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之上,太子苏叙盯着前方的浓烟,神情莫测。
“那个姑娘是太常寺卿凌齐的女儿,明唤凌纾。”楚随回禀道。
“嗯……”苏叙淡淡应道,“你看走水的那里,是不是玉极宫?”
楚随看了一眼,“是!”
“你猜,会是谁不想周嫔这一胎生下来?”
楚随漠然道,“猜不出。”
“阖宫上下都会猜是颜贵妃!”苏叙唇角噙出笑意,那笑容宛若皎皎月华,光彩照人。
“这火来得刚刚好!不管她们二人谁棋高一着,都会有利于我们的计划施行。”
楚随问道,“那个凌纾该如何处理?”
苏叙沉吟片刻,“此刻她应该已经出宫,你想办法买通凌府的下人,将幽兰香草下到她的食物中。”
“是!”
大周皇宫有四景,分别是白塔,五交楼,蔷薇道和夕照湖。
站在白塔的最高处,苏叙笑望着皇宫中的一草一木,心中生出几分睥睨之感。
突然,苏叙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晕眩。
他轻轻地晃了晃头,没想到晕眩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眼中的宫墙变得愈加模糊,苏叙心中一紧,问道,“楚随,你可有觉得不适?”
楚随忙道,“殿下是不是不舒服……许是吹了风!属下扶您下去吧。”
“不需要!”
苏叙感觉胸口愈加闷痛,迈出的步子都沉重无比。
白塔的阶梯有些窄仄,苏叙踏出一步,宛如踏在棉花上一样虚软。
“还是属下扶您吧!”
楚随又伸手过来,苏叙陡然生出几分懊恼的怒气,右手一扬,身子突然失去了平衡,朝着阶梯坠落下去。
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凌纾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硕大的两个字——瑾苑。
“愣什么呢!还不赶紧进去!”凌夫人催促道。
她又回来了……
凌纾恍惚道,“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一刻!”凌夫人狐疑地看着她。
凤驾来临,众人齐跪于地。
帷幔轻启,皇后被刘阐搀扶着,自與中缓缓步下,她头戴玉珠九翟冠,鬓发间垂坠着十二珍珠步摇,红色大衫直曳入地,深青色霞帔上绣鸾凤云纹,雍容高贵。
“诸位平身!”皇后声音温和,而又不失威严。
凌纾落座后,一直在凝神沉思。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午时,宫宴结束,她要如何继续留在宫中。
只有一个时辰!找一个不知相貌和姓名的男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今日怎么了?连一向爱吃的东西都不吃了!”凌夫人突然开口问道。
凌纾回过神来,低头一看,盘中被冰镇过的葡萄晶莹剔透,冒着丝丝凉气,正是她平素爱吃之物。
凌夫人伸手将果盘轻轻推开,“吃起来汁水四溅,不吃也罢!”
“……”
“坐在对面的是洪夫人。”
凌纾一怔。
洪夫人的夫君是文华阁大学士洪彦行,与她爹是好友,最是端肃沉闷的性子,听闻他有四个儿子,都性格内敛,极肖其父。
“我对你已别无他求,就希望你能找一个像你爹这样的夫君,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莫要给家族招出祸事……”凌夫人冷冷道。
“娘……”
凌夫人继续道,“洪大人家风清正,家中子侄从不纳妾,听说他的小儿子爱好诗文,与你正是良配……”
“娘!”她缓缓问道,“若有一日,我离开你和爹……”
她话未说完,便被凌夫人一把抓住手,指甲陷入皮肉中,掐得死紧。
她感觉到凌夫人的手心冰凉,忙不迭道,“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向您发过誓的,此生再不入江湖。”
凌夫人渐渐平静下来,“你记得就好!”
琴音悠悠,又到《沧浪曲》。
第一次听此曲时,她忙着大快朵颐;第二次听此曲,她满心惊惧惑然;直到这一次,她才真正地听完这首曲子。
沧浪者,惊涛拍岸,水击石穿。天地广阔,四海浩淼,唯孤浪独行。凌纾细细听来,倒体味出几分不惧天地的豪气,心情也平复了些许。
编钟古乐奏完,大宫女华林如期而至。
中途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凌纾一路顺利地走到庆禧宫。
“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凌纾端端正正地行跪拜大礼。
颜贵妃慵懒地靠在榻前,冰肌玉骨,美艳娇媚。
“起来吧!”颜贵妃的视线瞥过凌纾旁边的姑娘。
凌纾发现身旁这位正是上一次被颜贵妃堵上嘴拖出去的姑娘,不禁有些好奇,她是如何触怒了颜贵妃。
“都是花儿一般的好年纪啊!”颜贵妃柔柔地笑道,“你们不要拘束!来本宫这里,可以随意聊聊。”
凌纾直觉贵妃喜欢主动的女子,遂开口道,“听说娘娘有意为六公主择一位伴读,不知道叫我们前来,是否是为此事?”
她直白地说出这番话,众千金俱皆惊然。本欲先开口的瞿微微更是咬着下唇,面上露出几分懊恼。
颜贵妃笑看她,“你是……”
凌纾坦然自若,“家父是太常寺卿凌齐。”
“原来是凌大人的千金。”颜贵妃笑意不减。
她见这姑娘的眼神纯然清澈,却又表现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摸不清楚她的意图。
“本宫的六公主纪希年方十二,得圣上恩准可入宫中女学,本宫是有意为她选一位伴读。”
凌纾朗声道,“臣女自荐,希望做公主伴读。”
颜贵妃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她面前,笑道,“你这性子本宫倒是喜欢!不过选伴读,主要还是看公主的意思。”
“本宫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想要进宫?”颜贵妃问道。
凌纾一本正经道,“家母一直希望我循规蹈矩,最好是能进宫学习一下礼仪规矩;而且如果能成为公主伴读,于臣女未来的婚事大有裨益。”
“呵呵呵……”颜贵妃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咯咯地笑起来,“你这姑娘挺有意思……可惜啊!本宫平生最讨厌那些繁琐的世家礼仪,你有这种心思,该去皇后娘娘的黎阳宫才是。”
这句话带着几分讥诮之意,果然如传言所云,皇后与颜贵妃二人不睦已是阖宫皆知的事实。
“娘娘的风姿胜过万千礼仪,臣女一入宫中便闻到白首香的味道,此香寓意情比金坚,白首不离,臣女猜想这定是圣上对您的爱重。”瞿微微笑道。
颜贵妃似乎对这话非常受用,着人赏了柄玉如意给她。
瞿微微拿着玉如意,挑着眼尾瞧了凌纾一眼。
凌纾看得出来,这几位姑娘都想争一争伴读之位。
“一直低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颜贵妃突然道。
凌纾见旁侧的姑娘身子颤了颤,缓缓地抬起头来。
明眸若水,柳眉纤纤,与颜贵妃眉目极其相似,只是少了三分艳色,多了两分我见犹怜的柔弱之态。
“哪家的姑娘?”
姑娘柔声道,“臣女方令可,家父是卫所千户方德。”
“本宫记得,你与薛同知的公子有婚约,对吗?”
方令可脸色微红,“娘娘,那是家中长姐。”
颜贵妃手中团扇一顿,冷笑道,“方千户好志向啊!让家中长得像本宫的庶女来参加宫宴,这是想做什么!”
“送方姑娘出宫!”颜贵妃厉声道,“本宫不想再看到她。”
“娘娘!”方令可泫然欲泣,“臣女未曾做错分毫!娘娘怎可如此……”
“你想说本宫跋扈?”颜贵妃气笑,“圣上都未曾说过本宫,你一个小小的庶女,凭你也敢?”
“给我拖出宫去!”
方令可面色惨白如纸,不甘心道,“我进宫,是来参加皇后娘娘的宫宴……”
“堵上嘴,拖出去!”
方令可被人狼狈拖走,心中耻辱到极致,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恨意。
颜贵妃的视线扫过剩下三人,淡淡地问道,“还有人想说什么吗?”
“臣女无意入宫,先,先行告退!”
站在最后的姑娘慌张告辞,留下凌纾和瞿微微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颜贵妃心中有些疑惑,瞿微微入宫是她之前与瞿焦商定好的,其他人不过是幌子,可是这个凌纾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太常寺卿凌齐是个纯臣,为人木讷耿介,从不涉党争,此番非要女儿进宫做这个伴读,到底所图为何……
“娘娘,不好了!”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跑进来。
颜贵妃柳眉一皱,“大惊小怪地干什么?”
宫女走到颜贵妃身前,用极小的声音禀道,“玉极宫走水,周嫔她小产了。”
颜贵妃一惊,倏地坐起身来。
凌纾因为习武,耳力极聪,能清楚地听到宫女所说的话。
宫女又小声道,“皇后娘娘此刻正在玉极宫,让您立刻过去。”
颜贵妃啐道,“看来这是冲着我来的啊!”
她对着瞿凌二人道,“你们先行回府,伴读的人选,本宫会与公主商量后告知。”
“娘娘!”凌纾喊道。
颜贵妃双眸冷凝,“还有何事?”
凌纾大着胆子走到她面前,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颜贵妃面色微沉,终于开口道,“那你就与本宫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