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叶知微侧着身面对着他,一只手落在枕头上,一只手搭在被子上,蜷缩着身体,似乎有些畏冷的模样。

    室内昏暗,但窗外有雪光透进来,借着那点幽微的光,他看到她纤长细密的睫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往下是小巧的鼻子和红润娇嫩的嘴唇,再往下是凝霜似雪的脖颈,细白无暇,脆弱又柔软。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她的侧颈上方,却只是悬在那里,并未落下。

    他想起白天触碰到那片皮肤时的感觉,温软细腻,更重要的是,他似乎能触摸到她的脉搏的跳动。

    强烈的,鲜活的生命。看似掌握在他手中,任其摆布的生命。

    但他最终放下了手,没有再碰她。

    她说苏见澄看她的眼神像看野草,却没有为自己争辩,就像是认下了这样的看法。苏见澄是自诩清高的士人,萧慎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在他们的眼里,她的确命如草芥。

    可野火烧不尽的是草芥,霜风吹不倒的也是草芥。能乘着劲风野火将一切燃烧殆尽的,亦是草芥。

    叶知微和他,都是一样的渴望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他们注定与萧慎那样试图掌握别人命运的人互为敌手。

    ……

    次日叶知微一觉睡到自然醒。她懒洋洋地睁开眼,意外地发现温月彰并未离开。

    他半坐着倚在床上,披着外衫,黑发未束,就这么随意地散着,正在翻看昨夜没看完的书册。他这幅姿态分外慵懒,眉目却清隽,冰雪洗涤过一般干净。

    叶知微皱了皱眉,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问:“你怎么还在?”

    他看了叶知微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一早内阁那边来传话,说雪下得太大,路上不好走,这两天不必去了,朝会也暂停。”

    她又闭上眼,声音闷闷的:“大人难得清闲啊。”

    温月彰嗤笑一声,放下书册,道:“别睡了,等下瑶筝就过来了。”

    叶知微只好爬起来梳洗。她坐在妆镜前,想和昨天那样再抹画点暧昧的痕迹,但妆台上的胭脂和铜黛都莫名其妙不见了。

    温月彰见她疑惑,便说:“昨日你说要全部换掉,我就让他们买了,一会瑶筝给你送来。”

    叶知微只好作罢。

    温月彰看她似乎有些惋惜的神色,垂眸露出一抹浅笑。

    他陪着她吃了早饭,又拿着那些书册去书房了。

    温月彰走后没多久,就有婢女领着瑶筝涉雪而来。

    她的手中还拿了一个包裹,走进屋中来,先同她行礼,道了声姑娘好。再将包裹放到了桌上,说:“这是昨天大人让买给姑娘的,都是上京最好的货,姑娘放心用就是。”

    说完,瑶筝又忍不住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比起那夜风雪中见她,她看起来气色更好了,脸色红润,眼波流转间都透着惬意。

    她不由心里犯嘀咕:看起来不像是细作该有的状态啊。

    她想到自己刚来温府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谁的怀疑暴露身份,总是忐忑不安。

    再看叶知微这副模样,还以为当细作是什么滋润的差事呢。

    叶知微打开包裹,只略略扫了眼,也不细看,就眉眼弯弯笑着说:“谢谢姐姐,总是要麻烦姐姐给我送东西,又是梨汤又是胭脂的,辛苦你啦。”

    她嘴甜又俏皮,也难怪温月彰会喜欢。

    瑶筝一边想着,一边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姑娘不必客气。”

    “我觉得你很好,特意跟大人说想要你过来的,姐姐会不会嫌我事情多,不想在我身边呀?”

    瑶筝微微一怔,昨日温月彰让她去买这些女子所用的妆粉时,她就猜到是给她买的,可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呢?二皇子没有同她说过自己,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那夜她送的梨汤,让她觉得自己做事妥帖?

    就如此巧合,温府这么多婢女,她偏偏挑中了同为二皇子细作的自己,让她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她,监视她,顺便离温月彰更近一步。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单纯至此吗?

    瑶筝目光闪烁,轻声道:“奴婢自然愿意侍奉姑娘,只是奴婢粗笨,而且……相貌丑陋,恐怕会让姑娘看着害怕。”

    她低着头说完这段话,不见面前的叶知微有何动静,正疑惑时,忽然嗅得一阵香风扑鼻,她的脸被两只温热柔软的手捧住,轻轻抬起。

    女孩伸着手,将她的脸捧起,左右端详着,清亮的眼眸中满是疑惑,她奇怪道:“哪里丑陋了?”

    花容月貌近在咫尺,瑶筝莫名地失措起来,她想往后躲,可她手下的力度温柔又强势,无论她怎么躲都无法避开,只能任其掌心与自己的脸颊相贴。

    她有些慌乱,感觉脸上升温,又或许是被她掌心的热度侵染。

    “姑、姑娘,”她不敢看她的眼睛,咬着唇呢喃着,“奴婢……脸上有疤。”

    “啊……”叶知微恍然,看向她眉毛上方那道狰狞的疤痕,“这是怎么弄的?”

    “……是奴婢小时候顽劣,在地上摔的。”其实是她早些年替萧慎做事时,有暗箭自眉峰划过,留下了一道疤痕,她受伤惯了,身上伤疤无数,并不介意多一道。

    只是伤在脸上,总归有损容色。瑶筝虽然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但无形之中却觉得这道伤疤让她更难在萧慎面前抬头。

    即使她知道,萧慎根本不在意她脸上有没有这道疤。

    “一道疤而已呀,这有什么,即使有这道疤,姐姐依然很好看。”

    她歪着头,天真烂漫地笑着,伸手抚上那道疤痕。

    指尖所触碰的地方牵带出一阵酥痒,微弱的痒意散去,那早就愈合的伤痕重又泛起隐隐的痛。

    瑶筝低垂着眼,睫毛轻颤。

    “……姑娘说笑了。”

    叶知微又去握她的手,她向后缩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躲避,但再躲又能躲到哪里,手被她抓住,又亲亲热热地握在一起。

    “我刚来温府,除了大人,也没有其他人陪我,姐姐能多陪陪我吗?”

    细嫩的手指轻轻勾着她的手背,似乎在催促她,而她又那样殷切地看着自己。

    她好像没有被人用这种眼光看过,一种被迫切需要的眼神。她本来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瑶筝避开她的目光,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要回握住她,但最终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她低声说:“好。”

    ……

    上京这场大雪不眠不休地下了五天。

    雪积得太深,行车走路都不方便,各部的公务只得暂时搁置,朝会也停了,因而温月彰也难得休息了几天,在外人看来也就是每天陪着新来的美人逗猫玩乐,好似无所事事。

    直到雪停风止,天气渐渐放晴,诸事才重新运转起来。今日有朝会,温月彰很早便出门了,叶知微没有听到他离开时的声音,自顾自睡得天昏地暗,反正也没人敢叫她。

    睡到一半感觉有团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蹭她,她睁眼一看是那只雪团样的长毛狮子猫,索性一把捞到怀里抱着继续睡。

    那猫也十分乖顺,安安静静任她抱着,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真是宠物随主人。她正迷迷糊糊想着,忽然感觉手腕被小猫温热的舌头舔了一下,然后它张开口,轻咬在她的手腕上,不用力,只是用牙齿浅浅地磨,也没什么疼痛,刺挠的痒。

    她蓦地浑身一抖,莫名想到那天温月彰手指掠过侧颈时的感觉。她把猫抱起来举到眼前,小猫的鸳鸯眼清透明亮,恍若一蓝一黄两颗琉璃珠,漂亮得不可思议,它乖乖地被她举着,眼神无辜可怜,好像刚才不是它咬了人似的。

    叶知微盯着它看了半晌,板着脸说:“不准咬人。”

    白猫眯了眯眼,眼珠飘到别处。

    她想了想,又说:“可以舔,不准咬。”

    它像是听懂了一样,绵软的耳朵垂了下来,看着有点蔫蔫的。

    叶知微又抱住它,这次它果然没有再咬人。小猫把脑袋搭在她的手腕上,看了眼刚才自己咬出来的红印,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着。像是试探到了她的底线,点到为止的亲昵。

    她胡乱想着,这点劲儿也跟主人一样吗?

    ……

    当今皇帝在政事上懈怠偷懒,朝会也从原定的一天一次改为三天一次,皇上享乐不理朝政,那事情自然就落在底下的臣子身上。因这场大雪而积压下来的政事也够人忙的了,下午时分便有小厮来跟叶知微说,温大人公务繁忙,这几日只怕要留在内阁,回不来了。

    她幽幽地叹气,有点失望,“我知道了。”

    瑶筝在一旁悄悄打量她的神色,待传话的小厮走后,她才说:“年下事情多,大人连着几日宿在内阁也是常事,姑娘不要介怀。”

    叶知微哀怨地叹气:“没有呢。”心里却雀跃起来,她有什么好介怀的,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去聆风阁给萧慎传消息的时候了。

    正好,她可以好好想想再怎样刺激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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