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施然闻言，分别淡淡睨了宁浅和赵青梅。
“不过就是个读书名额，居然让一对血脉相连的母女撕成这样。”
修长的葱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子上敲了敲，最后停住，视线也定格在秦曦脸上。
“妈，归根结底，这件事情你也有错。”
秦曦对着女儿眨了眨眼，表示让她继续说下去。
“矛盾体就在这个读书名额上，是你把本远在天边的东西，搬到她们面前。傥来之物，自古以来就是亲友反目，骨肉相残的诱因。所以——”
秦施然也学着秦曦的模样，还以一个眨眼的动作。
长而上翘的浅棕色睫毛，如扇翼的蝶羽。
秦曦显然没有领悟秦施然的意思，“所以，我再弄一个读书名额，让宁浅和宁深姐弟俩都在思远读书就好了。”
秦施然皱了皱眉，蓝绿色的虹膜，让她瞳孔的形状分毫可现，微微束起的形状，冷傲又孤矜，代表这个很有想法的秦家未来接班人，极不赞同母亲的话。
“恰恰相反，应该一个都不给才是——”
“妈妈，我没记错的话，思远是收特招生的。只要成绩足够优异，想进思远也不是不可能，甚至还有可观的奖学金补贴。听佣人阿姨的意思，似乎是想把读书名额让给两个孩子中更优秀的那个。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看谁有能力靠自己走进思远的大门。免得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端不平。”
赵青梅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又被秦施然的话打回原形。
“秦小姐，思远中学的特招名额一年才几个。你不懂我们这种苦命的人，优质的教育资源对我们而言太难得了，是我们翻身立命的唯一希望。求求你……”
秦施然漂亮的眼珠子转向赵青梅，里面的温度贴近冰点。
“你把唯一希望，寄托在一个读书名额上？”秦施然嘴角扯起一道嘲弄的弧度，“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漂亮的立体混血脸，吐出来的话语却字正腔圆，是每个音节都无可挑剔的纯正普通话。
每一个字又恰到好处的砸地宁浅抬不起头。
赵青梅瞬间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秦小姐，你不过就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为何要干涉大人的决定。秦夫人刚才已经说了，再加一个名额——”
“够了。”秦曦开口打断。
赵青梅对秦施然的咄咄逼人，让秦曦退去温婉端庄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反感。
“是我想听听施然的意见，何来干涉一说？施然说的对，这件事就按她说的来。宁浅是你的孩子，你有权决定她的未来，既然转学手续已经办好，那就算尘埃落定了。不过，没有真凭实据就怀疑宁浅，甚至动手打人，我认为这件事你处理的非常不妥当。宁浅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她不会做这种事情。”
“如果还有类似今天的状况发生，我想我会重新考虑我们的雇佣关系。”
赵青梅不甘心地涨红了脸，她知道她在秦曦面前失态了。她苦心营造的伟大母亲形象也在今天坍塌了。
可那又如何，只要能让宁深念上思远，哪怕让她跪在地上向这对母女摇尾乞怜，也是值得的。
但秦曦已经拿出了强硬态度，再发疯，只会让她更反感，甚至闹到解雇的地步。
“秦夫人，我错了，我就是太着急了。为人母亲，我只是太在乎两个孩子了。”赵青梅不着痕迹地给宁浅使了个眼色，继续道，“这件事，我还是觉得您应该再考虑一下。如果……真的不能把名额转给宁深的话，那至少让宁浅读下去吧……”
说完，赵青梅又递给宁浅一个眼神。
秦曦最疼宁浅，只要宁浅愿意开口哀求，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至少稳定住思远的一个名额。
只有这样，宁深读书的事情才会有留有一线机会。
反正暑假还长，到时候她找上老师，不要脸一点，以母亲的身份做点文章，想必还会有转机。
赵青梅的心思，宁浅又怎么会想不通。
宁浅一直低垂着的脑袋，终于抬起来，对着秦曦露出一个艰涩的笑，“秦阿姨……”
赵青梅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可下一秒。
“谢谢愿意相信我，我向你保证，我从来没有辜负过您的期望。试卷上的每一分，都是我凭努力得来的，我问心无愧。”
“对成绩无愧，对您，我却是有愧的。这里的学费太昂贵了，我确实不该这样心安理得受着您的恩惠。很感激你曾经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接触到一个原本遥不可及的世界。”
“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我会……离开思远，乖乖转学。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眼眶里厚重的眼泪已摇摇欲坠。
宁浅慌忙站起身，转身的一瞬，那颗滚烫的、极不甘心的眼泪，以毕生难以释怀的屈辱弧度划落。
秦施然在这里，她就不可能仪仗弱者的身份，舔着脸向上位者索取。
也就是这一刻，一向欲望很淡的宁浅，拾起了一股强烈的信念。
有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在她心底生根萌芽。
-
赵青梅跟着宁浅回到房间，指着宁浅的鼻子口不择言道。
“死丫头，让你求她你不求，回到房间哭哭啼啼。你这些眼泪掉给谁看！我告诉你，你就是活该，如果你早点跟秦曦说这所学校念不下去，名额要让给宁深，哪还会有那么多事。这下好了，鱼死网破，来了个该死的秦施然，你和宁深，一个都不用读了。”
宁浅紧闭着眼睛，不去看赵青梅，也不把她的话当话。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为什么有的人却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能拥有她穷尽一生都渴望不可及的一切。
“你还拿着这张破成绩单干嘛！去你的新学校，没人会在意你这张破纸！”
宁浅依旧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手里紧攥着的成绩单，被人粗暴地扯过去。
然后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宁浅掀开眼皮，手里果然已是空无一物。
极致的难过之后，宁浅诡异般平静下来。
原来人的情绪，也是会有上限的。
悲伤被释放的太多，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难过了。
自救般抚摸上小肚子，触及到手掌的不再是一片软弹。
宁浅对着空白墙壁，轻笑了一声
最能给她安全的小肚子，不在了。
就像她在思远里苦心想要留下的一切，终将会离她而去。
桌面上的手机一阵“嗡嗡”震动。
宁浅如游魂般抬手伸过去。
【蓝综野：恭喜你啊，宁浅同学。】
【蓝综野：听林焰辰说，你做到了。】
【蓝综野：林焰辰吹了一天，非说你能考进前十，他给你补习的语文英语起了关键性作用。这样吧，成绩单发给我看看，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的作用比较大。】
宁浅：“学长，谢谢你们，我做到了……可惜，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宁浅隔空和蓝综野对话。
刚想要切出对话框，把发给林焰辰的那张成绩单转给蓝综野。
却不小心触及到了视频通话的按键。
几乎是在拨出的一瞬间，这个要命的电话被蓝综野秒接了。
“宁浅，你……咦，你怎么哭了？等等，你的脸怎么了？”
手里的手机瞬间变得烫手，宁浅手足无措地想要挂掉这个视频电话。
她举着手机，狠狠戳了几下红色的挂断键。
可该死的屏幕，偏偏在她最狼狈，最不想见人的时候卡住了。
红肿的眼皮，左右脸不对称的滑稽，失落的仿佛被人抽掉魂魄的模样，被屏幕令一端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透过无线电波，蓝综野温和的声线捎带上了寒意。
“谁做的？宁浅，抬头看着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宁浅闻言，却把手机哐当一声丢在桌上。
女孩子的嗓音带着哭后的哑意，“我没事，就是刚才睡觉的时候，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了。对，是我自己不小心……蓝学长，我手机卡住了，先不和你说了，我去找找成绩单，等下发给你……”
手指慌乱地手机框架上一通摸索，终于寻到了关机键。
不等蓝综野回话，宁浅重重按下去——
坐在椅子上的宁浅，低着脑袋轻笑。
这一声笑，却是发自内心的。
“宁浅，你看你多傻，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总还是能变得更糟糕……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宁浅不再犹豫，站起来，打开房门，朝着赵青梅所在的房间寻过去。
那是她的成绩单，就算没有意义了，也还是她的。那是她在思远两年，拿到的一份最漂亮的答卷。
是她，林焰辰、蓝综野、漆瑶，四人一齐努力才换来的结果。
站在赵青梅房门口。
虚掩着的门，和赵青梅焦急的语气告诉宁浅。
这一次她真的急了，否则也不会犯不关门打电话的低级错误。
“宁深，你别着急，妈妈还会再想办法。”
“……”
“事情都还没定下来，你怎么就在同学面前都宣布了呢？”
“……”
“好好好，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说的信誓旦旦……”
“……”
“都怪你姐，她嫉妒你聪明有脑子会读书，把这件事搅黄了。”
“说什么傻话，妈妈才不会让你寄人篱下。这里环境再好，总归是别人家里，要看别人脸色生活。你是我的儿子，你是男人，男人就要靠自己，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