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汉堡

    “阿爸,昨天我听说那个叫约瑟夫的男人死了,就是那个白天还擦街道的,半夜让人从集装库里拖出去的,你知道吗,路上的血迹都没干。”一锅黏稠的粥在搅拌间冒出腾腾热气。

    桌边的老人将目光从报纸上移开,他有着黑与灰间杂的花白头发。

    “没事的,他们抓的是犹太人,和我们不搭噶的。”

    女儿叹了口气:“前两天,陈老板劝你走,你不听,如今可好,周围的店铺都关了门,只剩我们一家馆子还开着,我这心里头总是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无妨,如今只剩我们一家馆子,这生意不是更好做了吗——”

    然而话刚落,外头却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砰砰砰!”突如其来!

    父女俩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

    “来了。”老头子拄着拐杖起身,却不想下一秒,门被狠狠破开。

    碎屑在刺目的光照里漂浮,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伸出,对准了屋内的所有人,从黑色制服后走出的队长用带有红色袖章的左臂亮出证件:“保安警察总局,例行检查!”

    张允琛抵达圣保利唐人街正是下午3点,然而本该下午茶的时间,圣保利的街道,却荒凉无比,处处门窗紧闭。

    他循着地址来到万和楼茶馆门前,敲了几次门都不见人来开,心下有些疑惑。

    更令他不解的是唐人街的寂静处处透着一种难言的古怪,按照往日的惯例,唐人街本该是最热闹的区域,中国人的热情与德国人的冷漠不同,他们总有办法在世界的每一处把日子过得欢快起来。

    可如今的这一切都太过于反常了。

    他沿着街道走向附近的居民区,终于在空旷的街道上逮住了一名路过的老妇人。

    “您好,请问这里——”

    话没有说完,对方见他一副异国的面孔后赶紧推开,在匆匆行过几步远后,这名老妇人才转过身来好心劝道:“快跑吧,中国人,他们到处在抓呢。”

    “什么?”

    身后万和楼硕大的金字牌匾映入眼底,朱色的大门上有被破开的痕迹,歪斜的窗框有玻璃的碎屑,街道的寂静中隐隐弥漫着一种痛苦的哀嚎。

    他的耳朵在风声中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死寂般的街道,冷色的金属弹头飞出,瞄准镜前,绽出血色……

    邱月明从沙发上惊醒,她本该午后小憩,却没想到做了这样一个噩梦。

    紧接着艾茜也被吵醒,揉着睡眼,迷茫的爬到她的身边看向她。

    她看了眼墙上的壁钟,快4点了。她开始去冲泡奶粉。

    然而她的心思却很恍惚,一个不留神,热水溅洒了手背,泛起一阵红。

    她在水池冲洗着伤口,心却跳得很快,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会,马路的尽头驶来一辆车,她从厨房的窗口瞧见那辆车最终停靠在了自家门口的花圃前。

    不是希普林的车。

    但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她认识。

    格鲁特敲响了门,邱小姐打开后,他脱下帽子向她点头致意。

    他不喜欢她,故而也从不称呼她希普林太太,但大多时候他还是对她保持了陌生又基本的礼节。

    “进来吧。”

    “不,我只是路过这里,受到雷德莫特上校的嘱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希普林上校。”

    “他不在家,你把东西给我,我会转交给他的。”

    “他,不在家?”格鲁特显得有些诧异。

    邱月明也疑惑道:“他回德国了,前两天他亲口和我说,汉堡要多建一个军用泊机场,你们应该见过他吧?”

    “不,汉堡的泊机场没有到开工的时间,况且我和莫得雷特长官昨天傍晚还路过那里。”

    格鲁特的话落,邱月明的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

    那种不安的心跳又再次撞击着胸口。

    “你确定吗?”

    “当然,最近汉堡在大肆清理外国人,尤其——”格鲁特突然止了话题没有说下去。

    “尤其?”

    “抱歉,我说多了,既然他不在家,那么我下次再来。”

    格鲁特的话没有说完,却搅乱了她的心。

    在床柜的夹层下,包裹着一层黑布的勃朗宁手/枪被取出,她将它塞入手提包中,然后仓促的套上外衣。

    当经过艾茜的身旁时:“MaMa……”

    女儿在轻轻地呼唤着她,一只玩具小布熊被紧紧抱在怀里,她也许试图像从前那样期待妈妈带她一起出门,但是——

    “听米勒夫人的话,妈妈会很快回来的。”

    一切的挽留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她将女儿交给米勒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

    车声呼啸,踩到尽头的不仅是油门,还有此后将伴随她一生的痛苦与懊悔。

    一九四四年,五月。

    雨水冲刷过圣保利的街道,冲刷过断裂的唐人街匾额,积水混杂着废弃的垃圾和玻璃碎屑冲入桥洞,驳壳枪的队伍从破损的街角转出,橡胶雨靴在水坑里踩出铿锵之声,奥伦多夫踏着干练的步子如期来到了舒马赫的面前。

    他一把摘下防毒面具道:“报告长官,排查任务完成,汉堡所有中国人居住过的街道都进行了清洗。”

    舒马赫点了点头,望着面前的瓢泼大雨,他似乎从空气里嗅到了隐隐的消毒水味。

    “不要让这里再残留一丝肮脏的中国佬痕迹,收拾干净所有,等过了这个月底,一座新的威廉市政广场就会从这里建起。”

    奥伦多夫听着他的话,目光有微微的迟疑:“我们昨天在逮捕的时候,有一个中国人跑了。不过目前已在追捕。”

    舒马赫的眼中闪现凛冽的光:“找到他,清除掉,必须禁止一切低劣种族的污染!”

    “明白。”

    桥洞下,河水正随着暴雨漫延上涨,近乎浸没了张允琛的半个身子,而他上半身的胸口,血迹正大片晕开。

    他面色苍白地倚靠在桥洞的岩壁,一只手拽住了桥梁下裸露的钢筋,收紧间一道口子从掌心被深深的划开,钢筋勒进了模糊的血肉中,伴着殷红的创伤,血丝顺着雨水淌入河中。

    直到漫长的等待过去,雨水将他的视野与意识逐渐模糊,他的耳边,在桥梁的上方,似乎听到了盖世太保们远去的脚步声,他一下子失去了坚持的力量,颓然松手,坠入了冰冷流淌的河水。

    深夜的雨继续下着,落在挡风玻璃上,砸出豆大的声响,小巧的欧宝汽车行驶在被水洗过的路面上反倒格外顺畅。

    这是她初来法国时,诺伯送给她的,从洛林一家被查封的汽车制造厂所缴获的,由于之前在波兰的时候西格有教过她开车,所以诺伯特.希普林就送了她这辆车。

    虽然送车的时候他并不是那么诚意,也许他更希望邱小姐能终身履行一个家庭主妇的职责,而事实上她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她一次都没有碰过车。

    可如今,他绝对想不到,她把这辆车开走了,并用他的印章伪造文件穿过了德法的交界关卡,她没有想过作为一个黄种人,一旦进入德国的区域后会发生些什么,又也许对她来说,一切甚至生命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因为就在格鲁特走后,她就拨通了苏黎世的外宾酒店,当她得知张允琛在昨天就已经错过火车,下落不明时,她就有预感,一定是发生了点什么。

    思绪凌乱,神情恍惚,道路湿泞,在经过水坑时,车轮一个打滑,撞上了路面的防护栏。

    此刻是凌晨1点,她从昏暗的方向盘上抬头,下车查看,才发现在断裂的防护栏下,靠近河水堤岸的地方正瘫倒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满是血渍的衣服湿哒哒的粘连在身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浑身颤栗,脱口喊出:“张允琛!”

    柏林尼德尔克尔新纳大街——党卫军总部

    赫尔道夫煮了杯咖啡,热气氤氲的香味正飘散在办公室内,他悠闲又不解地看向自己面前踱步不安的男人,问道:“你的对头要完蛋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你在担心什么?”

    诺伯摇了摇头,似乎否定了自己的多种揣测,然后才问道:”你说,他为什么会想到清理唐人街,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据希姆莱给出的理由是那帮中国人贩卖鸦/片,拐卖人口,所以警察们当晚就出动了,连那些和中国人有牵扯的本国女人也都没能幸免。”赫尔道夫毫无办法的摊手说道。

    “贩卖鸦/片?拐卖人口?”

    中国人当然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他们胆小怯懦,蜗居在唐人街的这些年比本地的人都要循规蹈矩,就生怕惹出是非,显然盖世太保那里给出的理由中一定还存在着别的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有没有其他罪名,比如——叛国?”

    “叛国?”赫尔道夫的目光陷入一种深深的思考与回忆,喃喃道:“好像听谁说过点什么,他们在,传播着秘密……”

    “传播着秘密?”

    “据王子大街传来的消息,希姆莱怀疑中国人之间在传告一些古怪的秘密与谣言,他认为那不是好事。”

    秘密与谣言?

    那天有人到过苏黎世银行,希姆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对中国人进行灭绝计划,除非——

    “该死!上帝!”他恍然大悟。

    “怎么了?希普林。”赫尔道夫打了一个嗝。

    “让那些人回来!不,是让他回来!”

    “谁,你在说谁?”

    “我改变主意了,那个家伙不能死。”

    “哦,那个睡了你女朋友的男人吗?你不是还让你的小舅子马库斯给他寄了一个包裹,为什么又改变了想法?”

    “那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更棘手的事情。知道吗,沃尔夫,我们的计划,很有可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目光中的担忧暴露无遗,赫尔道夫恍如被点醒,他倏然从椅子上坐正。

    “我现在就给亨宁(特瑞斯可夫)打电话。”

    诺伯一手按住了桌上的电话机:“换一个线路。另外再给我一些人手,我要亲自去那里看看。”

    国防军不应该过分的干涉希姆莱的事物,这是当初罗姆事件后大家都默认的规则,所以,他才向赫尔道夫请求了几个党卫军士兵协助。

    以及在抵达圣保利的唐人街前,他尽可能多的了解白天发生的事情,在明知道舒马赫负责这件事情的前提下,他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与他起冲突。

    然而,事与愿违。

    在抵达唐人街区后,舒马赫位于附近的警卫亭下,淡然的守着被重重包围的唐人街出口,显然一切是早有准备。

    双方的士兵在会面后进行了简单的交涉,而舒马赫则更是颇有兴趣地瞟了眼诺伯带来的人手。

    他的眉毛上挑,道:“希普林上校还兼顾党卫军的事务吗?我竟然从来不知道帝国内部还有这样的规定。”

    “我今晚从参谋总部出来的时候,偶遇了赫尔道夫少将,少将先生在谈起市政广场的建立时,表示很关心这里的情况,正好我明天将去往不来梅,所以顺道过来替他瞧一瞧。不过,从今晚的情势来看,显然,舒马赫处长的办事效率要比我们想得要高。”

    在所有的外界看来,党卫队,党卫军与秘密警察们的关系该是亲密无间的,然而并非如此。如果说舒马赫依附的是希姆莱,那么赫尔道夫这个赌徒押注的就是马丁.鲍曼,希特勒的私人秘书,帝国的隐形掌权人,他虚担着一个党部书记的职衔,却能间接影响元首的某些决定。

    “看来,近两年,上校的运气很不错,过去,是我得罪了您,希望您能原谅。不过,我该希望您刚才是真心的,甚至发自肺腑的这样说,而不是,打着一些其他的不可告人的主意,您说对吗?上校。”

    舒马赫发出一种类似蛇般的气息笑,这让诺伯感觉很不舒服,所以他也不准备和舒马赫去客套那些假意的寒暄。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诺伯直接问道。

    舒马赫手一展,示意没问题。

    ”对了,我的副官在今天白天开枪击中了一名中国人,不过那个中国男人很奇怪,他似乎是刻意来这里寻找什么。”

    诺伯的步子顿了一下:“他死了吗?”

    舒马赫挂着笑,没有说话。

    大雨在凌晨三点左右的时候终于停下了,那个时候,奥伦多夫驱车回到舒马赫这里,向他汇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在圣保利码头往前3公里处,警察发现了撞断的护栏和带有血迹的沙石。据附近的居民说,他从自己家的窗户内看到有一个女人曾抱着一个男人开车离开了那里,就在半小时前。”

    “什么样的女人和男人?”

    “黑头发!”

    “不是德国人?”

    “不是!”奥伦多夫说得极为肯定。

    舒马赫于是将目光慢慢挪向诺伯的脸,观察他的神色。

    他轻轻笑了一声:“抱歉,上校,我有必要去解决一下这件事情。”

    诺伯整个人都怔住了,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又或者是他太过敏感,导致看什么都疑神疑鬼了吗?

    在舒马赫走后,他立即回到警察局的办公室内拨通了巴黎的电话,然而15分钟过去,没有任何人接听。

    那刻,他仿佛觉得自己被某种无形的钝器给狠狠的击中了疼痛的胸口,半天喘不上气来。

    “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找医生。”黑暗的小径上,轿车飞驰而过,邱月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颤栗。

    她从来没有见过张允琛流这么多的血。

    “没用的……德国人不会救治我们的。”张允琛倒在后座椅上,随着胸腔的每一次起伏,都会有殷红渗出,他的面容也越发惨白,近乎透明。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会去汉堡?”她的声音里带起了急切的哽咽。

    “是前天中午,我收到了一个自唐人街而来的匿名包裹,我以为是你,所以,咳咳咳……”

    “我怎么会寄包裹给你,除非——”她停顿了下来。

    这显然是一场针对华人的有预谋屠杀,而不管当地的华人如何得罪了这些盖世太保,可是张允琛作为名义上拥有豁免权的中国外交员,他都不应该受此波及,换句话说,有谁会知道他的这次瑞士出行呢?

    她的心中一片寒凉,没再说话。

    当一个女人见识过男人的占有欲与嫉妒后,她怎么还会相信能轻而易举的将一切翻篇呢?在种族主义的浸淫下,即使他曾那样的爱过她,也绝不代表他会同样平等的看待她的同胞。

    尤其当那个人和他处于对立面时,即使做出点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不也是可以预料得到的吗?

    想到此,手中的方向盘被攥得更紧也更死了。

    “月明,和我回中国吧。”静默的空间里他说。

    邱月明怔愣了一秒,然而没有等她回答,“砰!”一声,后视镜被打碎,邱月明吓得冷不丁一抖,车子偏移道路,冲入一旁的树丛。

    瓦/尔/特在舒马赫的手中轻轻转动,他随着车内乐曲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的叩敲着车板,随后,枪口再次举起对准了前方的欧宝小轿车。

    “别回头!”关键时刻张允琛支起身子,说,“听我的向西走,把车开进林子里,去不来梅港口。”

    “去不来梅?”

    “对!”

    如今德国人肯定把所有哨口戒严了,而此处距离不来梅是最近的。

    如果他没记错,此次负责唐人街撤退的是德国华人商会领袖陈纪林先生,他与不来梅港的船舶制造业威恩斯特在过去有过密切的交易往来,而威恩斯特家族早年里还曾在中国投资过相当一部分的产业,赚的盆满钵满。如今的上海也仍然有私产置留,只不过这些都是不被德国政府所允许的事情。

    在抵达不来梅港口,刹车被踩下的那刻,张允琛整个人都重重的摔在了座椅上,然后开始猛烈的咳嗽。

    邱月明下车去努力扶他起身。

    “和我走吧,月明。”他再一次说道。

    邱月明的目光有微微的迟疑,映着依稀的路灯,宛如地面闪着亮光的水洼,湿润又不见底。

    “你先去找威恩斯特先生,我随后就来。”她避开了这个话题,在搀扶着张允琛离开车内后说。

    “你有把握吗?”她又担心的问道。

    如果说连诺伯也不可信,那么在这个德国还有哪个是真心诚意的呢?

    “我有汪伪南京写给上海德国商会的信,放心吧,咳咳咳咳……”

    “你……”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做了两手准备,是她多虑了。邱月明不免自嘲。

    然而就在张允琛的脚步刚离开,一滴殷红倏然从她的鼻息间落下,落到手背,刺目至极。

    糟了!

    她仓促之下赶紧摸入车中寻找,然而,没有药!

    自从去年西格蒙德帮她配制出抑制药,她的病大半年都没有再发作,随后吃的次数便也就断断续续,却没想到此次出门匆忙,没有带上,细算之下,她已经快有四天没有吃药了。

    她想拭去鼻底的血渍,却发现总也拭不完,反倒越擦越多。

    她努力撑着,不想让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病,于是她回过身,准备朝着张允琛的方向喊他,然而下一秒,一颗子弹从后飞出,击中了张允琛的腿部,他整个人像一座倾长的玉山彻底跌倒了下来。

    而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出声,在那一刻几乎与他同时跌在了地上。

    中国人的血色沿着地面延开,盖世太保们冰冷的皮靴声越发逼近,她看到他不断地想要站起来寻她,可是她在苍茫的夜色中什么也做不了,无力的伸出手,然后又垂下了。

    也许过于稚气的年华里他们都曾对于爱情有一种滞后性,那时骄傲让他们认为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

    等时隔多年后,当刻骨的思念再回头,却发现什么也都看不见了。

    柏林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大街8号——德国保安总局总部

    “哐啷”一声,波尔多红酒被砸碎在羊绒波斯地毯上,鲜红的液体于玻璃碎屑中漫延得到处都是,一处的办公室内弥漫着沉沉的压抑与愤怒,而这样危险的氛围,在半个小时前,却被推向了极点。

    在今早的8点左右,位于总参谋部战略部署科的诺伯特.希普林上校和现任的保安总局副处长的海因茨.舒马赫产生了极大的争吵,在这场争执中他们双方都拔出了自己的手/枪,如果不是卡尔腾总局长被惊动,并且及时赶来阻止了这场荒谬的决斗,那么一场枪械斗争难免会在今早发生。

    而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因为舒马赫抓捕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

    据舒马赫的说法,那是一个窜逃出唐人街的华人女子,可希普林却坚称那是一个日本女人,并且他能出示足够的证件来证明这件事情。

    恩斯特.卡尔滕不想去知道这个女人的国籍归属,在他看来,在他坐上帝国保安总局局长的位置还没捂热前,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于是他用纽伦堡法案提醒了那位冲动的上校几句后,就让舒马赫把那个女人交给了对方。

    “年轻人总是有很多种想法,当他厌倦了那层黄皮后,你就可以找个机会把那个女人处理掉,多大的事情呢。”

    在欧洲有相当部分的白人男性对于玩/弄/亚裔女人有种特殊的癖好,恩斯特不以为然。

    “恐怕不会。”舒马赫不做看好的说道,然而恩斯特并没有听到,他已经走远了。

    “长官,您为什么不把事实情况都上报给卡尔腾局长?”奥伦多夫不能理解地问道。

    “没有那个必要。我们只要遵循领袖的意思,耐心等待就可以了,至于那个老家伙,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他的位置!”

    邱小姐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巴黎最昂贵的赫尔曼医院内,点滴顺着透明的输液管流进她纤细的静脉,那时她从窗口回头时,再一次见到了埃弗雷德医生,他还是那身干净的白大褂,并且彬彬有礼地向她致意。

    她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夏日的阳光将梧桐滋养得繁茂又昌盛,可是每当晚风吹拂,片片掌叶落在窗口时,那个姑娘望向窗外的目光,又总会有种凄凉寂寞之感。

    门外伫立了很久的人影还是走了进来,皮靴发出的步伐声落在地砖总有种刻意的放缓。

    盛放的百合如同初夏的阳光,纯粹不染世俗,他将每一支细心的插放在瓶中,然后等待一会儿,等待她不知何时会有的回头,然后再不发一言的离开这里。

    希普林有太多的工作要去做,而她也不想和任何人倾诉。

    闭上眼睛,她的记忆总停留在那个雨天,那个夜晚,她向张允琛伸出的手,张允琛抵达不到的方向,宛如彼此一生相隔的彼岸。

    她爱过他,恨过他,却没有想到终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

    大片大片的叶子被风吹起落在病房外发出厮磨声,她将身子侧向逼仄的床暗面,仿佛聆听漂泊多年的寂寞。

    “我想回家了。”

    转动的门把手停下,欲要离开的步伐被止住。

    他明明知道的事情还是想去询问:“为什么?”

    她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彼此都有答案。

    唐人街的路面,每一处风声钻过都带着痛苦与咆哮,圣保利的港口,易北河里荡涤的是洗不去的中国人鲜血,那个夜晚,德国人高亢的警备声,冰冷的枪击,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厌恶了在欧洲的一切,厌恶了所经过的每一处地方,厌恶了那些不平等的欺辱与仇视。

    如今代马依风,她只想回到故乡。

    “那天晚上,你想和他走对吗?如果他没死?”

    除此以外,他解释不了她为什么会放弃法国的安逸出现在那里,那是令他一辈子都会心碎的事情。

    “现在问这些重要吗?”

    “当然重要!因为在你离开巴黎的那个夜晚,在你去找那个男人的夜晚,奥斯曼大道遭遇了袭击。”

    他第一回如此愤怒的向她嘶吼,向她咆哮。

    邱月明难以置信的转过身,她终于不再用冷漠的背影去面对他,她终于肯抬起头看向他,肯以这样一种和他相同的痛苦去面对他。

    你说什么?

    她张了张苍白的唇,想发出点什么声音,可是什么都没有。

    “5月14日的晚上,巴黎遭遇了空袭,火势蔓延到奥斯曼大道,当我赶回来的时候,艾茜已经被送往了重症监护室。”

    棕熊被烧去了毛色,变得干瘪又焦黑,可她仍然能辨认出是临走前女儿捧在心口的的那只布熊。

    “一直以来,我都很努力的在维系这一切,我天真的认为你忘记了那个男人在你心中的一切,可是你并没有,不管过去多久,只要他回来了,你都会。”他整个人也跌坐在了椅子上,这样既期望又绝望地说道。

    眼泪掉落在白色的医用被单,她哭到声嘶力竭,不能止住,恍如整颗心都要被碾碎了那样痛苦。

    “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没有——”

    诺伯最终走到她的身旁,紧紧将她拥入了怀抱里,拥入了毕生的爱里。

    邱小姐的眼泪落在他的掌心,有带着痛意的温热。而诺伯的目光落向了窗边的杂志,那暖色的封面,隐约是讲述的什么美好的故事。

    直到很多年后,他在苏联沃伊科沃的拘禁庄园里通过一位年轻的女翻译才真正了解了那本书,普希金的爱情文学:

    Простизалюбовь ,досвидания。(原谅我的爱,再见)

    也许那个时候,不,也许是更早,她就已经放弃了他,放弃了他们,放弃了那段透支整个烂漫年华的爱情,她奔赴的是一场他追赶不上的故乡。

    5月底  重庆  英国圣约翰私立医院

    陈媛去看望张允琛的时候,他正位于病床上靠着软枕随意翻阅着一份时政新报。

    陈媛的嘴角微扬:“看来你的精气神比我想的要好多了。德国人没把你弄死,真算你命大。”

    “陈处长这话说的,你是希望我回来呢,还是不希望我回来?”

    陈媛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俯下身,问道:“说吧,你是怎么回来的?”

    “重要吗?”

    “一艘渔艇只能坐两个人,除了陈纪林,还有其他人吗?”陈媛的目光直直地仿佛要看穿人的内心。

    张允琛在与她对视了片刻后,就扫开了目光,那默然的空气中有无可名状的某种情绪在汹涌。

    陈媛仿佛猜中了什么,直起身:“叔父果然没有看错,张科长好手段。”

    她满意的离开了,笑容讽刺又残忍。

    张允琛的眸子落下,晦暗中有隐隐的伤痛。

    陈老板,没有第二种办法了吗?

    没有了,威恩斯特先生只肯借给我们这一艘,为了党国你就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秋月明如水,岩花忽起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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