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之初

    长夏的岭南,空气中漫着令人难耐的潮热。临近傍晚时分,天际最后一抹阳光被遮在薄云后,光束明晰,淡紫的余晖映在云后。

    噪杂的巷子随处可见的大排档。

    罗川坐在街头吃着牛腩汤河粉,碗里腾起的的热气顺势而上,男人眼镜上起了雾。

    正当男人重新低头吃粉时,后背被猛地推搡了一下。

    罗川刚进嘴的粉差点没喷出来,刚要发作,见是一群个子很高的男生,十八九的年纪。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转头道了歉,巷子本就窄小拥挤,男人便没再说什么。

    倒是能听到这群男生像是在找着什么,说的是白话,罗川能听懂个大概。

    “我见到佢,就喺前便。”(我看到她了,就在前面。)

    罗川下意识的抬眼,眼镜上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

    此时天边的暮霭绚丽如同一幅丙烯画,碎金般的黄是太阳最后的芒,浓紫的余晖笼罩着街的尽头。朦朦胧胧之中远处若隐若现一个女孩的身影,长发及腰,随着步子摆动。

    只是个背影,可这世上总有人连背影都美的惊心动魄。

    罗川放下筷子,抓起相机,顺着男生的方向跟了上去。

    跟进了一条宽街,人比刚才少了很多。

    几个男生在便利店门口围等着,为首的个子很高,两只手肘搭在路边的栏杆上,脸上散漫的笑容,视线一直往店里瞟。

    等了一阵,便利店门上挂着的门牌发出声响,从里走出一人。

    女孩单手推着玻璃门,发丝随着动作的幅度在身后飘着。

    另一只手夹着烟,烟头跌落的灰烬如同星火,落在地面。极细的肩带,缎面的蕾丝吊带,收拢着腰身。烟灰色略微宽松的牛仔裤和胯骨紧密贴合,在昏灯下锁骨处显现的阴影,看到眼前的一群人,定在原地倒是没慌,平静的吸了一口烟。

    高个子的男生刚想上前,女生将半根烟掷在地上,瞬间烟灰火星迸溅,无声警告着别再上前。

    男生本能的退了半步,顶着腮,暴躁地摸了摸脖子。示意身后哥儿几个,离开了。

    侧头看着他们离开后,她不急不慢的捡起地上的半截子烟,扔进垃圾箱。背靠栏杆,重新点了支,烟丝擦亮,电光火石的一瞬照亮了女孩的脸庞。

    整个画面就像是香港老电影的一幕。

    罗川这才敢上前,“内候。”(你好)

    女孩转头看了看陌生的男人和他手上的单镜头相机,没说话。

    “你叫乜嘢名?”(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会粤语,您有什么事儿吗?”

    女孩开了口,很标准的普通话,北方口音。

    罗川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她,“你好,我们正在找一名素人演员,刚才在路口偶遇感觉你的气质很适合。”

    “演员?”

    身后的街道飞驰过几辆车,眼前女孩的长发顺势朝前飘起,纤细的手指将发丝别在耳后,银色半圈式的耳钉缀在耳垂,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光线折射在耳钉表面。

    很耀眼的一瞬后烟从她的鼻息呼出,“我不合适。”女孩朝他笑了笑。

    “过去黑历史特多。”

    说完把名片塞回了罗川手里,空中弹了弹烟灰。

    “没关系,你可以先来试镜。如果导演真的选中你,演完这部戏之后你也可以不干这行,快信息时代只留存于荧幕几个月的人,观众们不会那么在意的。”

    男人再次把名片递出。

    女孩盯着他看了几秒,接过。下一秒从兜里掏出手机在网页上搜索着什么。罗川看到手机窗口的几个关键词,没忍住笑了。

    “我不是骗子。”

    他能看出女孩的眼睛里并没多大期待,但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舒淳。”

    “下周六上午十点,我在机场T1五号门等你,如果你不愿意来的话说明我们缘分不够,人生就是这样,有些机会摆在我们面前,我们有时会犹豫,有时会果断。但这并不能代表犹豫的那个就是不好的,果断的那个就是最佳的。”

    罗川挥了挥手中的相机,“再见,舒淳。”

    男人的背影愈见愈远,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多大起伏。一根烟后,将烟蒂连同着名片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

    期末周终于结束了,上午刚考完试就有陆陆续续推着行李箱回家的学生们。六月末的岭南,半下午的时候还是热得令人窒息,宿舍底下池塘养的一群鸭子,也没了往日的聒噪,躲在庇荫处用喙梳理着褐绿色的羽毛。

    四人间的宿舍,空调21摄氏度。

    “我走啦,淳淳。”

    说话的女孩推着大腿高的行李箱往门口走,手里大包小包的提着袋子。

    “下学期见喽,我会想你的!么么。”

    舒淳探出个脑袋,挥了挥手,手中的叉子上还有半块芒果。

    “路上注意安全。”

    “你早点回家哦,拜。”

    最后一个室友也回家了,整个寝室静悄悄的,只有空调运作的嗡嗡声。

    舒淳一口把芒果塞进嘴,伸手将灯光调暗了些。

    半盘着腿在椅子上,穿着黑色的吊带上衣,略微紧身。头发随意的半夹着,几缕散落发丝慵懒地坠在锁骨上方。从桌上拿起调色盘,一抹拿坡里黄加白,完成了画作的最后一笔。

    是荒原上的斜阳,底下用黑色丙烯笔的落款日期却是五年前。

    此时的天色已经较为暗淡,太阳西下却没一处余晖,墨蓝色的天空漩涡状的云块,校园里的学生走的已经差不多了,寂静的不像话。

    昏暗灯光下的背影略显落寂,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气氛。

    舒淳看了眼晾在一边,没几秒接连不断的消息疯狂式的提示音。皱皱眉低骂了一句,拿手机给对面的人回了句「再发拉黑」

    对面秒回「接电话」

    舒淳无奈的叹息,这小子是真赖上她了。事情的起因是四个月前室友找的家教兼职,但头一天正赶上家里有事本想向家长请个假,可对方是个高考生时间耽误不起。

    “舒淳,淳淳,淳姐,你就帮帮我吧。”

    “不帮。”

    “呜呜呜呜呜呜呜,你就替我去一次,就一次!我...我请你吃饭。”

    “在减肥。”

    “啊啊啊啊啊啊啊,淳淳你最好了,我第一次兼职生涯不能这样夭折啊,求求...”

    没等说完,电话那头打断,“好了,我会去的。”

    “我最爱你了,么么么么么。”

    舒淳有些嫌弃把手机拿远了些,还是能听到里边儿传出来的鬼动静,没忍住轻笑了声。

    -

    就这样她变成了临时的老师,周六下午三点半准时出现在学生家里。是一个中年女人接待她的,应该就是学生家长了。

    女人敲了敲里屋的门,然后转头尴尬的朝她笑笑,很显然是没人回应。

    随后敲击的声音比刚才更重了些,说了几句粤语,舒淳听不懂。

    但没几秒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男孩,瘦高的,刚睡醒皱着眉且上半身没穿衣服。她下意识看向别处。

    “畀唔畀人瞓觉喇。”(让不让人睡觉了?)暴躁地揉了揉头发,“候烦”(好烦)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下午要补课,老师已经来了赶紧穿上衣服。”

    女人从客厅的沙发上随便抓起一件t恤扔给他,男孩这才看到妈妈身后还站着个人,敛了敛脾气,套上衣服转身进了房间。

    “不好意思啊。”女人脸上满是歉意。

    “没关系”舒淳紧跟其后进了房间,男孩手肘撑着桌子,吊儿郎当坐在桌前。两把椅子一把在桌子中间,另一把小的在右侧,他好巧不巧的坐在右侧的位置,以一种禁锢式的姿势将中间的椅子困在双腿之间。

    舒淳把包放在一旁,“你坐中间。”

    男孩手撑着脸,从指缝间观察舒淳的表情。小心思被拆穿,略带玩味低头笑了一声,重新做回中间的位置。

    “睡懵了,老师。”

    舒淳坐在他旁边,从包里掏出试题卷。“现在这个时候,最适合的学习方法就是一边做真题一边查漏补缺。”

    侧头看了他一眼,“英语平时考几分?”

    “刚过及格线吧。”

    “六十多?”

    男孩挠挠头,这女人是一点面子没给他留。“差不多。”

    “四篇英语阅读,30分钟完成,现在开始。”

    “不是老师,我这刚睡醒...”

    没等他说完,舒淳拿出手机已经开始计时。

    “行行行,我做我做。”

    三十分钟后闹铃响了,没做完,他把试卷往旁边一推趴在桌上,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舒淳对着答案,男孩的家长进来送茶和水果。

    “舒淳,我有事先出去一趟,你们慢慢学。”

    “好。”

    沉重的关门声过后,男孩侧着头看她。“你叫舒淳。”

    “二十道题,你做了十四道,错了十道。”

    “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知道?”她反问。

    “我叫夏易承,因为我想告诉你。”

    “夏易承同学,你英语基础很差。”

    男孩咬着半块苹果含糊地说着,眼睛却半步不离地盯着她,“你知道为什么我英语这么差吗?”

    舒淳很疑惑,但也知道他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因为我没能早点遇到舒老师你。”

    她抿着温茶嘴角弯了弯。倒不是因为这小子的回答,而是因为自己的精准预判。

    “漂亮话谁不会说,下次模拟考用成绩说话。”

    舒淳没告诉他自己只给他补一次课。

    下了课夏易承软磨硬泡的加了她微信。找她聊天舒淳一次都没回复过,之后再补课见来的是别人,直接冷了脸。

    舒淳介于室友因为这事而受气和一个准高考生的心绪,答应他高考英语成绩超及格线三十分就和他见面,夏易承在那之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没发过动态。

    她也没多想,青春期的孩子对事物的兴趣程度就像春日的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半夜的一条消息,提示音很响但舒淳睡得很沉,翻了个身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拿起手机一看,是那孩子发的成绩截图,英语102。

    第二次见面,舒淳简洁明了恭喜他的超常发挥,但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他划清了界限。前几天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舒淳摔了烟头不满他的死缠烂打。

    电话再一次打了过来,她点了接听。

    “明天周六,你有空吗?”

    舒淳看了看电脑上的日历,想起了那天罗川对她说的话。演员?是她从未想涉及的领域,人生就是这样,一些莫名几秒的机遇出现在眼前,进退不是。

    但她还是挺赞同男人说的那番话,走哪条路不是走,不如,去尝试。

    “我明天要走了。”

    手机那头明显一顿,“你放假了?你要回家吗?”

    “嗯”

    此刻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透过窗户看不到一丝光亮。空调的冷风吹着她有些凉意,从一旁拿了条毯子裹在身上,目光停留在下午完成的那幅画上,天空不是蓝色,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颜色,像喷涌而出的岩浆,迸发。

    “夏易承,我们断了吧。”

    “什么意思。”她甚至能听出对方的语调冷了几度。

    “别再联系了,被不喜欢的人喜欢对我来说,是负担。”

    “...”

    沉默的几秒对面没有反应,舒淳按了挂断键。

    -

    第二日,舒淳简单收拾了行李。

    天气算明媚,在去机场的路上总是会有莫名的情绪,或许是对下一个目的地的憧憬,或许是对往日记忆的不舍与怀念,或许是对未来自己的迷茫虚幻定位。

    路上堵车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她倒是也不慌。自己掌控不了的统统交付给命运,是去还是留...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最终落在五号门前的男人身上,罗川也看到了她。

    冥冥之中是上天帮她做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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