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吴恒私宅内,红儿整治了几个菜,为他三人上了酒,自行退下。

    吴恒与斯黎你一杯我一杯,不用别人劝,都喝得上头。袁澄因在孝中不便饮酒,只闲坐饮一壶清茶。

    也是他三人倒霉,都遇上不顺心的事儿。

    这个想:“世事无常,我整付家业几乎全给了大伯,甘愿退守到老家来,原以为已是最坏的境况了,不想原来事情可以更坏。”

    那个想:“我如今已近不惑,仍旧膝下空虚,家中娘子身体每况愈下,心爱的女人只能藏在外头,人都说我风流,不知我心中苦也。”

    斯黎悲声说到:“我阿爹天天逼我上进,嫌我排不到头名,阿娘天天逼我相亲,我看中的小娘子她又绝计看不上,苦也。”

    吴恒也斜着眼瞧他,道:“你这算什么,你还逃得脱,我早已经捆牢了。”

    袁澄又给他盅子满上,也问:“你看上了谁?莫不是顾家小娘子?为兄跟你说,她成过亲,如今孀居,你娘必不肯的。”

    “竟是个寡妇吗?袁大哥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莫不是自己看上她了。”斯黎伸手去抢酒壶,戏谑盯着袁澄,袁澄偏不答他,移了视线。

    斯黎与吴恒喝到酩酊大醉,都趴在桌上睡着了,袁澄也倒在榻上。红儿轻手轻脚进来,给熏笼添了炭,又给每人搭上一床棉被,悄悄退了出去。

    且不论别人。

    顾观月没这些闲愁,她正应约与李修去青莲寺。

    青莲寺一苦和尚,听李修总唠叨四娘的生意,荐了个好花匠。

    顾观月得知有良师可求,连等了十几天,这日就带上自己养的两盆水仙花,加一份桃酥点心,直奔县城而去。

    先至李府会齐李修。曹老安人等都在,小曹氏在里间与杏姐儿、芳儿剥板栗吃,见顾观月来,几人都笑着相迎。

    顾观月细看小曹氏,见她起身时肚子已大如鼓,她不错眼地盯了许久,小曹氏知她好奇,就拉过她的手覆在肚子上:“正动呢,你摸摸。”

    她便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也不敢多碰,离小曹氏远远地坐了。她两辈子都没经过生娃这件事,从来都怕孕妇不小心磕着碰着。

    曹老安人和小曹氏一阵大笑,说:“到底是个小娘子呢,还是怕这个”。

    这里寒暄过,顾观月给曹老安人留下一盆水仙、一包点心,她捧了另一盆水仙花,随李修出门。

    到了青莲寺,小沙弥素青带他二人往一苦小院中去。顾观月与素青闲话:“小师父好似长高了些。”

    素青笑得见牙不见眼,摸着光头说:“女施主好眼光,袁大郎前日还说我近半年长高了两寸呢。我还重了些,袁大朗说这样更威风。”

    原来袁澄前日来拜会一苦,亲与素青丈量了身长。

    顾观月看着素青肉嘟嘟的脸,笑道:“很是。”

    及见面,一苦将一孔姓老翁引荐给他们。

    顾观月细看,只见那老翁头发灰白,面上饱经风霜,说是五十来岁年纪,看着比李修还老相些,只一双眼睛精光烁烁,浑不似这个年龄的样子。

    这孔老翁本是宝应县郊的农民,数十年前战乱之时逃荒到汴京一带,飘泊在外几十年,如今想要叶落归根,便回转家乡,寄身在青莲寺,接了寺里菜园、花木上的活。

    自他来了,寺里花木长得更繁茂齐整,连寺后菜地都增了产量。

    一苦与他闲聊,才知道他原为人做了十几年花匠,这才为他们牵线。

    老翁原来存身的主家有些来历,他便颇为自矜,见顾观月年幼,也不甚热心。

    李修察言观色,将桌上的水仙花往前推了推,笑对一苦说:“元娘小孩子家,没什么好物件伴手,给大师带了一盆水仙来。大师看这花怎样?”

    一苦大师眼中闪过赞许,笑道:“小娘子有心了。我看这水仙种得极好,难得造型雅致,花朵繁茂。孔老头,你也看看?”

    孔老翁自然早已看到,见他二人递话便接过来,对顾观月说:“小娘子这水仙花养得也算不错,用了些巧思,不妨讲讲如何养的。”

    顾观月心里知道,这是一层考验,便一股脑把平时自己悟到的经验都说了:“我这几年侍弄花草,觉得种花一途,没有什么巧技,还在‘土、水、光、肥、病、虫’六个字。凡花木,生长之地各有不同,对土地疏密、肥力要求不同,有喜水的也有厌水的,有需要常晒太阳的,也有背阴方能滋长的,而病虫之害,有相同处,也有不同处。我们养花的人,就需要细心观察花木在这六个字上的不同之处,耐心照料,才得繁花盛开。”

    孔老翁听她说到种花没有巧技,几不可见地正眼看她一瞬,又问:“这些感悟,种个三五年花也就都知道了。你便只说这水仙。”

    顾观月见他还有所保留,笑道:“老丈说的很是。养花时日长了,道理谁都能说一些。您老多的是经验,我有的唯有‘用心’二字。像这水仙,白天多多晒太阳,晚上不放它在温暖处,必要时水也不要给它,以免徒长叶子,这样就能养出个矮矬子,花剑繁多,叶片肥厚,等开出花来时长得团团圆圆,正应新年之景。水仙花根似蒜,不很雅相,我便以白色卵石围起来,就是如今您看到的样子。”

    忽听身旁有人赞道:“好!顾娘子讲得仔细,这水仙也养得真真好。孔老翁得这样一个徒弟,日后说不定能如愿写出本花经来。”

    众人抬头看时,却是袁澄不知何时悄悄走了进来,正站在一苦大师身后,轻轻靠在他的椅背上。

    见顾观月看过来,袁澄挑挑眉,向她递眼色到孔老翁身上,做个口型。

    顾观月忖度他刚才话语,似有所感,接口说到:“郎君谬赞了,我这点微末伎俩不值什么,今日在孔老丈面前卖弄,也实在是求贤心切。老丈若能指点我一二,假以时日,或许我们真能合写一本花经出来。”

    袁澄会心笑了。

    原来他近日常来青莲寺溜达,与孔老翁也说过几句话,听他的意思,竟有些执着于出一本养花的书,好把毕生所悟传承下去。可惜他本人不识几个字,哪个书坊也没那个闲工夫听他讲述再成书,他一直未能遂愿。

    顾观月话一说完,他就看孔老翁腰也挺直了,人也精神了,显然非常意动。

    他又推一把:“老丈,依我说你就跟顾娘子去吧,她年龄虽小,难得心性坚定,日后必能在这行有所建树,到时你们合写花经,流传百世,岂不妙哉。”

    孔老翁顺着台阶下来,说的话虽还有些骄矜,实则已是应承了:“小娘子还算有些真章,既然大家伙儿都信你,我便跟着走一趟。”

    顾观月高兴地抚掌道:“那便这么说定了,我明日就找人赶车来请老丈。”

    不经意间,忽然看到袁澄冲她笑得意味深长。今日事成有他一半功劳,她感激地回他一笑,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过一会儿,她余光里感觉袁澄缓缓移开了视线,才觉得心落在实处。

    一苦因问袁澄:“大郎今日怎又得空?”

    袁澄便说:“昨日斯大郎与我共饮,说起知州大人有意在上巳节前后筹办万花宴,各县都预备随后跟着办百花宴,以作应和。斯县尊的意思,宝应县也要和光同尘,同办花宴显我县之繁华昌盛。斯大郎为父分忧,央我寻些好花木,我也无处可去,就来问问孔老丈。”

    众人大感有趣,都看向孔老翁,却听他道:“却是可惜了,这寺里都是寻常花木,不知行不行。”

    顾观月心里也觉得可惜,自家花木生意还没开始做,赶不上这回了。若能有一两株好花在百花宴上露脸,对生意可大有助益。

    就听袁澄笑道:“何必非要奇花异草,既要与民同乐,要紧的是花多,青莲寺这园子里现有的花,老丈下旬挑个好日子,早早移盆,届时搬去百花宴上凑个热闹,就当我替斯大郎尽心了,可好?需要多少钱,到城中我书坊里关取就是,住持那里我已说过了。”

    孔胜于是应了。

    众人又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约定明日上午顾观月派车来接孔老翁,一起到田上查看,准备育苗事宜,这里才散。

    一苦在山门外目送客人远去,缓步回到禅房,就听素青抱怨:“袁大朗真是不客气,那盆水仙好不精致,我还想放在我屋里香两天呢,他不由分说抢走了。师叔你也不管管。”

    一苦笑着逗他:“他拿走也好,你拿走也好,横竖你师叔我都沾不到,为何要管?”

    素青撅着嘴嘟囔:“您老人家看似公平,怎么不想想,每日给您老端茶倒水的是我。”

    一苦大笑道:“蠢物,蠢物,你道他动的是花,却不知他动的是心呐。你与他争什么。”

    “你与她争什么。”县衙后院,斯县尊正拍着桌子教训斯黎。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