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离滨江开发区近，沾了点儿开发区的光，在学校附近建了个物流中心。
物流中心的员工和许多在A市漂泊的年轻人都住在附近一栋水泥色的公寓大楼，炸鸡店老板在公寓楼里租了几间房，陈枳就住在公寓楼里，和老板的家隔了两条街。
老板姓杨，A市本地人，年轻气盛的时候也在其他城市闯荡过，铩羽而归后无奈继承了家里的门店和房子，在东区开起了炸鸡店，这几年东区发展越来越好，杨老板的车很快从爱玛电瓶换成一汽大众，最后变成现在40多万的奔驰。
房贷的压力是没有的，炸鸡店的收入在开通了外卖之后是蒸蒸日上的。
顺风顺水了大半辈子的杨老板很轻易地保留了善良的本心，所以在陈枳完全不符合他招工标准的情况下，他看见小姑娘脸上肉眼可见的落寞后还是心软答应了下来。
妻子李遥最初还为这事儿责怪过他，好在陈枳确实如他父亲所说的那样，眼里有活儿，手脚麻利。
小姑娘一直很安静，不像另外两个糙老爷们儿休息时自顾自地打游戏刷美女直播，干活时嘴皮子停不下来。
陈枳只比自己的儿子大四岁，上班却比老员工踏实太多，对比实在鲜明，杨老板和李遥想不关注陈枳都难。
来这儿的时候陈枳身上身无分文，连买个喝水的杯子的钱都没有，大半个月过去，连帮工的老母亲都给自己儿子送了次水果，这么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才出社会，却从来没见家里人来看过她。
夫妻俩暗中观察陈枳，发现她总是在休息时间啊望着窗外的人流出神，越看越心疼。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陈枳从猫眼往外看，只看见一个透视畸变了的巨大西瓜屁股。
西瓜被放下，一张稚嫩的笑脸突然冒出来，“小枳姐姐，妈妈让我来送西瓜。”
陈枳这才打开门让李智进门。
宿舍没什么家具，陈枳从小冰箱里拿了可乐，让李智直接坐在床上喝。宿舍里的饮料和零食全是给李智准备的，陈枳自己从来不吃。
“小枳姐姐，快快！”李智挤眉弄眼地暗示陈枳，陈枳拿出陈亚鹏给她的旧手机解了锁递给他。
杨老板虽然自己热衷于刷短视频，但出于为儿子视力和学习着想，并不允许李智看太多电子产品，对李智手机管控得十分严格。
陈枳在阳台把西瓜切了端进屋，怕李智追漫画忘记了时间，提醒道：“只能看一章，太久了，李姨会担心。”
“放心吧，我已经摸出规律了。”李智一边津津有味地滑动手机，一边喝可乐，“只有超过半个小时妈妈才会问我干嘛去了。”
“嗯，你自己注意时间，就好。”
陈枳还是不太会说普通话，为了咬字清楚，常常断句断得很奇怪。
她打开了从废品站10块钱淘来的床上桌，拿出纸笔画上次李智设计的角色。
在山里的学校时，陈枳性格内向，成绩也一般，唯一的存在感就是每星期一换的黑板报。
陈枳天生就能把线条画的直且流畅，把圆画得很圆。她出的黑板报总是比其他班的漂亮许多，每次画画都会引起学生围观。
人总是越擅长什么越喜欢什么。陈枳拿到杨老板预支给她的工资的第一件事儿不是买水杯，而是买本子和笔。
李智偶然看见她用铅笔快速地临摹出一幅网上热度很高的动漫人物后，惊喜地问陈枳能不能帮他也画一张。
其实那副画临摹的并不高明，笔触幼稚，许多地方比例也有问题。
但李智一直恳求她，陈枳想着反正自己也喜欢画便答应了，从最初的简单临摹到李智指定相应的服装发型和动态，这已经是她给李智画的第六幅画了。
李智不知什么时候看完了漫画把脑袋凑了过来，赞道：“小枳姐姐，你也太厉害了。”
陈枳自己画的多，也比李智看的出来更多问题，她实在觉得自己的画并不怎么厉害，下意识便回：“其实很一般的。”
李智一看就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和李瑶一样勇于表达，善于夸奖。
“怎么会？我把你的画发在网上很多人点赞呢，而且大家都说你越画越好了，他们特别期待你这次画的画。”
听到有很多人期待她的画，陈枳一下子感到自己对那些素未谋面的网友有了责任，她暗下决心，以后每天要多画几张练习，努力提升画技。
陈枳因为害羞有些脸红：“我会，努力画好的。”
李智见她神色认真，给她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粉红色的软件，他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姐姐你看，这个软件上有很多免费的教程和资源。”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我之前跟着画没什么效果，但我觉得对你应该有用。”
陈枳用手机是李智和李遥一点点教会的，她对李智有种盲目的信任，听了李智的建议当即决定好好看一下软件上的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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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玉这个月已经挂了房迎曼三个电话。他知道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所以看见银色的玛莎拉蒂停在校门时，他的神情很淡定。
秦天，林业成和黄鑫拎着书包走在范玉前面，看见熟悉的车时心里都是一震，三人对视一眼，秦天想开口说些什么，范玉抢在他前面冷硬地开了口，“不用。”
“那我们在滋色等你？”
“不用。”
范玉这些年的回答永远都是不用，另外两人都知道开口只会被他拒绝，只有秦天不识趣地每一次都问。
“好吧......”
秦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范玉这才走到那辆停得蛮横无比的车前，车窗摇了下来，保养得体的女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看起来清冷矜贵。
范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人，知道她已经濒临崩溃了。
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关门的瞬间，车子飞速启动。
范玉不得不提醒：“学校附近的交警很多。”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晃过，罗盘上车速直接飙到了120码，公路上原本散漫的人流受惊，一时尖叫声四起。一个女生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没注意到身后疾驰而来的车依旧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车身与女生的距离转眼就不足两米，女人没有丝毫减速或者刹车的意思，车与人就要相撞，范玉在最后一刻将方向盘往左转了半圈。
车身险险擦过女生的书包，巨大的惯性让女生重心不稳摔倒在沥青路面，万幸只擦伤了手掌和膝盖。
范玉面色难看，语气嫌恶：“你想杀人能滚远点儿别在我面前吗？”
“我管不了了！”女人突然尖锐地大吼，“我含辛茹苦生养的儿子竟然这么对我！别说是撞人，就是我现在就要死了我也不在乎!”
范玉嘲讽一笑，说出来的话恶毒得不像个儿子，“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你不在乎？”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你只是不在乎别人，你怎么可能舍得去死。”
话音刚落车子踩了刹车，两人被惯性狠狠往前一晃，房迎曼取下墨镜，露出通红的眼睛：“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几乎为你付出了全部！——”
范玉抬头看向房迎曼，嘴角讽刺的弧度愈发明显：“几乎？你挺会用夸张修辞的。”
刚才那一晃把他的额前的碎发晃乱了，几缕发丝遮盖住范玉的眉眼，他眼神空泛，嘴角的弧度突然放平：“别这么恶心我了。”
房迎曼一双美目暴起，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盯着盯着愤怒的神色突然急转变得极为委屈：“妈妈爱你啊……儿子，妈妈爱你。”
房迎曼双手急急地抓住范玉的胳膊不住摇晃，嘴里不停重复着我爱你我爱你呀。
范玉没有抗拒，任由房迎曼对着他发疯。他看起来不为所动，表情冷漠，哂笑了一声。
范房夫妻俩纠缠了四年，房迎曼使出百般手段，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最终也还是狼狈地离了。她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在促成离婚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就忍不住眦目欲裂地恨，恨完了又万般后悔地说爱。
范玉心里半点起伏都没有，看着眼前对着他不住说爱的女人只觉得可笑。
他没克制住，眼里竟真的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妈妈眼神可怖地疯狂表露爱意，儿子不为所动的微笑……两人看起来一时不知道谁更疯一些。
房迎曼的病情其实是一点点加重的。
小的时候只是看范玉看得比较严，不让他去同学家玩，后来演变成禁止范玉参与一切班级活动，最后变成时时刻刻监听范玉的一切。
从五年级开始，范玉的钢笔，书包，手表，鞋子，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藏着录音器或者定位器。
由于范玉的成绩永远一如既往的优异，等常年和妻子分居的范程光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快被逼疯的时候，范玉已经养成了现在孤僻怪异的性格。当然，范玉跟着他，性格也未必会比现在好多少。
在学校附近又是飙车急刹又是闯红灯，交警带走房迎曼时，她大概已经恢复了神志，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
“儿子——”
范玉脚步未停，无视身后的哀叫，和警察说明情况后径直离开了。
早该这样的，他想。
漫无目的地走在学校附近的步行街上，手机响了又响，范玉在微信上发了个句号给秦天才总算安静下来。
他既不想回家，也对公司感到厌倦，胡乱挑路走，一个人越走越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旁边的超市门前的电视放着老电影，这个点儿已经下班了，不少工人坐在超市前看电影打发时间。
范玉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太过无聊，总之他坐下来看完了电影。
陈枳在李智走后点开了他推荐的绘画课程。
讲师在第一节课说了需要准备哪些材料，板绘和指绘的需要准备平板/手机和触屏笔，下载绘画软件，纸绘的需要准备铅笔、勾线笔和马克笔。
陈枳虽然有手机，但从没指绘过，最终还是决定练习纸绘。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下楼想看看超市里有没有马克笔卖，陈枳从超市另一个人少的入口进去，逛了一圈只在超市里找到了24色的水彩笔，最后失望地空手而归。
往回走的巷子里有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池，陈枳下楼时没注意，回去时才发现垃圾池里站了一个披着编织袋的流浪汉。
陈枳见流浪汉并不翻找垃圾，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盯着她，不由觉得有些害怕。她加快了脚步，偏偏楼道的门已经锁了只能站在楼下等电梯。
余光看见流浪汉在慢慢朝她移动，陈枳焦虑地跺了两下脚。
她的危机感是对的，就在电梯到的一瞬间，流浪汉突然扑了过来。
“啊——”
陈枳惊呼一声往人多的超市跑去，没想到流浪汉比她动作更快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救命！！”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陈枳害怕地闭上眼，下一瞬，她被揽进一个气息干净的怀抱。
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陈枳睁开眼，看见流浪汉狼狈地倒在电梯门前，动作艰难地爬起来后一溜烟跑了。
她的眼泪挂在眼角，劫后余生般地大喘气。
“陈枳？”
身后的怀抱坚硬温暖，陈枳愣愣地抬头，头顶的灯光打下来，少年的轮廓冷漠，面容看得并不清楚。
范玉退开两步，“居然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