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

    周遭的嘈杂在他提笔写就时,便消失了。

    村里人虽世代耕农,但也是能认出那是字的,虽不知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们觉得方二小子是个神童,竟能无师自通,写字作诗。

    还没等方父再质疑他写的诗,这时一个破布长衫的落拓书生从门外挤进来,看着地上方二写的诗就连连赞叹道:“诗写的不错,文理皆有可观之处,这表达的侍奉双亲、团结邻里的意思,看得出是个好孩子。”

    来人正是村里的穷秀才,柱子他爹方帷。见柱子跑着从他书房拿出纸笔,便也跟了过来。

    大家见秀才都这样说,也是连连赞叹,直呼他们方家祖坟冒青烟了。

    林栀看了看文稿,在心里默读了几声,只觉得也就一般般了。她受几千年来无数能人志士名传千古的诗词熏陶过的诗词鉴赏水平,让她说不出违心话。这临场发挥、老生常谈的主题,她也在作文考试的时候写过,不足为奇。

    不过,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一个五岁的小孩能提笔作诗,都是一件令人惊叹的事情。反正她五岁的时候还在看动画片,她是万万不能做到的。

    里正制止了方父还要争抢的心思,把笔墨纸砚还给方帷后,便差人带方二去找大夫了。

    方父见状,也是气愤地拎着酒壶,回屋去了。

    见事情已成为定局,围观的人逐渐散去,大家仿佛已经饱餐了一顿,脑袋里只想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尽快分享出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们今日可是亲眼见证了神迹的诞生,是值得吹一辈子牛的。

    地上的纸张被遗落,风轻轻卷起,细微的尘灰覆盖在墨迹上。

    走之前,林栀想了想从地上捡了起来,卷在了怀里。

    一时之间,方家出了个神童的事,口口相传,啧啧称奇。

    连原本对村里的事儿不甚关心的林父林母都知晓了,还有人上门同方父讨教这件事。

    林家虽只是暂居在村里,但村里知晓林父是书香之家的举人之事,也不在少数。

    林父作为读书人,对相互探讨诗词之事自然欣喜,断然不会拒绝。

    “林郎君,可曾听闻神童之事?”今日来人是里正。

    林父望了望案几旁,放书画的卷缸里一卷微微带着写泥土的纸稿。

    前日,他家栀栀带回来的。

    林父回道:“确是略有耳闻,说是方岱之子无师自通,提笔作诗立就,里正也知。”

    “林郎君,有所不知,他写诗用的笔墨是方秀才小儿拿去的,起初我也是抱着不妨让他一试的心态,一来绝了方岱之心,二来也是像看方家小子是否有天赋。没成想就见到方二小子提笔作诗的一幕,方秀才说他诗句文理皆通,立意也不差。在下亲眼所见,也觉得奇哉。”

    里正越说越心潮澎湃,有些与有荣焉。他是村里的里正,自然希望村子里人才辈出,且他娘求到他这里,他要忠人之事。

    里正随后又道:“昨日,我与乡上其他秀才考校于他,说出上句,他便能指物作诗立就。可见天资聪颖,他才五岁,往后悉心教导必成大才。”

    林父闻言,说道:“方叔竟然如此说道,可见传言非需,当得这神童之名。”

    里正姓方,也是方岱本家。

    “不满林郎君,在下确有所思。蒙学之事无非读书习字,习字之事他已有所通悟,读书之事便成他当下所需。村上之人才疏学浅,怕是无力教导于他……”

    方里正未尽之言,林父已然明白。

    时下向学之事蔚然成风。蒙学读物无非《三字经》《千字文》之类,可本本都是家中珍宝,大多不愿借于旁人。要想更进一步必然需要饱览全书,这乡野之地,根本无力维继。再者,笔墨纸砚所需花费也是大头,若是他家小资产,家人也愿看护倒也无妨,可方岱必然不会为他考量,仅靠里正之力,也只能供他上社学。

    社学乃是几个村共同出资供村中适龄儿童开蒙之用,教书之人大多为村上的落拓秀才,学识不高,所教之事也都是些初浅的道理,对天资过人的神童来说,无所进益。

    若是得遇名师悉心教导,自然迎刃而解。可名师哪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里正来此怕也是想求他相帮。拳拳爱才之心,跃然于表。

    林父心生敬佩,可里正所求之事,他还需考量,便道:“方叔所言之事,某已然所知,容在下斟酌一二。”

    言尽于此,里正便告辞离开。

    林栀躲在门外听闻,只觉有一道晴空霹雳劈在她心头。

    无师自通、指物作诗,这听着分外耳熟啊。等等,金溪县、方二,五岁……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予之,即诗书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①

    林栀差点脱口而出。这该死的教育的延迟性,曾经死活背不了,如今倒是张口就来。

    啊啊啊!

    这真是宋朝!她还亲眼见到了千古以来最为可惜的神童方仲永!

    当年她在学这篇文章的时候就有想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际遇。不过,这都是对历史人物的一份遐思。直到毕业的时候找工作时,才猛然惊觉人人都是方仲永呀。或许曾经也有过辉煌时刻,但到社会中去不过都是沧海中的一粟,泯然众人矣。

    还没等她激动万分,她就回过神来。这怎么和文章里的不太一样呢。

    “阿爹我出去一会儿。”林栀转身就往院子外跑去。

    “这孩子,毛毛躁躁的。不是刚说要和他一起读书的吗。”林父看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含笑地嘟囔了几句,便拿着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林栀一路就往方家跑去,前天她拿的纸上写着永字,她以为方二叫方永,没成想叫方仲永。

    她认识的小伙伴是大名鼎鼎的方仲永。

    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都还猜不到。不过也是,她哪能想到她能离历史人物如此之近呀。她现在可算是能想到她的前穿越同道——张晓见到清朝诸位阿哥时的心情了。

    真是难以言喻的奇妙。

    林青栀一时之间,脑海里百转千回。

    她待会见到了他,要说什么呢。质问他为什么是方仲永——嗯,不行不行,这多冒昧呀。

    问他为什么能指物作诗——不行,这是多看不起他呀。

    跟他说你父亲不是好人,不要听他的,你要好好读书,比别人更努力。

    哎呀,林栀你在想些什么虚头巴脑的。

    林栀不禁了唾骂了自己一声,你可还记得自己之前的一番做派,怕是狐狸尾巴都已经露完了。

    想着想着,竟也不想见他了。不过是把自己的一份厚厚的滤镜强加给他而已,所见即自己。孔乙己的长衫如是,人人都是方仲永亦如是。

    不知不觉也走到了方仲永家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算了不见他了,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她一个穿越者还是和历史人物保持距离吧,蝴蝶效应了可不好。

    “你在做什么,你来找我吗?”一到沉稳清亮的声音从林栀身后响起。

    这村里面如今能和他一起被村里人议论的就是林栀了,他一路过来,可听到不少关于她的感叹。说是不愧是林郎君家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气质不凡,知书达理,通身的气派就是村里的姑娘不一样,长大了不得一家有女百家求啊。

    他可还得记得林栀前些日子在他面前大杀四方的样子,和温婉可人、知书达理的形容很不一样呢。他悄悄帮她按住马栓的时候,可是亲眼见到她瘦弱的身体里藏着一股狠劲。

    不过,这不算什么,谁都有隐密的心思和不可言说的秘密。他也不例外。

    他看得出她身体不好,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他还在想怎得大家都在议论她,原是她走在他前面呀。见到她站在他家门口,他竟有些难以言喻的欣喜。

    林栀闻言转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之前两次见他的时候,第一次他见到了她一些难言的心思,第二次她在众人之下,撞见他的窘迫,场面都有些尴尬,根本来不及好好看他。

    只见,眼前的男孩五官端正、面容姣好,眼如流星,一身粗布麻衣,看着有些清俊,比同龄人都成稳几分。她见过他的字,刚劲有力,还能看出些大气,倒也是字如其人。

    好吧,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了,都怪她早些年语文没学好。

    “我叫林栀,咯——就是你家门前那株栀子花的栀。”林栀指着不远处的栀子花说道。

    金溪县天气温和,才三月,就已经能见到青绿之间白色的花朵了。方仲永家门前就有一株,不是现代园林里矮小、齐整的样子,而是天生地长,一派枝丫错落,生机盎然的样子,有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方仲永被她灼灼眼神瞧得有几分羞怯,看了看眼前明眸善睐、巧目盼兮的她,再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望去。

    目之所及,栀子花树开的热烈,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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