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我们到札幌去吧。那里有着最澄澈的湖泊,还有像月色一样的雪景。我们可以去那里赏雪,也可以盘下一家院落,在院中种一棵樱树。我为你弹琴怎么样?我为你弹东渡、弹樱曲,怎么样?”

    黛香絮絮地说下去,生怕月牙泪再一次在她面前摇头拒绝,好在这一次的月牙泪竟然想也未想,就点头应了下来,又说道:“好。那我们便到札幌去。等到一结束,我们便动身出发。”

    得了月牙泪的应允,黛香总算是松了口气——她知道,月牙泪从不会说谎,更不会食言。

    但天允山风云碑之战开碑在即,黛香也要开始着手拟订西剑流众人与中原群侠对战的名单,于是,她不再多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浮灰,便慢悠悠地离去了。

    只是,黛香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去之后,月牙泪却仍旧在校场上的看台之上,望着黛香离去的方向坐了许久。他只是在想,他曾亲手杀死自己的小弟,明日又要去诛杀自己的挚友,可就在今晚,他得到了心仪之人的承诺——等到诸事已毕,便和他一起度过余生。

    那么他便是在明日死去,又有什么关系?“泪,你真练成冥月血煞了吗?据我所知,冥月血煞需要绝对的无心无情,以求对攻击范围内的人一击必杀,这是月牙一族的终极武学,练成此招之人,百年不出其一。”

    就在月牙泪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听见了赤羽信之介的声音,他回头望去,便见赤羽提着酒坛前来,他动作一顿,还是重新落座,和赤羽信之介并肩坐下,望着中原的月色。

    月牙泪沉默了片刻,才回应了赤羽信之介在方才的疑问:“你也应当知道,对上现在的总司除了此招,我没其他胜算。”

    赤羽信之介闻言,不自觉地便皱起了眉头来:“你真能做到绝情吗?你比我更应该清楚,这招若是失误,就会反噬自身。”

    “相信我。”

    赤羽信之介的声音之中难得多了一丝不满的意味来:“为了救自己的小弟,而选择这条路的你,教我如何放心?”

    “这不只是为了岚,也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自己?”赤羽信之介似乎是有些讶异,竟然喃喃自语着重复了一遍月牙泪的答案,“如果你当真为了自己,从一开始便不该接下这个任务……”

    然而,说到这里的赤羽信之介却猛地止住话音。

    从一开始。真的是从这里开始吗。月牙泪不该接下诛杀宫本总司的任务,可宫本总司也本不该离开。

    本不该是这样的,本不能是这样的。赤羽信之介在心中追根溯源,却反而找不到任何人来怨恨——他无法怨恨当年的宫本总司走得决绝,毫不留情面,毕竟自己的挚友只是想寻得正确的路,寻得一条于他们,于他自己都好的出路来,但同样他也不能怨恨祭司大人和柳生大人,西剑流是祭司大人和柳生大人唯一的生命、唯一的心血,自然也是他与总司的家,若是没有祭司大人与柳生大人,赤羽信之介不会是赤羽信之介,宫本总司也不会是宫本总司。

    赤羽信之介不再讲话了,只是默默地饮了一盏酒。月牙泪坐在一旁,陪他饮,杯盏相撞,发出清脆的玉击声来。

    “信。等这个任务结束……”月牙泪想说些什么,思及黛香今夜同他说的话,却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等风云碑结束,我打算和黛香一起搬到札幌去。那里靠近北海道,更邻近她的故乡,是个好地方。只是,名古屋那边,辛苦你受累了。”

    赤羽信之介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才由衷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月牙泪的肩膀,说道:“名古屋那边,我几时没有管过?你且放心地和黛香去札幌,等到这边诸事大定,我便亲自给你们送上……新婚贺礼!如何?”

    “不,不是的。这样的事情,其实我还没和她说过呢。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所以……我、我先走了!”

    月牙泪起身的动作堪称狼狈,近似于落荒而逃。然而,赤羽信之介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却得见故友的脚步是难得的轻快,像是在禁锢了他许久的樊笼里寻得了唯一一条退路。

    赤羽信之介为自己斟了一盏酒,又冲着月牙泪几乎快要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遥遥举杯。

    逃向远方吧,我的挚友。

    次日,神蛊峰下,伫立风中的人影,仍旧等待着一个终结。宫本总司缓缓转过身,看向他的挚友:“泪……那一招,仍不能让你醒悟吗?你是最惜情的人,否则以你的资质,怎么会练不成冥月血煞?”

    月牙泪别开了目光,没有看向宫本总司,却仍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是,我一直做不到无情,对你,对岚,对西剑流,对很多很多人,都是这样。”

    “泪,炎魔不是值得你效忠的人。”

    月牙泪愣了一下,竟恍然想到上次他们两人站在神蛊峰前交锋时的情形——鬼咒双部联手破阵,神蛊峰结界顿失,他带兵探入之时,竟然见到西剑流失踪已久的雨音霜。

    黛香的信都对那姑娘极为看重,月牙泪到中原后数日便也时常会听到他们提起雨音霜的名字。而在西剑流时,他亦和这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入灵仪式开始之前,他恰站在雨音霜身边。彼时风声呼喝,尘沙飞扬,可那姑娘却默不作声地挺直了腰背,矗立在一片阴森森的月光之中。

    烈风狂沙呼啸着,月牙泪到底是看不下去,抬臂展开黑袍为雨音霜档去大半的风沙扬尘。晦暗不明的光影之下,那姑娘抿紧了唇角,似乎是欲言又止地想要道谢,最终却只是轻飘飘地瞥来一眼。

    她只是出现在这里、这不足以说明什么。

    然而,在这个时候,夜叉瞳却已然气势汹汹地开口,更兼之咄咄逼人的追问:“雨音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也背叛西剑流了?”

    雨音霜当时垂下了眼,嗫嚅着不知如何解释。

    接受敌人的庇佑和保护,是弱者的表现,是背叛的征兆。在西剑流当中,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此战他们仍是大败而归,又或者是,月牙泪有心而为的失败。于是,月牙泪忍不住提点了鬼部和咒部的那两位队长,关于雨音霜的出现,不必多提。眼下只要杀死宫本总司,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但是宫本总司在离去之时又说了些什么?他同雨音霜说,若是就这样回去,你还有命吗?你难道不了解西剑流?

    可你宫本总司又凭什么这样说?西剑流是你的家,祭司大人与柳生大人扶养你长大,甚至你第一次握刀,亦是在柳生大人的首肯与教导之下才得以握住那一柄沉重的竹刀,你又凭什么这样评判你长大的那方故土?

    一想到这里,月牙泪心中涌起阵阵微妙的怒火来,这把微弱的火烧得他心头滚沸,心脏处那几根坚韧的筋脉都跟着痛了起来。

    于是,此时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质问着说道:“那祭司呢?赤羽呢?伊织呢?将他们抛下的你,又算是什么?”

    宫本总司沉默了一瞬,这才缓缓叹息一声,说道:“泪,我始终不愿面临今天这种的局面,如果这是无情,那我承受。”

    月牙泪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来:“现在我终于……终于懂得了你进展如斯的原因了。真是可笑,我因为多情,所以无法绝情;却也因为多情,才能下心绝情。原来这世间,如你,如我,多情的人总是最绝情。”

    他说着便抬起手来,用指腹按上了自己的左眼,他感受到自己冰凉指尖之下,那只眼微微的颤动和微妙的暖意。

    他曾用那只眼,领略过家族最精妙的武学奥义,看过夕阳下最潋滟的长河远山,本也该隔着幻想中的那一树落英纷纷望见正在弹琴的黛香,可如今,他只是暗暗用力,温热的血便带着浓重的腥气从他面颊上流了下来。

    他的世界霎时被分为两半,一半是他十八岁那年便永远萦绕在他右眼前的黑,另一半是如今翻涌着流下的滚烫血色。

    “你这是做什么!”

    故友的声线终于有了那么一丝颤抖起来的波澜,月牙泪低声笑了起来:“我真是悲哀,看不见你,我才下的了手杀你。”

    说着,他旋身上空,手中龙牙短刃挥舞出冷冽声响。宫本总司望着那一道华光,竟然是长叹一声:“空无之境,冥月血煞,泪,你真正做到了。”

    但这叹息也只是维持了一瞬,宫本总司见月牙泪如此绝然,亦是使出豁尽全力的一击,毫无反顾。然而,两相对招过后,却是更沉重的静寂。月牙泪手中龙牙垂地,自己更是因为重伤跪倒在地:“你为什么动摇?”

    滚烫的血从宫本总司胸口迸溅而出,垂落在月牙泪手臂之上,他望向失明的挚友,说道:“对你……我无法绝情。”

    宫本总司已死,月牙泪撑着手中龙牙缓缓站起身来。

    他想到年少之时,他与宫本总司切磋对招,那时候年少意气,却又总是难免针锋相对,总要较出个高下来。是以他们两个人谁也不愿意让着谁先退一步,往往都是信或是伊织从中回护,方才让两人在校场之上停手。

    如今,宫本总司当真在最后关头收梢,他自己却落入了深渊当中去。

    月牙泪叹道:“你永远,是我的兄弟,只望九泉之下再聚首了。”

    黛香坐在房中对着中原六十年来武林中人变动的名册看了许久,终于在几近傍晚的时候,将天允山风云碑之战的参战人选定了下来。

    第一战若是中原派出独眼龙,那便不妨让邪马台笑出战,她当年虽不知六部遴选情况,却也知其□□的威能。第二战便不妨让神田京一出场,他手中长刀虽未必利得过中原的那天下第一枪雷狩,却也绝不至于吃了亏。至于第三场,便让天海光流出战,她到如今为止,就没见过能快得过他手中苦无的人。

    那第四场……

    黛香忽而想起柳生大人手中的地之威。

    西剑流众人皆有灵属之器,只不过黛香所认识的柳生大人向来战意很低,手中地之威也不愿意轻易出手。但黛香和月牙泪他们曾有幸见过那么一次——那时候的宫本总司迷上了习刀,要追求剑之极意。

    柳生大人当时万般无奈,使用地之威为其展示了一次何为刀气纵横,天下无匹——竹林震荡,栖鸟惊飞,天地间似乎都激起了一阵尘埃。

    然而,柳生大人也只用过那么一次,地之威便再未出战。他曾言说,不愿再为西剑流填上一笔血腥的债。

    但若是她说,这地之威足以为西剑流劈开一条生路呢?

    黛香这样想着,在名单之上慎重地写下了柳生鬼哭的名字。

    接着,她收拢了名册,起身离去,掩上房门。

    然而,她一出门,便正撞上归来的月牙泪——他的左眼被生生剜去,只留下一道猩红的血痕,粘附在他的面颊上。黛香咬了咬唇瓣,终究没能抑制住那声惊呼:“泪!你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月牙泪没预料到黛香会在这时出现,脚步一顿,险些踉跄了一下,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怎么能没事!怎么能不担心!”黛香的声线颤抖了起来,她伸手就要去搀扶月牙泪,“你快些去医部,衣川紫医术高明,一定可以……”

    “任务完成了吗?”

    然而,就在这时,炎魔的声音从他们两人身后传来,月牙泪趁着这个机会,收回了被黛香挽住的手臂,转过身去应声说道:“是。”

    “做得好,这次你总算没让我失望。”

    听了这话,月牙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在炎魔面前稍稍颔首,说道:“流主,宫本总司已死,流主是否能放过月牙岚?”

    炎魔幻十郎的表情忽而意味深长了起来,他打量着月牙泪被剜去了一只眼的血泊,慢吞吞地开了口:“喔,你还真是挂心你的小弟。”

    然而,就在下一刻,炎魔幻十郎突然出掌打飞月牙泪,黛香本是站在月牙泪身侧,却只来得及见到一道掌气震荡而来,重创月牙泪。强大的力劲震得黛香有一瞬间的目眩耳鸣,待得那漫长的一瞬过后,黛香看见赤羽信之介冲上前去,却被炎魔幻十郎一掌击退。

    “闪开!功不抵过,你已经让本座失望太多。”

    炎魔幻十郎扼住了月牙泪喉咙的时候,黛香才回过了神来,她嘶哑着嗓音喊了一声流主,便要冲上前去,却被一旁的柳生鬼哭用力拽住了胳膊。

    “……放开我。”

    黛香这样说着,柳生鬼哭却并未放手,然而,黛香接下来的声音早就哑了下去。她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忽而想到入灵仪式的那晚,她被挡在西剑流之外,空中九星聚而又散,她到底没能阻止这魔神的复活,如今的她亦无法阻止月牙泪的死。

    “看在你成功杀了宫本总司,本座就送你痛快上路!你不用担心你的小弟,凡是背叛西剑流的人一定要死,宫本总司是,月牙岚也是!”

    西剑流大殿之中阴寒之气乍起,黛香只来得及看见炎魔起手的那一式,就被柳生鬼哭捂上了双眼。

    可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荒魂枯血断脉。

    西剑流之禁术绝学。

    没有人能在这一招里活下来,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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