧。

    “终于想通了,要重新成为拯救鲸鲨族的先驱者了吗?”看对方不说话,玉人江直接开门见山。

    “我妹妹被杀了,被金象族的人杀死了。”

    “拥有力量之后,揪出凶手,以命换命,然后呢?”

    “我不知道。”沙闻风说这话时才感觉前额和眼睛里暖暖的。

    “身居人下,连最重要的性命都是被轻贱的。因此力量让你不再屈服于某一处的不公,但仅一时之快,你就会成为力量的奴隶。”

    “你的意思,是要拒绝我。”

    “请节哀。”龙戬实打实地理解失去至亲的感受。

    “你…能不能去看看她?”沙闻风不甘心地问。

    “也许不能。”玉人江一口回绝。

    “她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想见见你。”

    玉人江心下权衡,朝龙戬“嗯”了一声,两人跟在沙闻风身后到了沙滩。沙闻风径直往水里走,血沙的位置正被一层薄薄的潮水盖着。玉人江看见也不犹豫,提起裙子踏进水中,龙戬走在她身侧,接过手里的裙摆。

    “那艘船,会开往哪里?”沙闻风问完,玉人江才发现不远处一艘老旧的船只即将起锚。

    “今天这样差的海况选择出海,恐怕只有风浪能决定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不会回来。”玉人江看见往上输的人都是商队的成员,“破损的航船,加上大风大浪,这一去必死无疑,只不过国王看在昔日情分,没有直接处死他们。”

    “其中有一个人,看到我妹妹死后,还上前挖走了一些被血染过的沙子。因为我的弱小,最终杀死那个人的人不是我。”

    “不是说要见你妹妹吗,怎么光在这泡水了?”

    沙闻风这才惊醒过来,走出海水,在浪潮淹不到的地方打开了妹妹身上包的布,一只断手不经意间掉落。毕竟人心不是木石所做,玉人江看了,左眼止不住一跳。

    “她的手脚,是死后才割下来的。”扫一眼显示的文字,异能锁被玉人江一把盖上,“脏器破裂才是真正的死因。无论内力还是外力所致,这样死去极为痛苦。”

    “我发现的时候,她的血已经快流干了,身下那块地方怎么挖都是红色的,原来只小小一个人会流这么多血…”

    玉人江抬手掂了掂,不久前熟睡在怀中的人现在冷冰冰躺在脚边。

    “你也觉得她没有离开我们。”沙闻风变得自言自语起来。

    “逝者已逝,更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如何承担起让他们安睡的责任。”

    “只要有了异能锁,新仇旧账一起算——”

    “你还没有准备好。”玉人江打断了沙闻风的话,“一拳难敌四手,你拿走一条金象族的人命,他们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拿你的命,妹妹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两个族群之间需要制衡,任意一方太强或太弱都不正常。”

    “我不想再为了那些变了心的人拼死拼活,我只要给妹妹一个像样的交代。”

    “冷静之后,找到一个叫元正的人,这样你们还有点胜算。”

    见沙闻风不再回答,玉人江跳起来踩在闪驰上,和龙戬往神庙飞。回去的途中,刚才的对话不停在龙戬脑海里轮转。

    “江,我总觉得帮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他比元正更容易把握,不是吗。”

    “何出此言?”

    “透过沙闻风,让这个地方进入分庭抗礼的动态平衡,为我们的行动提供有利环境。你可别忘了,即使与鬼谷意见不合,元正始终是白虎族的人。”

    “如此说来,你认为他到此平乱还另有目的。”

    “平乱是他唯一的目的——或许。元正,是一个仁爱主义至上的人。他穷极一生,直到异能量枯竭被人乱枪捅死时还在教导自己的徒弟,要用爱去感化世间。然而这么做的后果便是使整个第三平行宇宙的格局乾坤颠倒——十万年后,就是另一场浩劫,鲸鲨族奴役了金象族。”

    “居然能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苦熬十万年,是不是我们误解了他?”

    “误解也好,不是也罢,我没有办法忽视元正是白虎族人的事实。现在我们介入,这个世界多多少少会发生改变。就算上一次他至仁至爱,手握星云体这个量级的力量却没一回出手,谁能保证这一次他还会始终如一?又或者他和鬼谷蛇鼠一窝,所有表现全是装的,不过为实现目的装了十万年,没有等到机会含恨而死。假的理想不堪一击,真正从内心萌生的理想如果一直停留在理想,则禁不起时间的考验。”

    “复仇是我们两个的事,让你一个人思虑这么久实在不应该。说出来之后,心情是不是没那么差了。”

    “好啊你,故意的是吧。”玉人江仰起头,眼底的笑意还是控制不住溢出来,“这样也行,比总是抱歉好。”

    伊索烈神庙大门前,从天而降的两人把打盹的守卫吓得差点没抓稳手里的长枪。

    “你们终于回来了,快请吧,国王和小皇子正在房间等你们。”见玉人江歪头盯着自己,守卫连忙整理自己的状态。

    此时再进神庙,大殿内空无一人,稀松的烛火只够照出个轮廓。仆人把玉人江和龙戬带到房前,毕恭毕敬敲开门,里面国王和泰雷正面对面坐着。

    “对不起,我任性惯了,在海边多呆了一会,没想到还有人在等着我们。”玉人江也坐在了国王对面。

    “姐姐说头昏得难受,就先不来了,不过我还是要先谢谢你们两个。”泰雷神采飞扬,没有因为长时间等待而生出不耐烦。

    龙戬跟着坐在玉人江身侧,向久等的两人赔笑,看见国王的脸色已由之前的凝重转为了慈祥。

    “我听泰雷说,多亏了你们两个从十月舰队手里逃出来,我们才能揭露他们的罪行,可这难如登天的事情是如何做到的?”

    “许是我们运气好,钻了他们的空子。”玉人江轻描淡写道,把那晚的大开杀戒就这么盖了过去。

    “你们帮了大忙,奖赏肯定少不了。”说到这,泰亚似乎想起什么,“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赫利索,你们的家又在哪里?”

    “我们…”龙戬面露难色,不太愿意透露之前的事情。

    “我们没有家了。”玉人江接过龙戬的话,“漂泊无依来到这片大地上,没来得及看清周围就差点丧失自由,九死一生过后竟然能帮皇族一个大忙,这是福还是祸?”

    “父皇,就让他们留下来吧,他们可是很有才的。”泰雷就凭一句话把所有人逗笑了。

    “这样说不无道理,我们正需要有胆魄有谋略的新鲜血液。”泰亚拍了拍泰雷的肩膀,起身准备离开,“过去你老怨我把你和无聊的大人们关在一起,现在,自己好好把握,我先回去了。”

    反复确认国王已经离开并走远,泰雷才压低声音示意玉人江和龙戬凑近点,左瞄右瞥半天不出声。

    “你到底想怎样?”玉人江收回脑袋,往后仰头躺倒在地。

    “人带回来之后,你们两个不在,我父皇亲自下的审判,对沙尔曼亲王的惩罚居然只是罚钱,还让他自行处置参与进来的手下。”

    “国王这么做,你觉得有失妥当吗?”轻罚只是表象,龙戬对此有着别的猜想。

    “不完全是这样,我更觉得沙尔曼亲王是在撒谎,他根本就是黑手的一员,只是事情败露,找了个理由让自己脱身。”

    “我和江在海边时,看见了送走罪人的船。除了沙尔曼亲王的手下,其他人员流失,一时半会他没能力再做什么,也算是他的报应。”

    “可我以为父皇知道后会对他大发雷霆,加上他们本就不和,不光是罚钱…”

    “沙尔曼亲王贵为皇族,无论真假,他干黑心事一旦传出去,丢的就是皇家的脸面,所以国王对外要保全他的名声,对内不过是小惩大诫。”玉人江忽然提高音量,“谁在那门外面晃晃悠悠的,进来说话。”

    没成想真的有人推门进来,是元正。

    “洞察力很敏锐,我果然没有找错人。”看到自己被察觉,元正满意地拍手。

    “被雪皇派来这里平乱,要做的事很多吧。”单脚一振,玉人江坐起身背对着元正,“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我想,向你请教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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