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

    次日,江时秋透过窗户光线照得睁了眼。

    自打认识王潇然后,她睡眠变浅了许多。

    往日只要她困着,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她能日上三竿才起来。

    而今,即便熬到凌晨三四点,第二日她依旧能够雷打不动的在七点时醒来。

    江时秋往枕头底下摸寻手机,打算看一眼时间,瞬间清醒——这梦境里的时空好像和现实的不一样,自然是没有手机的。

    “王潇然?”

    没人应她。

    和衣而睡的她翻身下塌,穿好鞋后就冲出门,边走边喊着王潇然的名字。

    经过昨夜风雨洗刷后的枫林愈发红艳,衬得火热的朝霞都显得黯然失色。

    在一片橙红之中,江时秋发现了一点绿意。

    随着位置趋近,又见一抹青色于从绿丛中飘动。

    是王潇然!

    她心中一喜,想大声喊出口时,嗓子好似哑住了一般,无声地张了张唇,眼眶中溢出了一滴泪水,覆盖在她眼下的痣,久久未落下去。

    “秋秋?到这里来!”王潇然放下竹桶和水瓢,欣然地向招呼她到旁边的小桌子休憩。

    江时秋这才发现,这里除了绿意盎然的蔬菜和王潇然外,还置有茅亭一处,亭下一桌两椅,桌上茶壶一、茶杯两盏,亭旁亦有一颗桂花树。

    “没想到你会来。”王潇然似要伸出的手招呼并起身,只是没等江时秋反应过来就收回去了,就静静地在亭子里等着,微笑着。

    往日令她沉沦的温柔的笑,如今看来,好似更多的是不愿迈出步伐后的伪装。

    江时秋来时明亮愉悦的心情黯淡了些。

    那滴在她眼下驻留的泪水终是落了下去。

    “起来喊你没听到回应,就出来寻了。”她说缓缓进了亭子,在王潇然的对面坐下。

    “怎么哭了?”

    他的语气不似关心,淡漠平静得像是在问一件与他无关紧要的事。

    江时秋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表现得比他更加无所谓,用更加平静冷漠的话刺他。

    以往她就是这么做的,暂时体验让王潇然无话可说的胜利的快感。

    可是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胜利都是她自以为是的。

    在他不说话的时候,她就败得一塌涂地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遗憾。”她将目光投向远方的景色,“这么好看的朝霞,我今早才算见到。”

    “朝霞林中起。”

    江时秋讶异地回望了他一眼,忽而温和地笑了起来,又望向天边,慢慢悠悠地说到:“朝霞林中起,白鹭一点飞。出门得绿意,见君不思归。”

    “这后两句越想越觉得怪怪的。”王潇然欲言又止,终究没将哪里怪说个明白。

    “也对,我这个文化荒漠见到此景即兴拼凑出来的文字,不过用以附庸风雅罢了,经不起推敲的。”她知道自己此时笑得多少有些肆意,但情绪意识太盛,想收也收不住的笑,干脆就不收了。

    “你在怪我?”

    听到这句时,江时秋的笑依旧继续,甚至还耸了耸肩,想表示他想多了。

    但实际上,她心底怎能不怪王潇然!

    前一天晚上还如胶似蜜,第二天就冷若冰霜。

    她给自己讨不来一个说法,缘由是前期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所获的一丝温情仿若只是他看她可怜,顺势施舍于她,等倦了累了,就统统收回去而已。

    “哪里看出来的?”

    她不会去否认自己的情感了。

    “你一向争强好胜,很少这般说自己,即便是自谦的时候,也不会这样说。” 王潇然盯着她,向在透过她的眼睛审视背后的灵魂,“这状态很不对劲。”

    “那你还记得,我上次这般是什么时候么?”

    “我离开时,你塞给我的手帕里,绣着‘净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这几个字。我当时就在想,你肯定是怨我的,怨我面对阻碍时什么也不做,看着你一步步沦陷之时却选择自己抽身而去……”

    难道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两个相爱的人,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吗?

    她喜欢他,即便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可是王潇然不爱她。

    所以他才可以走得如此潇洒。

    “那有那么多缘由,不过是我觉得自己丑,用以鼓励自己自信些罢了。”江时秋笑道。其实还有一个缘由,是她不能与外人道出的,有时候,即便是她自己,都不能碰。

    她却是记得这句话,却并未秀在手帕里塞给王潇然,只是发了个朋友圈。

    “所以,将那句子塞给我,是因为也觉得我丑?”

    江时秋的目光从他的眉眼扫到脖颈,又折回目光。

    她从未这么认认真真看过他,只觉得越看他就越不像她想象里的那个王潇然了。

    “怎会,我对外人向来有话直说,不会用这么含蓄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看法的。”

    至于王潇然到底算不算个外人,与如今的江时秋而言,是的!

    “这个亭子是你自己搭的吗?”

    双方沉默良久后,江时秋一如往日地耐不住性子地试图找轻松的话题。

    她提的是亭子,心思却落在了亭子旁的桂花树上。

    这桂树与屋前的不同,它身上挂着许多红绸子,有的红绸下边还系着铃铛,随风飘起时会发出铃铃声。

    “闲看门前桂花落,坐等夜静月出时。”王潇然发觉了她的关注点,邀功般解释道:“早先听你说过,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在一个江南小镇里,日常听听雨声晒晒太阳。你又那么喜欢桂树和秋天,我当时就想着,在我们生活的地方种上满满的桂花树,秋来之时,摇摇桂花,跟你一起酿些酒……等到中秋或重阳,在庭院中饮酒作乐,想来是十分惬意的。”

    不过是些美好的幻想罢了。

    “的确很惬意。”江时秋依旧望着那红绸,“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学酿酒呢?”

    “后天?明天咱们上楚怡镇去看看烟花灯火晚会,回来时顺便带些米酒什么的,可以吗?”

    “嗯。”

    听到她毫无情绪波动的应声,王潇然也只是默声前往桂树跟前,摘下一条系着铃铛的红绸后折返,递到江时秋面前。

    “这是?”

    “见你往它望得出神,于是就摘来给你看看。”

    江时秋接过红绸并将其展开,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见——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都快不认识这几个字的程度时才确信自己没看错。

    “我只能说,不愧是你!”

    次日,两人来到楚怡镇。

    在如潮水的人群中,江时秋的手被王潇然牵着。

    这仿若不是她的梦境,而是他的。

    “王潇然,我想吃糖葫芦。”江时秋小心翼翼地说着,声音出了口就被淹没于喧嚣的环境之中。

    她尝试着尽自己的努力以最大的音量喊住默声牵着她向前的王潇然,可是声音却仍旧微弱得很,没能让他听到。

    周身的璀璨灯火都与她无关。

    她的感受没有比在无尽黑暗中行走好多少。

    “秋秋,你看!”他在桥上停了下来,指着天边。

    一簇簇烟火在暗蓝的空中相继炸裂,美得有些失真。

    这或许就是王潇然曾经给她描绘的那个同游的梦吧。

    他说,他们曾牵手出游,共赏烟火,同拜月老。

    说她向月老求一生一世之姻缘。

    高执行力的江时秋,后来确实拜了月老,望能和他长长久久。

    只是,拜完第二日与王潇然的恋情就黄了。

    江时秋抽出仍被他牵着的手,将手腕上绑的红绸解下来,挂到桥头的桂树上,回头对王潇然大声喊到——

    “王潇然,此后,我进庙再不拜月老!”

    被烟火照得五光十色的水波恢复平静,桥底下的水池倒映着挂满红灯笼的街景与行人。

    无波无澜,也没有风。

    是令人不安的静。

    “看来,你还是没有放下啊,我亲爱的时秋。”

    时间停止在某一瞬间。

    江晚秋身着血色罗裙翩然而至,笑容满面地将一串红艳的糖葫芦递给江时秋。

    “可是即便在你的梦里,他都听不到你那竭尽力气喊出却又十分微弱的呼声呢!”

    待江时秋接过糖葫芦,她又取下手中的红珠串挂在江时秋的红绸旁边。

    “只有我最了解也最爱着你,即便相隔甚远,也能听见你的声音,给你带来了你想要的糖葫芦,跟你许下同一个愿望。而他不过是按着自己的想法不断向前,直至到达目的地罢了。”她从身后贴近江时秋的耳畔,红唇张合,说着十分蛊惑人心的话,“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对一个抛弃你的人念念不忘呢?弃了他而去,或者直接将其毁灭,你就可以解脱,说不定就能出这梦境呢。”

    江晚秋会这么好心地教自己如何破解梦境么?

    这不与她的目的相悖?

    江时秋好笑地观察她的神色,与第一次见面同样的妆容与泛红的眼尾,此时却毫令人怜爱的脆弱,而是盛气凌人的明艳。

    在这样的神情下,连那颗泪痣都像给她增添着一股邪气。

    “没想到你这么好看。”

    江晚秋掩面而笑:“我们是一样的。”

    闻言,江时秋低头审视自己的着装,昨日还是白衣的她,何时竟换上了如此艳丽的红裙!

    “我说过,我是因你而生,之前那个凄凄惨惨戚戚的是你,现在这个你觉得好看的也是你。”她牵起江时秋的手,细细观摩,像是在看极为珍贵的艺术品,“你看,咱们这拇指上的疤痕都是一样的呢,你还记得它怎么得来的吗?”

    “小时候手工做风筝时割伤后留的疤。”江时秋皱着眉头说。

    人活二十来载,令她耿耿于怀的事,可不止王潇然态度的转变。

    往事好像在脑海里一瞬间放映完毕,她也清醒了。

    “还说你了解我,可我怎么看都像是你不清楚这疤痕的缘由,来套我话的?”

    “怎会,我只是怕你忘记了。”江晚秋抹了抹血红的指甲,言笑晏晏,“你可要快点解决掉王潇然呀,这样的话,我们才能在下个梦境见面呢!那个白月光一般存在的男孩,你就不想见见?”

    “你少在这误导我!”

    “哎呀呀,你居然这么想我,可真令人伤心啊。”

    江晚秋一言不合就贴近人的毛病,她算是发现了。

    看着瞬间放大的五官,江时秋不适应地退后一步,还没稳住就被江晚秋搂住不让再退了,只能忍着。

    “人家只是发现,这段感情结束的时候,你眼泪都没掉几滴呢!是不是时间太短了,还不深刻呀?”她用食指摩挲着江时秋眼下的痣,神色疯狂,“或是你只是想要如他所说的,看看能不能以真心换真意,结果就是自己一边厌烦努力伪装的甜蜜想要逃离,一边又坚持不服输地想要认真对待,说着些愿求长长久久的话……”

    王潇然弃她而去时,她不是伤心,而是难过,为付出真心却被辜负而难过。

    “我不否认自己抗拒恋爱关系的建立,但是,我努力克制自己的心理障碍,想和王潇然长长久久在一起也是真的,你不用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贬低我的感情。”她语气认真而克制。

    可是对王潇然付以真心,换来的却是决绝的逃离。

    她的怨恨,也是真的。

    “真是不错,那我是不是还可以期待一下在这个梦境,你泪水可以将这颗痣洗刷得通红呢?”

    “这你就别想了。”江时秋打掉她抚着自己脸颊的手,轻哼一声,“你若真了解我,就知道我不会轻易掉眼泪。”

    “哈哈哈,嘴硬心软只会在夜深人静的偷偷抹眼泪嘛,我懂。”

    江时秋:“……”

    天不下雨大家都知道,她很无语谁知道啊?

    她的劲敌好像不是什么困住她的梦境,而是这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还对她知根知底的江晚秋。

    “差点忘了。”江晚秋取下自己的枫叶簪子,并簪在江时秋的发髻上,“你走剧情归走剧情,可别像今天这样触发了什么梦境的弱点,把我硬生生地从外头扯进来哦,怪吓人的。”

    “弱点?”江时秋欣喜难掩地抓住她的手臂,“那你能告诉我,这梦境的弱点都有什么吗,我好……一一避开它们。”

    避开是不可能的,她只会时刻抓住机会触发弱点并想办法通过这些弱点走出梦境!

    江晚秋笑容不改,即便一眼能看穿她的想法,却也给出了提示——

    “虚虚实实,勿要将虚当做实,勿要将实变为虚。”

    虚实变换,江晚秋化虚而去。

    流水有了波光,风又回来了。

    喧声渐起。

    行人多了。

    王潇然还在桥上。

    她还能分得清虚实吗?

    还有,江晚秋你就不能将话说得明白一些吗,在这儿打哑谜呢?

    江时秋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在回到王潇然身旁之前摘下头上的枫叶簪子。

    她不喜欢。

    即便枫叶在秋天是最美的时候,但是,却也是其飘落之时。

    “月老怎么得罪你了?”王潇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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