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道路上的霓虹灯映照在谢同尘的眼底,转瞬即逝的光在他眼里闪过。

    “啊......抱歉,如果不想说的话,不用告诉我也可以。”柳依依说,“我只是忽然想到而已......”

    “没关系。”出乎预料的,谢同尘的态度却称得上是很坦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进入梦境的时间很早,只是恰逢那段时间遭遇了一点变故,简单来说,我被指控犯有杀人罪,然后丢了工作。”

    “啊......?”柳依依愣住了,被惊得一时间无言,这种事情无论放到任何人身上都算得上是震天动地的大事,然而谢同尘却以如此平淡的口吻直接说了出来,仿佛被指控杀人还没有丢了工作重要。

    “那你是...被冤枉的?”

    车辆拐弯,行驶上高速公路,这不是他们回家的道路,然而柳依依却只是沉浸在和他的对话中。

    “不算。”谢同尘淡淡地说,“但也确实不是我动的手。”

    柳依依完全听懵了,谢同尘说,“他是死在梦里的。但当时我也确实没有控制好事态,那场梦演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大屠杀——白苏也在那场梦里。那之后,我就认识了白黎和白夜。那段时间他们俩也自顾不暇,所以我们只是单纯的队友关系,除了入梦出梦之外没有别的交情。”

    “再然后呢?你们就创立了那个睡美人之间的交流渠道?”

    车辆拐弯再拐弯,终于行驶上一片临着海滩的盘山公路,柳依依这才注意到周围景色的变化,转头看向窗外:“咦,这是?”

    谢同尘先回答了她的前一个问题,“不是,是后来过了一段时间白苏“回来”的时候,具体来说,这个主意是白苏提起的,我来创建的规章制度,白黎和白夜只是忙前忙后,帮白苏办事而已......如果你不幸和他们俩认识的话......那可真的是太不幸了。”他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评价,“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者,自私得像头野兽,根本不像是文明社会熏陶出来的人。”

    柳依依看了他一眼:“......好不留情面的评价。”

    谢同尘虽然话少冷淡,但为人并不刻薄,这还是柳依依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尖锐而严重的词汇来评价谁。

    但如果是白黎在这里,大概也只会笑眯眯地说,这可真是个一针见血的评价。

    “足够准确就行。”谢同尘满不在乎。

    他将车行驶到道路旁边,房屋的装修简约精致,大理石铺设在前方一段的距离,在公路和沙滩之间融洽地形成一个过渡地带。

    谢同尘下车走到副驾驶座上,绅士地替她拉开了车门。

    现在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刻,和在梦境里不同,冬日温暖的夕阳依然趴在地平线的一边,海风卷起浪花,略微吵杂但又十分稳定的声音亘古不歇地回想着,风将他的发梢吹得摇晃,却吹不进开着门的车内。

    谢同尘严严实实地替她遮挡了海风,就像是在无数个恐惧时刻,为她撑起一道足够安全的防线。

    柳依依迟疑着,迈出半只脚下车,“这是......?”

    谢同尘一手扶着车门,耐心地看着她,“是一份迟到的礼物,庆贺你音乐会复出演出顺利的,不过我觉得,现在只能算一份普通晚餐了。”

    两人并肩走进小屋,门刚刚打开便有礼貌地应侍生向他确认预约订单。

    谢同尘拿起钢笔,在末尾利落而不失笔锋地落下自己的名字,两人被接引到临海的位置。

    他似乎直接包场了,四周无人,只有这一桌,桌面上已经摆好了餐食,除了正餐,中间还放着一块漂亮的蛋糕,黑色的巧克力和红色的草莓点缀在奶油之上,小而精致,刚刚好够两人分食的量。

    在这个位置上,刚刚好可以观赏到完美的落日,听着闲适的海风和海浪。

    应侍生拿起餐巾垫上红酒瓶,打算为两人斟酒,谢同尘却接过他的动作,让他不必留着等候。

    “虽然不做礼物了,但也可以尝试一下这家的晚餐,美食会让心情也变好一点。”

    以昨天那样的情况,当然称不上什么“演出顺利”的言辞,两人夜里简单吃了些晚餐,柳依依也没什么心情和他彻夜长谈,匆匆忙忙便睡下了。今天一早,谢同尘又要提前送舞裙到白苏那边做鉴定,直到下午才来接她去聚会。

    到现在,柳依依已经能以一种平淡的态度面对昨天发生的事情了。

    她苦笑了一下。

    “你还给我准备了礼物,可我昨天......”

    谢同尘忽然伸手,指尖轻轻靠在她唇边,拦住了她自怨自艾的话。“你看到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柳依依低下目光。

    “......眼睛。”她说,“和梦境里的一样,但很奇特的是,我能感受到它们真实存在,在眼睛下是一个个心思各异的人。我好像懂了那个更衣室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眼睛......那是每一个走上这条道路的人都要接受的审判,只要站上舞台,就会被注视,只要被这样注视过一次,就此生难以遗忘了。”

    她尽量以平淡的言语描述着那令她发抖的场面,执起桌边的餐刀,锯齿锋利的边角切开一块蛋糕,松软的面包芯里流出草莓果酱。

    “我感到胆怯,眩晕且反胃,然后......”

    谢同尘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直到这时,柳依依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稳,切出来的蛋糕歪七扭八,不成形状。

    “这没什么。”谢同尘淡淡地说,“很多人都会这样,经历过梦境的人都很难再融入自己原本的职业和社会关系之中了。当年我比你更惨,我第一次出梦后,第二天还是正常去上班,然后我在单位里晕倒了好几次,甚至在开庭——开会的时候直接去卫生间吐。白苏连续做了两个月的噩梦,无法走出房间一步。”

    “哦......那白黎和白夜呢?”

    “他们俩没有过渡期。”谢同尘说,“他们俩是疯狗。”

    “噗......”柳依依被他逗笑了。

    谢同尘稳稳的握住了她的手,完整无误地切下那块蛋糕,送到她手边,拿起桌边温热的餐布擦拭干净了餐刀,然后开始切牛排。

    柳依依拿了根银叉,从边角舀下去,一口口地品尝蛋糕,她发现谢同尘说得对,吃东西确实会让人心情愉快。

    “可以再说说吗?你......你的事情,梦境里的或者是现实中的。”

    谢同尘低着头,夕阳的余晖在落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无限温柔。

    “嗯,当然可以。”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了深夜,因为谢同尘要开车没法喝酒的缘故,最后那瓶红酒几乎全部进了柳依依的肚子里。

    她酒量不算太好,但好在谢同尘布置时也没有为了好看而选择那种高度数高年度的酒,他贴心地选了一份适宜女士的,刚刚好可以睡前小酌的红酒。

    柳依依喝得有些微醺,慵懒地趴在桌子上,晕红的脸颊贴着手臂,外套早已经被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长发也散乱地披着,一般散落在手臂上。

    “谢同尘......我觉得你好像,有点眼熟...我们曾经有见面过吗?”

    不知道为什么,谢同尘给她一种熟稔感,就仿佛他们早已经在冥冥之中影响过对方的生活,这种感觉最开始时毫无察觉,但随着柳依依对他了解得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深刻。

    谢同尘倒着温水的手一顿,这问题仿佛难倒了他,半晌,他才低声说,“我倒是......宁愿我们没见过。”

    和法官相见,不是加害者,那便是受害人的身份了。

    柳依依没听清他的这句话,但她本来就是随便问问而已,醉酒让她的思绪变得散漫,不太有逻辑,自然也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了。

    她垂着脑袋,用冰凉的手臂去给脸颊降温,闭着眼睛休息片刻。

    餐厅里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别人,除了呼吸声,便是大自然的海浪声,这声音像风一样卷起她的神志。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同尘搂着她的肩膀,带着已经编的跌跌撞撞脚步不清的她往停车的方向走去,她连两人是怎么结账、走出餐厅的记忆都没有了,但在上车前,还是回头凝视着广阔的海面,餐厅的路灯照亮了它,一小块的沙滩和浪漫的波涛。

    风温柔地卷起她的发尖。

    谢同尘问,“你想做什么?”

    “......”

    “想拉琴吗?我听说,在海边演奏是每位音乐家必须有的浪漫经历。”

    柳依依茫然地说:“可是......没有琴。”

    谢同尘说,“只要你想,就有。”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那个精致美丽的琴箱,柳依依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这个东西带出来了,谢同尘随手在后备箱的工具箱里找了一个厚厚的大扳手,交给她。

    见柳依依举着扳手,不知道要做什么,谢同尘才无奈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砰砰砰”几下,精巧的锁根本经不住这样暴力敲击,没一会儿就在两人手间碎裂开来,四分五裂。

    柳依依根本没想过还有这种方法,她素白的手拨开碎片,琴箱的一角也已经碎裂了,但重重包裹在里面的小提琴依然还是原本的模样。

    柳依依太熟悉它了。

    她比任何人都更熟悉这把琴,从高中时它就跟着她,见证过她无数的日月,汗水和泪水,隐秘的无法言说的黑暗时光。

    夜风吹拂,柳依依架起琴,海和明月见证了她热忱的演奏。

    谢同尘倚靠着车门,不发一言,幸运地成为了今晚唯一的观众。在此之前、在他为了柳依依的案子奋不顾身,完全没有摸透梦境是什么就敢拉着那个男教师一起入梦,连自己都差点死在血腥的梦境里时,在他丢掉工作和一切,众叛亲离,深陷泥潭时,他甚至没有完整地听过一次她的演奏。

    他只是见过神志不清的柳依依一面,听过她在病房和天台上的断续练习,不成曲调的片段。

    他没抱过这种奢望,也许白黎说得也对,他也没好到那里去,只是在比他们更受文明教养的疯狗而已,也许他也在某个时刻为此感到过兴奋,震惊混杂了卑劣的欣喜,以及拉扯她沉沦的欲./.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同尘才过来拉着望着海面呆呆站立的柳依依往温暖的车上走。

    在将琴再次放入琴箱时,两颗晶莹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温热滚烫。

    “对不起.....”她喃喃地说。她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放弃它。

    谢同尘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他珍惜地、将两颗不为人知的眼泪收好。

    他微笑了一下,“我听说,没有为痛苦流过泪的人,不算真正地活着。没有为音乐流过泪的人,不算真正的音乐家。”

    他说,“你现在活着,领会了它的残酷,但还选择拥抱它。”

    “恭喜你,我勇敢的音乐家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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