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卫庄醒了。

    我进房间的时候就见他靠在床背上,一身纯白的里衣配上白发和毫无血色的脸,仿佛只是入画人间的谪仙,半分不沾凡间的烟火。

    他生来就是傲骨,孤独地走在万家灯火的阴影中——其实他和盖聂一样,都在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听到动静他侧过头来,还是带了些刻入骨子里的警觉,眸光微闪,带着几分深秋的凉意,终是在发现是我之后才又放松下来。

    “你也不用总紧绷着这根弦吧。”我走过去倒了杯茶给他,顺便在床边的矮椅子上坐下,“感觉怎么样了?”

    他接过茶杯,眼神微微瞥开,道:“无妨。”

    我点了点头,心说我就多问这一句,卫庄的性格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这东西傲娇浑然天成,受再重的伤也不会在旁人面前多说一个字。

    我移开目光默了默,随后又看向他,和他几乎是同时开口:“你……”

    然后两人又同时顿住。

    诡异的默契。

    我发扬风度:“你先说吧。”

    他倒也没和我谦让,蹙着眉就道:“你和白亦非合作了?”

    这个问题并不在意料之外,于是我答:“暂时的。我一个人可没能力搞死韩宇,总要有人在我面前挡一挡吧。”

    “白亦非会愿意听你的?”

    “扮猪吃老虎,得先无害,才能藏住致命的刀。”我笑着转移了一个话题,“你的大将军任命文书已经下来了,明日就要上任。”

    听了我的话,卫庄明晃晃看着我,那副神情很显然在说“你看我像能干活的样子吗”。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口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那,那要不然我去帮你找个人替你代笔,批阅公文和安排城中布防?”

    他直接拒绝我:“不必。”

    这话给我说愣了,左一个不称心右一个不如意,卫庄这家伙实难伺候:“那……是怎么个说法?”

    卫庄看向我,眼神隐隐深邃:“你就可以。”

    我:?

    “秘,秘,秘书啊?这得给钱啊。”

    *****

    事后想起来我真是多和卫庄提这嘴,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当这段时间积累着的公文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控制不住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韩文玉:没人拦我一下是吗?

    实在后悔那天同意帮卫庄代笔这件事,既然不能掐死以前的自己,那不如掐死现在的自己算了。

    人每过一段时间总是需要死一死来对自己做过的错误决定表示忏悔。

    不过卫庄倒是着实精于此道,对那些公文的批阅回复都是十分独到,半天下来居然是流水线工作,没给我哪怕一秒的休息时间。

    当你恨一个人,就让他去做你的代笔,写到他痛不欲生。

    刚又写完一卷,我伸手向身后那人要下一卷,然而竹简迟迟未到我手上,我扭过头望向卫庄,却发现他也正将我瞧着。

    我气得指了指他手中的竹简:“你看我干什么看公文啊!搞快点我还想吃饭。”

    说着气哼哼地扭过头去研墨,却没想到力道一大,墨汁溅到了我脸上。

    ……人生不如意,全怪狗卫庄。

    就在我如此狼狈之时,卫庄居然还哼笑出声,显然满满都是嘲讽之意。

    我抓起毛笔便扑过去,仗着他重伤难以动弹之际,以迅雷之势在他脸上猛画了一阵。

    “殿下,吃饭……”

    紫女站在门口,身姿窈窕眉目如画,见门内情形,眼角眉梢微微挑起,带了几分了然的笑意。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的,让我解释。

    我立刻从床上滚下去,理了理桌上的文书和笔墨,正色道:“吃饭。”

    *****

    先前南阳郡尉因与翡翠虎勾结而被罢免,如今南阳一直都是郡守与监察史代行郡尉之职,是以如今该是给南阳安排一个话事人的时候了。

    南阳从前素来都是夜幕的地盘,此次自然也是必争之地。

    “南阳富庶,又有翡翠虎的残留,当然不能便宜了四哥去。”

    白亦非的猩红眸子将我微微一瞥:“当初翡翠虎不也败在你们流沙手下。”

    听他这话,我摇了摇头,笑得漫不经心:“这都是往事了。如今与侯爷合作,若是还揪着这些过往不放,那岂不是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的话在白亦非耳中自然是幼齿,是以他只是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多言。

    不过看他的眼神里却明晃晃写着,本侯知道你不是真心合作,不戳穿你罢了。

    人生在世本就不可太要脸面,是以我权当没看懂他的眼神,继续心安理得地嘬了一口茶。

    反正在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当如今我和白亦非利益相同时,我终究是他良好伙伴的不二选择。

    第二日上朝之时,当此事被提,据说是吵得相当激烈。

    然而白亦非终究是白亦非,身为韩宇长辈级的人物,韩宇在他眼中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不值一提。

    于是经过一番争辩,不出意料,韩安最终选择了白亦非推荐的人选。

    崔尚本也是姬无夜手下的人,若真论才能倒也并非多么出色,政绩也是平平无奇。不过他素来听话,唯姬无夜及夜幕马首是瞻。

    这对夜幕来说分外重要。

    何况他家人也在新郑,此次他远行南阳,也算是极容易控制的。

    想来这便就是白亦非选他的原因。

    相比锋利的刀,夜幕更需要的是听话的狗。

    然而崔尚在去到南阳的半途之中,居然连人带车一道摔下了山崖,车夫也不幸罹难,死状极度凄惨。

    我大为震撼:“什么?死了!”

    感觉到额头两侧的突突跳动,我强忍着怒意问道:“新郑至南阳一路并无多少崎岖,那车夫也不是新手,怎会是跌下山崖摔死的?”

    张良蹙着眉缓缓摇头:“今日朝上王上便派我与李峋彻查此事。”

    紫女碰着一束鲜花进来,将屋中已然枯垂的花枝换下,才道:“崔尚可有仇家?”

    “你的意思是怀疑仇家所为?”

    紫女点了点头:“并不排除这种可能。”

    “的确如此。”我略一点头,“不过若是仇家,选这种时候报仇是否有些太过刻意——寻仇的机会很多,没必要非挑这两日。”

    紫女听了我的话稍一挑眉;“殿下似乎意有所指。”

    “倒也没有。只是事出蹊跷,我在替子房想法子罢了。”说到这里我微微一转头,目光霎时落在张良脸上,“你方才说,你与谁一道?”

    张良答了两个字:“李峋。”

    “四哥的人?”

    “正是。”

    李峋的名字我倒是有所耳闻,此人能力不错,当初若无韩非横插一脚,再过个一年半载大概就是要当上司隶的。是以此次韩宇派他与张良协同调查,倒也在意料之中。

    “我知道了。”我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你多辛苦。”

    *****

    张良和李峋去到崔尚跌落到山崖实地探查之后,的确发现了些许端倪。

    “车绳有人为割裂的痕迹?”

    “是。”张良卸下满身风尘,眸色间掩不住疲惫,“车绳在断裂前曾被薄而快的利刃切割过,断口齐整,绝非仅仅是拉力所为。”

    既然能查出是有人为因素,那此事便不可能草草了结。于是隔天韩安就下了令,让张良和李峋继续查下去,势必要揪出凶手。

    我托着下巴思忖片刻:“如果能判断凶器,那是不是说也就能查到凶手了?”

    “每一把剑都会留下独特的伤痕,不过——”卫庄忽得从外头走进来,边走边道,“要查在绳上留下的,恐怕有些困难。”

    我敏锐捕捉到他话中留的余地:“有些困难,那也就是说并不是完全不能吧?”

    卫庄眉梢一挑,斜眼看向我:“你想做什么?”

    “于剑刃兵器一项上你是顶尖高手,如若通过子房对切痕的描述,你能否将兵刃的形状大致画出来?”

    紫女秀眉微皱,沉吟道:“这会否有些……”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听卫庄笃定地开口:“能。”

    我略微抬头斜眼看他,带着几分不大相信的笑意,问:“想清楚了说。”

    “你问我,不就是希望我说可以?”

    我仰头笑了笑,心说那你还真是蛮懂我的。

    事实上我并未想过他说不能这种选项,或许彼时在我的潜意识中,他就该是无所不能的。

    他的眼神依旧是有几分淡漠的凉薄,然而却似乎隐隐有些许融于春日的雪水,在他眼中波光流转。

    紫女就在一旁调笑:“殿下与卫庄倒是愈发默契了。”

    我心说不是吧,他什么档次,也配和我有默契?

    话不多言,紫女着人去伺候了笔墨,卫庄便跟着张良的叙述作画。

    张良不愧是张良,秦时明月最强大脑,仅凭当时在现场一次所见,竟能描绘地十分清晰,这要是但凡换了个人,多半这事儿就成不了。

    而卫庄自然也是人才,在张良的形容中亦能抽丝剥茧,以最简练的笔法勾勒真相。

    这样的搭配真是再好不过,如此一想命运的确是再残酷不过,它几乎将所有人的人生都切割的支离破碎,再逼着他们走上分道扬镳的路。

    就像秦时明月中的流沙与张良,却也早就不是如今的流沙与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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