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顾观月并未回家,她与林芜还在城内逛着。

    之前她二人在茶楼安坐,茶也吃了,饭也吃了,站在临街的窗口,看着外面热闹,林芜便约她:“顾姐姐,你好容易来一趟,日常想约你还得下帖子。今儿咱们外头逛逛去吧?”

    顾观月看外面日头好,也没有寒风吹着,自然说好,答她:“那就弃了马车,东市逛去。逛完了那边,咱们回转这里,刚好隔街维扬书坊,把你要的书买了。你家里可拘束你?你戴好帷帽,不要让人瞧了去。”

    两人便叫了茶博士会账,起身去街上玩。

    大街上人来人往,因是过年,城外的人进城采买,在外行商的人归家,也来街上耍,比之往常热闹百倍。挎篮的,挑担的,骑着马的,牵着牛的,人人面上洋溢着喜气,不时有人停下来打着招呼:“哟,回来了,今年收成怎样?旁边楼里喝一壶叙旧?”也有人问着好:“提前给您拜年了,新年承喜,鸿运当头。”

    两人走在街上,往南是一可并行两辆马车的宽桥,林芜街上来得少,站在桥上,指着另一侧的渡口问:“顾姐姐,那辆大船是做什么的?看着黑乎乎,也没个棚儿。”顾观月答她:“那是运砂石、木料等的大船,船底下有住人的小仓。你看那几个圆孔,是他们瞭望和换气用的。他们停在渡口,约莫是要买些吃食,那提篮子卖饼的,不是正上船呢。”

    两人说着话再走几百步,便听到更多的吆喝声,往东一拐,过了一个大石牌坊,就是集市街。当头是几个布匹铺子,在自家门外摆起摊子来,妇人们围着摊子选着布匹,两人外围瞧了,都是染花的粗布,也不细看。往内走是对着门的两家生药铺子,也在外面摆着摊子,围的人少些,也比平日热闹。

    两人一径往里走,过了成衣铺子、铁器摊子、茶叶摊子、面果铺子等处,便看到一座大银楼,林芜高兴地拉她进去。这会儿银楼里也热闹,娘子们小娘子们挨挨挤挤地看着柜台里,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她俩进来也无人招呼,只等她们有看中的唤时,才会有人近前。

    林芜看着琳琅满目的东西,只相中了一支碧玉镯子,一问价格需得百两往上,她伸伸舌头小声道:“我就说我看中的必是好的,可惜我只带了五十两银票,没法买它了。”

    顾观月于这些上不大用心,也看不出好坏来,就说:“那你记着,改日让家里大人来看看。”忽听林芜又道:“顾姐姐,你头上这钗好看,这鸟儿雕得怎么如此精致,那眼睛里镶嵌的是红宝吧?哪里得的?”

    顾观月轻抚头上金钗,想着袁澄,随意答到:“是旁人送的,我也不知。”

    林芜一会儿就转了兴致,只为两人各买了一只珠花,又买了散珠子预备自己回去串着玩,便从银楼里出来。因再往里是菜摊、肉铺和鱼虾干货铺,气味难闻,两人便转回来。

    不一时又到了向阳街与文昌街的街口,便是维扬书坊,顾观月便说:“为着欠你一套书,陪了你一天了,可快去看看吧。”

    两人进了书坊,这里也热闹得不行,任谁到了年节上,都爱多花些钱。孙掌柜见店里人多,已经让人将摊子摆到了街面上。

    他老人家一心几用,虽在柜台内看着账,一眼瞅见顾观月进来,忙迎上来,问着:“顾娘子来了?要看什么?鄙店东家在楼上,可亲自带着您看。”他见顾观月身边跟一陌生小娘子,是以说得隐晦。

    顾观月笑道:“要一套静山居士话本集子,今年新出的那版,劳孙叔让人找找。”

    孙掌柜引着她往里走了两步,笑道:“不必找,就在这里了,因只剩了两套,东家便让小老儿留了出来,说怕万一有朋友要。今日可巧。”

    他一边将那书匣子拿过来,一边又说:“这是鄙店与静山居士签契,由我们自己安排雕版,添了图画重新付印的,如今不只我们店里卖,连别的书铺都进了,也都卖完了。都是我们东家有眼光。”

    顾观月听他一口一个东家,心知他有意为袁澄说话,偏问:“给了我们,贵东家别的朋友再来问,岂不耽误了?”

    孙掌柜便道:“给了顾娘子,当是无碍的。不若楼上请坐,可与东家一叙。”

    林芜问到:“顾姐姐,你与他们东家认识?”

    “嗯,认识。”顾观月抬脚,拉着她的手,跟着孙掌柜上楼来。

    袁澄听着敲门,叫声进。听孙掌柜说着:“东家,是顾娘子来了。”抬头便看到她,真是意外之喜,忙站起来迎她,带得桌子轻轻移了一下,桌上茶碟响动。

    顾观月笑吟吟地:“袁当家的,借问你这里两套静山居士的新书,可方便舍了我,我答应了送这妹妹。阿芜,这是维扬书坊袁当家。阿芜?”

    林芜看呆了。眼前这人风神秀异,冰清玉润,如明珠在侧,朗然照人。他对着自己一笑,当身之衣着、环佩,乃至整个房间的阳光,都似失了颜色。

    见她失神,顾观月不由一笑,袁澄这厮长得好,日后有的小娘子瞧,她若在意,那就有生不完的气了。

    林芜愣了一瞬,被顾观月唤醒,也移开眼睛,羞红着脸道:“顾姐姐识得这般人物,如今才带给我瞧。”

    她觑见袁澄神色,见他一味盯着顾观月傻笑,仅对自己点头而已,哪有觉察不到的,心中遗憾地不行,还得体面地招呼:“见过袁郎君。”

    袁澄回过神来,招呼她二人坐下,他自己特意移了凳子,坐在她身旁。

    这才就着顾观月先前的话说:“你要什么,只管让孙叔拿给你,还要特特问一句,如此见外。”

    又低低在她耳边跟一句:“惯知道怎么伤我的心。”顾观月斜他一眼,掩口直笑。

    两人亲密无间,屋内虽有个林芜,也似没有,林芜只觉得自己多余。好在袁澄闹了这一下,也端坐了,煮茶来于她们吃。

    顾观月看他娴熟地摆弄茶炉,烫片、焙香、洗杯、烹茶,如行云流水,不一会沉香熟水就好了,只觉怎么都看不够。

    正欲饮时,忽听得门外有人问:“表哥可是在这间?”房门“吱吖”一声被推开,来的正是朱宜慧。

    今日宜慧出来采买,原定的袁澄陪她走几间衣铺,不料早晨平安来回,说袁澄有旁的事,只能怠慢了她,由平安陪着去逛街。

    朱娘子见她新来,又值年下,必要赶着这两天给她做衣裳,气得骂了平安一顿,叫了自己的丫鬟柘枝,与平安一起陪着宜慧出门。

    他们三人逛了几间衣铺,都说年前恐赶不及了,于是只好到成衣铺子,柘枝拣好料子好模样的挑了三四身,嘱咐店家:“量了体,这两天赶着改好了,送到袁府去。”

    忙了半天,半下午才略吃些饭,宜慧有意找袁澄,就转到维扬书坊来。

    此刻推门,见屋内坐着三人,袁澄穿一白罗织金茶色镶边大袖衣袍,束发戴玉冠,端坐桌前。靠他坐着一个小娘子神采焕发,眼神晶亮,气质不俗,又一小娘子挨她坐着,正拈果子吃。

    她心里一凉,讷讷道:“原来表哥说有事,是这事。我打扰了。”

    袁澄见是她来,颇有些过意不去,忙问:“三妹妹买好衣裳了?来坐,等下一同回去。”要招呼她坐下,又对后面跟着的柘枝道,“为表姑娘端把椅子”。

    这一张小桌,刚好可安四把椅子,他原与顾观月离得近,林芜与他隔了一段,此刻再安上一把椅子,宜慧便恰好坐在他旁边,与顾观月斜斜相对。

    她一眼便瞥见顾观月头上嵌珍珠红宝的金钗,那是袁澄在来的船上反复把玩过的。

    她那时还抱着点念想:“不知有没有机会戴在头上。”原来是送给这小娘子的。

    宜慧坐下来,顾观月与林芜不便就走,与她厮见认识了,坐着喝了一回茶,说些街市上的风物,也听她说一说扬州城里过年的热闹,这才告辞。

    袁澄起身送她至楼下,顾观月见林芜行到门外,她站在门内,一指头点在他胸口,低低道:“袁大郎,你有几个表妹啊?”

    袁澄见她有醋意,笑着道:“你放心。”两人这才别过。

    回转楼上,见宜慧站在窗口,便有意说到:“那穿姜黄色褙子的小娘子,那是我给自己选定的媳妇儿,等除了服就要请母亲提亲去的。你看着她可好?”

    宜慧回头默默看他,并不回答这话,只说:“我们回家吧”。

    这边顾观月与林芜回到茶楼,看林芜登车去了,她才对时鸣道:“叫上你静春姐姐,咱们回去吧。”

    刚才她们逛街,叫静春去了几处酒楼,欲打听他们行会里可有关于新政的消息,可惜静春还是新面孔,并未听到有用的。

    林芜戴着一套书和两盒子珠花、珠子回到家,见了她娘,先把今日花费交代了,问:“爹爹呢?他要我交好顾姐姐,我与他说一声去。”她娘道:“你爹在前头有客人,晚间回来再说吧。”

    此刻,林家铺子二楼,林当家坐在主位上,屋里另坐了两个人正在说话。

    林当家的手执茶筅手腕飞速转动,专注地盯着茶沫,半柱香后将茶筅往盘内一扔,道:“碧水绕青山,成了。你二人刚才说什么?”

    其中一人道:“正在说,那花满蹊的顾娘子,着人打听入会的规矩。”

    另一人道:“明年市面上要肃清交易,咱们正愁不知道怎么治她,如今就是机会,还能叫她钻了空儿?擎好吧。”

    林当家的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行里规矩,若能尊行规、出行费,再按着官府要求缴税,就可让人入会。若为了为难个小娘子就劳动行里诸位改规矩,不让她进来,倒显得我们小气了。咱们所做一切,为的是规矩,是税费,是县太爷,可不是为她顾娘子。”

    第二人忙赞道:“还得是行首,着眼大。咱们也不是要跟她计较,只是……到底是有些不知高低了。自秋里,多少人都在说顾家花满蹊,眼看要挤了咱们苗木生意了。您大人大量,得替大伙儿教教她。”

    林当家的便道:“可不要小瞧了这女子。自古凡女子做事,能做大的,必有常人所不及之处,要么有大智慧,要么有大毅力,要么……背后要有大人物。”

    还是第二人,笑容逐渐猥琐:“就那几个人,也算不得多大。首推训导官李蔚嘛,那是大伯哥,肉烂在锅里。乡手书吴恒,那是咱们也熟的,哪年不吃几回饭。还有一个维扬书坊袁东家,若说以前,那称得上宝应首富,现在嘛……”

    林当家的道:“还有县衙一层关系,她与县尊夫人有些瓜葛。”又问第一人,“可是打听到你那里去了?”

    那人回:“正是,广源客馆邱掌柜家娘子问到我那里去的。”

    林当家的便说;“是了,你们离得近些。听他们讲,顾娘子的生意,也算从广源客馆做起来的。今年倒也罢了,做做酒楼、客馆的鲜切生意,与咱们冲突不大,明年……先抻一抻,教她懂懂规矩。”

    二人听话辞去。

    至门口,第二人对第一人拿手比划一下楼上,说到:“话再好听,也还是要整治那小娘子,你就不用撮合了。”

    第一人道:“嗨,我就帮着问一句,僧多粥少,谁管得了她呀。”

    二人说着话也散了。

    林当家的在楼上,看着他二人从檐下暗处走到灯笼的微光里,双双拱手告别,在夜色中慢慢走远了,心道: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宝应的盘子也就这么大。顾娘子,倒要看你怎么出招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