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吴慎回到家中,将租地一事上禀他父亲吴裕章,吴里长详细看过租约,不免说:“这约,立得严丝合缝,一点空子没有,断不是你想的,是那顾小娘子带了人谋划?”

    吴慎讪笑道:“阿爹明鉴,还真不是儿子写的,也不是别个,就是那顾小娘子本人。”

    吴里长奇道:“果真如此了得?如此,这桩良缘更不容错失了,爹得再遣媒人去给你说合。”

    吴慎连连摆手道:“哎呦,不行,求您老人家快死了这条心吧。”

    吴里长问他:“可是小娘子生得不好看?性子不好?”

    吴慎慢吞吞拉着长腔说:“这却不是。只是,阿爹呀,那顾小娘子看上去跟咱家凤林差不多大,你叫儿怎么下得去手哟。”

    吴里长叫他给气笑了:“小畜生,你别给我打马虎眼,这老夫伴少妻的也有的是,怎么到你这里偏就使不得了?六十老翁十六岁小妾的你爹也见得多了,你想找个跟你一般大的,哪里有这样的老姑娘?你到底要个什么样的?”

    吴慎小声说到:“不能不找么?”

    吴里长气得骂到:“你个不省心的,我打死你算了。打死了你,再给你过继了你侄儿,你将来地下还有口饭吃。”

    一边上手要打他。吴慎于此早就很老道了,转个身从他爹手里挣脱出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喊道:“爹你消消气,我去陪娘吃饭了。”

    另一边,顾观月租好了地,首战告捷,回转牌坊村,接着盘算起后面的事来。

    一是雇人。第二年五月麦收前,没有太多庄稼活,普通种地的庄稼把式暂时不用雇,会料理花木的花匠、管事等,却不容易招到,恐怕要费些工夫。

    另外得有栽种计划。她家自有的地里,种的是樱桃树苗,年后三月便有人来收,这十几亩地今后还种粮食,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新租来的七十亩,五月麦收后腾出来,就用它来种花木。

    顾观月像拿到新玩具的孩童,在纸上写写画画,兴奋不已,恨不能现在就把花种起来。

    张娘子在桌子另一边坐着,翘首看她挠头,伸手过来摩挲她的头发,怜爱地说:“歇一歇吧,事缓则圆,莫要心急。”又转头对时鸣道,“去把灶上炖着的红枣汤端一碗来,给元娘吃来暖一暖。”

    顾观月也只得停下来,按捺心中的雀跃,笑对张娘子自嘲:“我以前还劝人家事缓则圆,轮到自己就又忘了。”

    不知不觉就过了腊八、小年,一家人似模似样地备齐年货,打扫房屋,张贴春联,欢欢喜喜过了个年。

    年后初一,街坊邻里拜年,满街穿红着绿的人。

    初二他们往宝应县李家走亲戚。李修看她来了,便说过了正月十五,各处开工后,带她去青莲寺寻个花匠师傅,要她空出时间来,顾观月欢欢喜喜应了。

    初三又在李二伯家混了半天,至初四家里也宴客一次,初五请了财神,次后清闲无事,就盼着上元节的到来。

    上元节又称“花灯节”,宝应县本地习俗,不管什么样的家境,人人家里必要点灯。有钱人家挂花灯、彻夜燃大红烛,再没钱的人家,也要买一把小枝的红烛来,傍晚在院门口、各房间门口、厨房门口、井台上等等凡有宅神震慑的地方敬献。

    元娘小时曾跟着李蔚、李四郎等人窜到邻居家门口,偷拿人家的红烛来点鞭炮,小伙伴们每年都要比一比谁偷的红烛多,这是约定俗成的事,并不算偷。此时顾观月想来,也觉得别有意趣。

    而她最盼望的,是去看传说中的“东风夜放花千树”,又盼着去见识当时的风俗“走百病”。

    近些年来,县里灯会办得越来越盛大,从正月十四日到正月十六日,人人都去县里观花灯,还有各种把戏杂耍,又有各种东西售卖,是一年内最热闹的时候。

    走百病时,亲朋友好家的娘子、小娘子们相约,穿了最新的衣裳,梳了最时兴的发型,插戴了最好的花儿、钗儿,人人带了铜钱,凡过桥处,便有一个年长的娘子高声道:“百病不沾身,诸邪皆退散,(神佛)应否?”

    跟着的小娘子们便齐声回:“应了!”随后扔三枚铜钱至桥底下,算是买了各路神仙的承诺。

    所以正月十五晚上,各个桥下都有人等着捡铜钱,正月十六清晨,则有人持灯照路拾遗,常拾得金银铜钿、耳珰珠翠、绢花环佩等,谓之“扫街”。

    顾观月只觉得这些事情样样新鲜,早早便约了凤霞,正月十五日晚上先去看花灯,再去走百病,务必玩个痛快。

    正月十四日晚上,她与时鸣便兴奋地有些睡不着了,两个人在卧房里嘁嘁喳喳说个不停,先去哪里,后去哪里,明天梳什么样的发式,戴哪朵花,插哪支簪,直说到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一早,两个人又早早爬起来,穿了新衣裳。

    顾观月外面穿一件酡颜底梅花缠枝样的云锦长袖褙子,下罩一条象牙白色棉布裙,张娘子又给她添了一件象牙白色兔毛滚边的斗篷,清新雅丽。她如今不是人家孀妇了,又换回小娘子的打扮。

    时鸣新做了一件粉色底镶月白宽边的交领小袄,穿在身上也有一点青春逼人的样子。

    两个人又互相看着插戴了,过晌午,匆匆扒了两口饭,辞别长辈,直奔宝应县去了。

    宝应县,城门外,凤霞已经到了片刻。三人碰面,顾观月先笑道:“凤霞姐姐,你这满头珠翠,周身环佩,晚间要让时鸣紧跟在你身后才行,不然明天都便宜了‘扫街’的人去。”

    时鸣接言:“金小娘子就让我跟在后面,便宜了我去吧。”

    凤霞笑道:“偏你们主仆一唱一和,就会打趣别人,时鸣你才要仔细,别叫拍花子的拍了去。”

    时鸣又道:“那不能,谁敢拍我,我吃得又多,打人又重,还识得路,两位娘子今天大胆逛街,有我护着呢。”说着拍拍胸脯,神气活现。

    三个人说笑着走到文昌街上。

    这日的街道热闹非凡,天光大亮的时候已经有各种摊子铺排开来,她们一路走过去,看到两个耍戏法的班子,一个热热闹闹在表演喷火,另一个技高胆大在高空走绳,两个摊子前都已经围满了人声声不断地叫好。

    经过说书的摊子时,说书人正举了醒木敲在桌子上开场白“湛湛青天不可欺,张飞喝断挡阳桥,开张即是好买卖,今天人数很不赖”,人群中捧场的喊一声:“好!”

    又有唱小曲儿的已经调琴弄音准备开嗓,吹竽鼓箫的此起彼伏,争相献艺;演傀儡戏的夹在中间,正在慢悠悠支摊子。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看,说说笑笑,指指点点。

    过了杂艺摊,便是扎堆的货摊,卖绫罗花布的两两相望,卖头绳胭脂的彼此相接,至或卖各种面果、炸串的也是数不胜数,卖糖葫芦的货郎就扛着垛子穿梭其中,间或也看到一两个卖盆花苗木的摊子。

    从文昌街的南端往北走,走到向阳街交叉口,一路逛过去,足用了一个时辰,时鸣怀里已经抱了一匹大红锦缎、一包呲花炮,左手拎着两个点心包,右手还举着糖葫芦,再看顾观月和金凤霞,也一人举一支糖葫芦,两个笑靥如花。

    过了向阳街,再往北是县尊老爷派人扎的彩棚,绵延二里多地,彩棚内各家灯笼争光夺彩。灯坊的老板们都等着这一天各显其能,为今年一整年赢个好名声。

    酉时一到,先是四处鼓乐齐鸣,笙歌四起,继而棚内万灯齐亮,金碧相射。一时锦绣交映,辉煌灿烂,宛若白昼。

    入眼各类花灯无所不有,绢灯、琉璃灯、羊皮灯、走马灯、镜灯、五色珠网灯,花样令人目不暇接。又有一种仿形花灯最得娘子、小儿们喜爱,常见的有兔儿拜月灯、鱼跃龙门灯、莲花灯、葫芦灯、寿桃灯,三个人挑花了眼。

    此刻人群摩肩擦踵,挤得人跌跌撞撞,顾观月与凤霞牵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过一会儿连时鸣也被人流挟裹着到了几丈之外。

    顾观月忙对二人喊到:“咱们去李府门口汇合,跟着人群走,不要落单了。”

    忽然又一波人潮,顾观月吃不住力,猛地被撞在花灯摊子上,一盏珠网灯的流苏打在额头上,花灯里蜡烛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翻在脸上。

    正惊慌时,听得一声:“小娘子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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