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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嬴政心中已经有了预想,是以在听到我说相信他的时候,竟面露惊讶。

    他这个人是惯常不相信人的,所以他也会自然而然的觉得,旁人亦对他信任不多。

    这也是难怪,自幼生长的环境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今后的性格,他从小随时需躲冷处射来的暗箭,回秦国后多次遭到背叛,这样的人若是对人没有防备,才叫人觉得荒谬。

    想到此处仍觉难过,却依旧值得。

    没有人能一直做那个春风打马的少年。

    我敛着眉目开口,平淡解释:“我相信王上没有杀我九哥,所以我仍旧将韩国奉上,也算是成了你我之间的道义。”

    他不说话,我就又问:“只是我不明白,我既然是亡国之人,王上又为何如此礼遇于我?”

    嬴政的目光落在那张棋盘上:“寡人以为,这天下都将是寡人的,那么天下英才,也都该尽入寡人之手。”

    一路上我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连他看上红莲的美貌想纳入后宫这种离奇的可能都尽数猜测过,却单单未曾想,他竟是想招揽我。

    不是,你有病啊,我在韩国打工已经够累了,你他妈还想让我来秦国无私奉献是吧?

    对不住了,没这么崇高。

    我虽然是很想看见中原一统,但这也是你的事情啊,作为上司怎么能不作为,就想着让底下的人给你劳心劳力,还去隔壁企业挖走CEO呢?

    无耻,简直太无耻了。

    但礼貌起见,我还是冲他揖了一揖:“王上若要中原一统,要做太多太多的事。可我终归只是女子,没有能力朝堂辅政。”

    休想,想让我赚你那点死工资,我真的会栓q。韩国都送给你了,你差不多就得了。

    嬴政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是很满意,眉头微微一蹙,用带了几分警告的语气道:“若不留在秦国,你只能是亡国公主。”

    我不与他多做解释,只道:“王上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已做了决定,亦不愿更改。”

    嬴政盯着我将我瞧了好一会儿,忽然之间冷笑了一声,声音更为低沉,隐忍了几分怒意:“你与他,倒当真是兄妹。”

    凉风过境,我张了张口,却最终归于沉默。关于韩非——我实在不知还有什么能说的。

    我遗憾,但我猜他也是遗憾的——这便是他只将韩非下狱,而没有杀他的原因。

    韩非之才,却之可惜。是以他明知韩非此来是为了存韩,也依旧能耐着性子听他陈情。

    只是韩非此人,面上虽漫不经心,可心中永远赤忱热烈。

    就如他终此一生止步于晦暗的夜色中,但身后的天光,却已破晓。

    良久之后,嬴政拂袖将那局棋打乱,继而站起身与我道:“既不愿意留在秦国,那便回新郑韩王宫中,无寡人旨意不可擅离。”

    说罢便就离去,再不回头。

    我向他走的方向长拜:“祝王上大业将成,天下一统。”

    隐约听到他的步子微微一顿,我叩首在地,不知他有否回头。不过只片刻的功夫,他又抬步离去,仿佛方才不过是清风过耳,云烟消散。

    *****

    回新郑的路远不如去咸阳时舒适,因终归是败寇,嬴政再不给我多好的待遇。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哼,千古一帝也就这点肚量。

    一路走来百姓都在战后重建,好在官府组织得当,恢复的也快。

    我被丢回韩王宫,嬴政派了士兵日夜守卫。说是守卫,实则是监视。

    不过好在内室他们不进来,也并不着人照看,也就给了我相对的方便。

    例如此时,黑衣的乌鸦正在我耳边小声逼逼。

    “啧,你居然没有瘦,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我往嘴里塞了一块糕:“吃好喝好,长生不老。至少嬴政还没想饿死我。”

    墨鸦环着手站在一旁:“你心态挺好的。”

    我就和他吹牛:“我心如磐石。”

    墨鸦在那笑,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隐于夜色中,颇有几分珍贵的意思。

    于是我又道;“不过还要多谢你总来找我说话。”

    墨鸦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外头的消息,好让我知道动向。

    嬴政攻克韩国以后也没那么顺心,毕竟韩国只是小国,国力衰微,又有我和他里应外合,才省了那么多兵力将之拿下。

    只不过我知道他会赢的,从此以往他的每一步,都在向前。

    在宫里被软禁好一些日子,忽得有一日夜里听外头吵起来,我刚下了床要点灯,就见宫门被人踹开,火光之中掩印着一人身影。

    那身影有几分熟悉,我却站在原地,始终不敢向前。

    他不见我有动作,便自己上前来,步子走的极快,霎时便出现在我面前,拽过我的手,只和我说了三个字:“跟我走。”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察觉到我并未跟上他,便回过头,正蹙着眉想说什么的时候,却挨了我重重一抱。

    我紧紧搂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胸口,眼泪将他衣襟沾湿一遍又一遍。

    卫庄僵在那里,像极了上一次我们告别的时候。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自我成为韩文玉后,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时候。

    就算我知道我不会死,就算我知道我能从这里出去,我也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不知为何会如此,可当寒意蔓至我心里时,我已经无法寻找原因了。

    可现下我大概是清楚了,我先前所有的恐惧,都是因为我拿不准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救我,如若没有人——我还需自己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其实或许我心底里,是希望有一个人来救我的。

    而那个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不得不说,我虽不是红莲,可我终究是幸运的。

    卫庄终还是拍了拍我的背,像是拿我没有办法,又像是想要哄我,甚至连声音都不如往常那般生硬:“别哭了。”

    *****

    悬崖万丈。

    这片山崖有些熟悉,不过一时半会儿我却想不起来熟悉在何处。山下一片烟火海,红艳的光照彻了整个新郑城,就算我站在这里,都似乎能感觉到无比的热浪打在脸上。

    荣光与耻辱,最终都化作了尘埃。

    卫庄与我一同站在这里。

    他闯韩王宫救我,又一人一剑带着我杀出去,剑气寒光破天,在鲜血与烈火中熠熠。

    “就你一人来吗?”

    “流沙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救你。”卫庄护着我,声音却冷到让人后背生寒,“我来此,只是顺带。”

    妈的,刚才白感动了。

    于是卫庄带着我一路放火杀人至城郊,站在这凛冽风中。

    这段剧情我熟悉的很,算是小四里的巅峰情节了。

    我没说话,我在等他开口。

    果然,他开口道:“韩文玉,你送张良去桑海,又给我下毒,为的就是保护这个肮脏的韩国?”

    他的银白长发染了鲜血,一句一顿,说得痛心疾首,又似平淡无奇。

    我望着山下的熊熊火光,整个新郑在一夜之间化作灰烬,想起我在这座城中度过的些许年岁或许也终将随着这场火永远不复返,一时间心中竟十分十分地不忍。

    虽然这副皮囊不是我,但走过的长街和流过的热泪,每一刻每一秒、每一帧每一画,都是我。

    我不可能对那个人说不,也不可能磨灭我的存在。

    我歪过头,任由火光将我的脸照得明灭不清,嘴角的笑意刻薄而寡淡,我与他道:“这个韩国,不也曾是我们的故国吗?韩安为政不仁,但百姓无辜。”

    他看着我,就如从前许多次一般,那目光深邃幽远,我看不透。

    未几,卫庄在沉默中开口:“那么——你有两个选择。”

    我心一跳,暗道,来了。

    果然就听他继续道:“第一个选择,从今以后跟着我,我会还你一个更好的韩国,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强大的韩国。”

    我心说我知道,但我更想替所有粉丝问你一句,那么第二呢?

    这是一个见证历史的激动人心的时刻,我的手在袖子中紧了紧,以努力维持面上的平平无奇。

    卫庄见我不回答,就又开了口,道:“第二,我杀了你,你与你的故国一同埋葬。”

    你有病吧。

    不跟着你跑路就要弄死我,这是谁家道理啊?凭什么啊你还是人吗?我不能有我的生活吗?老子告诉你我是我自己才不是十年都爱着你的红莲,你他妈骗不了我的!

    良久我都在沉默,主要是自己脑内在吐槽导致一时间没法想卫庄问的问题,结果当他等的不耐烦的时候,他就问我:“很难选吗?”

    我说:“是的。”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我选二……”

    卫庄的眉头立刻紧蹙。

    深谙说话吊胃口艺术的我接着不紧不慢地把话不完整:“……的话,你真的会杀我吗?”

    他侧过头,似是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眯着眼笑,山下的火越烧越旺。此时我忽得想起来,这处山崖难怪看着眼熟,原来竟是彼时鬼兵劫饷案时,我们一起喝酒,卫庄还摔了个韩非杯子的地方。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啊。兜兜转转这好些年,竟又回到了最初故事开始的地方。

    岁月一直蹉跎,将身后寒暑细细磨成齑粉。

    想到这里我眼中竟觉有了些泪,说话的语气也不客气起来:“可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给我的选项,我不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吗?”

    卫庄的眉头沉的已经快压住眼睛了,他几乎是匪夷所思地瞧着我,最末,却只是叹出一口气:“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么样……不想再在这乱世浮沉中挣扎,不想再看到战火流离,百姓无家可归,也不想再——别无选择退无可退。

    我想看万里同风,想看光明穿过黑暗罅隙,想听岁月传来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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