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渐次照亮客房的每个角落。

    荷香倚在床头和妹妹说话:“以后,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

    “那将来要是过不好,你会怨元姨吗?”菡香正拧了帕子给荷香擦脸,闻言顿了顿。

    荷香恓惶道:“我……我可没想过……我怎么会怨元姨呢。”

    她不是个有主见的,昨日不过奋力一搏,往后过会不会抱怨?其实说不准。

    菡香深知她的脾性,见她说得犹犹豫豫,轻轻叹了口气,劝她:“咱们没什么本事,是元姨帮了咱们,咱不能忘恩负义。”

    姊妹两个正说着,院子里又传来几道声音,接着门推开了,是曹老安人、张娘子、小曹氏等走进来。

    昨夜关城门前后曹老安人才接到信儿,哭了一宿,早上饭都没吃就来了。

    她几步走到床前,揽过荷香,扳着她的脖子看那伤口,大哭道:“我的荷姐儿,你可受了大罪了。”

    荷香忍不住又哭起来,小曹氏忙劝着:“可不敢哭,伤了眼睛。”

    众人慢慢劝解住了,才坐下来说话。

    曹老安人先感谢顾观月:“为了这孩子,劳累你费心了。”

    顾观月同张娘子坐在窗下春凳上,张娘子怕曹老安人嗔怪,闲事哪有那么好管的,轻不得重不得的。

    于是替顾观月描补回道:“安人别怪她孟浪。”

    却不知曹老安人真心谢她。她年纪到了更看重实惠,早觉得陈家不好,长痛不如短痛。

    人生那么长,过十年二十年回头瞧,当下看着了不起的事大多都算不得什么,不过插曲而已。

    于是揩着眼角说:“谢她还来不及呢。自从知道荷姐儿受的那些苦,我日日挂心,如今一了百了,不过是从头再来。”

    菡香听到这里也插口道:“一定不怪的,我姐姐也不怪。”

    顾观月见她两个真心不介意,也不待荷香表态,便将她的打算说了。

    先让荷香在花满蹊养好身子,过一两年自己想清楚了往后的路,或再嫁或自己找个事做,都使得。

    这期间,可以跟张娘子作伴,想要识字、刺绣抑或种花,都有现成的师傅。

    荷香听了就要起来给她磕头,叫顾观月按住了,劝她:“万事不急,先养好了再说,别怕。”

    张娘子便与曹老安人说:“昨儿回来元娘跟我商量两个孩子的去处,她姊妹们信我们,我就把孩子带好了,保管健健康康还给你。”

    又不免感慨:“也不知陈塾师那样人家,怎么就做出这种事来,外头都道乐善好施,急公好义的。”

    顾观月冷笑。

    这事并不奇怪,就有那等人家,怜贫惜弱只对着外人,对自己家里人反倒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这种就不是真的好人加家,对外也是为邀名,不是真的心善,说到底都只为自己。

    张娘子有此一问,实在因为她一生所见都还算好人。

    曹老安人倒是明白,也不想多说,只啐了一口:“什么好人,虚伪至极。”

    这边不及细说。倒是袁澄见她们说完了,顾观月走出来,便问着:“就这么放着陈家?”

    依他的意思,得先把陈家的罪名按死了,不能由着他们出去乱说。

    这样自家娘子接人出来,替人家出头的事才更有由头。

    顾观月不知他心底的意思,便笑着问他:“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袁澄拉着她的手站在院子里吹风,细细说到:“不必做什么,传些话出去手到擒来。让陈家别到外头乱说。昨日事了,我看荷姐儿不像个能报仇的,咱们不必掺和。”

    顾观月任他牵着,两人出院门走到园子里去,一路赏着花。

    边走边将这事慢慢说定了。

    过两三天就有话传出来,村里人都说:“没人性的,把儿媳妇当外人。”

    陈家人走在路上都不敢抬头。依他们说,倒觉得自己有苦难言,倒赔那么些钱,还叫人说闲话。想去花满蹊说道说道吧,又没有实证是她们传的话,就有实证也不敢再去招惹,只得罢了。

    自此荷香、菡香就在花满蹊住下,日常伴随张娘子。

    张娘子教两个人识字儿、刺绣,荷香都学得差强人意,倒是菡香颇有灵气,又肯用心,张娘子得了个好徒弟,也自欢喜。

    又忽忽半年,某日大春突然来花满蹊求见。

    他自从捞起荷香后,不知怎么转了性子,求着他舅家借了十几两银子,做起贩货的生意,半年就在镇上积攒了个小小的杂货铺子,自觉也能养得起家了,打听了荷香在花满蹊,于是来求娶。

    他上无父母,为人仗义,那时又有了产业,荷香自思两人也算有了肌肤之亲,有这个男人可依靠是件好事,于是也愿意,便点了头。

    曹老安人撵着李太公多方打听了,通知李二娘,年前将她女儿嫁了过去。

    人之际遇、选择,顾观月也并不愿意样样插手。

    见这回她家里人都愿意,大春看着是个好的,什么也没说,给荷香陪送了一百两银子,加一套银首饰,送她出了门子。

    这都是后话,且说回来。

    顾观月这里将荷香安顿下,因在花满蹊耽误了一晚,第二天晚上便与袁澄赶回宝应县。

    袁澄将马丢给车夫,一撩长衫跳上车,钻进车厢一定陪她坐着,打趣道:“娘子辛苦了,我给娘子捶一锤。”

    说着将手放在她肩上,作势要给她捶。

    顾观月嗔他一眼,牵牵嘴角,并不开怀。

    袁澄正是为了劝慰她才进来的,她已有两天不大见欢颜了。

    揽过她亲在额角,让她依偎进怀里,将她的头垫舒服了,便道:“可是累了?还是心里头不得劲?有什么想头跟我说说,别一个人闷着,闷坏了。”

    顾观月在他肩头闷闷地说:“你说,这些好好的女孩子凭什么要受这么多不公呢?在家要让着兄弟,出嫁要依从丈夫,任何事都将自己放在最后。一生好像是写满了‘依靠',依靠别人的善良,依靠嫁人的运气。世人赞她们顺从、贞静、贞洁,从没有人这样赞美一个男子。”

    她越说越气,狠狠地锤了袁澄几下。这不公的规则,都是男人定的。

    袁澄忙抓着她的手哄到:“好月儿,不是我。我最佩服月儿至坚至强,什么柔顺柔弱的,我月儿才不是。”

    顾观月嘟着嘴哼了一声,还是不能开怀。

    袁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听她接着说到:“我也不是心善,我就是……不甘。荷姐也好,其他小娘子也罢,都该自己给自己做主,这个破世道!”

    袁澄并不觉得她的想法惊世骇俗,他一贯觉得人与人没什么分别。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穷的、富的,为官做宰的、街边乞讨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天道之内,还有人为。

    于是随口问她:“若说自己做主,却又怕她撑不起来。”

    顾观月抬头说:“所以要让她跟着娘学认字,看了书懂了更多道理,就有望自己立起来。就算她只跟着学几针刺绣,也能靠自己过活,这就有了底气。”

    说到这里,她重重地叹口气,安静了片刻,才又道:“可我也只帮得了这一个。”

    袁澄安慰道:“不是,你还帮了她妹子,再往前你还帮了蒋娘子。若你愿意帮更多人,我总支持你就是。”

    顾观月犹豫了片刻,故意问他:“我还想赚更多钱,还想坐稳行首的位子,还想帮更多小娘子。以后花满蹊,要多招些女工……是不是太要强了?”

    袁澄只觉得此时她充满了光辉,她有最柔弱的身躯最无畏的心。

    他将她紧紧搂住,笑道:“不会!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

    两个人安静地相拥一会儿,袁澄的发丝垂下来扫在顾观月脸颊上,她随手抓住绕在指尖,问他:“你想做什么样的人、做成什么事呢?”

    袁澄爽朗道:“人生百年忽忽而过,我少时只愿能从心所欲,见识更多风物,认得更多有意思的人,别的都可有可无。自打认得你,就想着若能与你一起畅游人间,才不枉此生。”

    顾观月终于有了笑模样:“也不知你这样一个人,人前看着端方君子,怎么背地里这么会哄人。”

    袁澄落一吻在她唇上,含糊道:“我跟娘子,可不能做君子。”

    说着便轻柔地、试探地、缠绵地吻住她,极尽安抚。

    顾观月在他怀中渐渐安下心来。

    不知过了几息,两人才慢慢分开。

    月亮透过轩窗照进来,影影绰绰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只有相濡以沫的美好还残留在唇上,两个人突然吃吃地笑起来。

    静春和时鸣坐在车辕上,轻轻说到:“两三天了,可算见到笑模样了。”

    还得是姑爷会哄人。

    马蹄在官道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很快进了城内,回到袁宅。

    顾观月先去梳洗,袁澄就去向他娘说明情况。

    朱娘子趁着顾观月不在跟前,对着袁澄抱怨:“你媳妇也太要强了些,别人家的事,她强出的什么头。一个不好还要落埋怨。”

    袁澄笑着说她:“娘今日说这话了,当日我不在,舅家之事需要人相帮时,月儿也算强出了头,怎的那时不说她太要强呢?”

    朱娘子气道:“怪道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但凡我多说一句你媳妇,你就派我的不是。”

    却见顾观月洗漱完,撩了帘子进来,故意问道:“阿姑说我什么啦?让我听听。”

    有误解她喜欢当场解决,深信“事无不可对人言”,最怕就是藏着掖着。

    朱娘子已习惯她直来直往,只顺着说下去:“正说你该多多呆在家里,趁早养下个孩子来,我也好含饴弄孙。到时候就把我手里田产铺子都给了你。”

    袁澄故意奇道:“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只给她田产铺子,倒不给我。”

    朱娘子知道他故意打趣,本不欲理他,不过她自有一番道理,便说道:“婚姻之事,两姓合一姓,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子嗣传承,那媳妇没进家门的时候是外人,进了家门就是内人了?不是的,只有生了孩子才算是自己人。既是自己人,就该以自己人对她,我的田产铺子给了你媳妇,将来就是我孙子的。给她给你,不是一回事?还吃你媳妇的醋。”

    她这么一说,倒还挺自洽。

    顾观月抿嘴笑了,捂着小腹轻声道:“阿姑这就备下田产铺子吧,孩子……或已有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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