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老师正在讲一道数学题。

    夏天对这类题很熟悉，百无聊赖地转头，看窗外的雨滴穿成项链。

    滴答滴。

    微生铭坐在窗边，夏天托腮望着窗外，余光里是微生铭的侧脸。

    长长的睫毛直直的伸出来，眼下的青黑色都像睫毛打下的阴影。

    夏天微微出神。

    昨天那两个女孩说的是真的吗？她打算下午放学去看看。夏天觉得今天下午非常适合她去探索学校疑似闹鬼的地方——下雨的傍晚自带阴森森的氛围感。

    最好是真的有鬼，让她可以赚点积分，然后和汽水换寻梦香。夏天想。

    下课铃声响起。

    夏天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微生铭对上了视线。并且，不知道对视了多久。

    微生铭率先移开目光。

    他的前座起身想要出去，不小心碰掉了他的笔记本。

    男生说着抱歉，捡起本子放回微生铭桌子上。一阵风吹过来，笔记本哗啦作响，一页页翻飞，最后在一页停下。

    眼尖的夏天在微生铭猛地合上笔记本前看到一幅素描肖像画。

    “哇，他画的是你哎。”汽水大声嚷嚷，好像怕夏天没看见、听不到，非常之八卦，“书里写的你都没有干，他是不是早就喜欢你了？”

    夏天也很意外，她也以为她不按小说里的剧情走，微生铭就不会喜欢她。她不按小说里的剧情走，一是因为她觉得那样太刻意，好像目的就是为了让微生铭喜欢自己，二是故事本来就发生了变化，她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微生铭合上笔记本，耳朵红了。

    夏天照顾他的情绪，移开视线，假装在看书，憋笑和汽水讨论，“我怎么感觉他和书里不太像呢？”

    “小说毕竟是小说哎，怎么可能把一个人的每一面、所有情绪完完全全写出来嘛。”汽水高傲地卧在窗台上，“不仅是人，世界观也是啦，就像小说里面也没有写什么喜山呀，什么诅咒呀的啊。”

    夏天摸摸下巴，深沉道，“嗯，有道理。”

    夏天抬笔在书的空白部分画了个简笔画。她在眼睛下面涂了个大大的黑眼圈。末了，满意地点头。

    这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也没有停。和褚师颖一起撑伞走出教学楼时，夏天才想起来上个星期借给微生铭的雨伞，他还没有还给她。

    算了，他应该把它忘记了吧。夏天想着，在雨幕中走向未知的道路。

    她们来到那个破旧的亭子时，上面吊着一个白衣女鬼。

    她流着两行血泪，瞪大眼看着向她走来的两个少女，身体随着风轻轻晃动。

    惊悚中带着一丝好笑。夏天如此评价。

    她和褚师颖走到亭子里，大眼瞪小眼。

    “然后我们要干嘛？”褚师颖问，“打散她？”

    “别别别，”夏天拦住她，“女侠冷静。”

    她抬头看向白裙子女鬼，眼中带着怜悯。

    走近了，她才看到女鬼身上的伤痕。

    她还没开口，女鬼先冲她们笑笑，一挥手，朝她们指指亭子上又出现的两个绳套。

    褚师颖拧眉，上前一步。夏天伸手挡住她，“我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起《子不语》里的一个故事。

    夏天试探性地把手伸进绳套里，果然听到女鬼温温柔柔地说：“你错了，应该是把头伸到里面。”

    夏天的胆子大起来，背也挺直了，“是你错了，所以才有今天，我没有错啊。”

    女鬼听了，愣住了。

    绳套消失了，她落到地上，大哭起来。

    夏天看看褚师颖，褚师颖轻轻摇了摇头，于是夏天没有再动作。

    女鬼渐渐停止了哭泣。她抬头，深深看了夏天一眼。夏天注意到她脸上红色的泪痕消失了。

    女鬼对着夏天深深鞠躬，慢慢消失了。

    有白色的气体飞向汽水。

    “她是消失了吗？”夏天呆呆地问褚师颖。

    褚师颖点点头，“她是自杀，不能入轮回，而且留在这里的也只是一缕执念而已。”

    夏天叹了声气。

    “你怎么知道这样可以让她离开的？”褚师颖好奇的问她。

    “我在《子不语》里面看到的，蔡书生买了个闹鬼的房子，半夜有鬼当着他的面上吊，还请他一起，他就把脚放进去，女鬼说他错了，蔡书生说是女鬼错了，然后女鬼听了就哭了，然后拜了拜蔡书生后走了。”夏天简单的讲述了这个故事，然后笑了笑，“蔡书生后来考了进士呢！说不定我们以后也会这么幸运。”

    褚师颖深表赞同。

    现在有了一百积分，可以换一个寻梦香。夏天非常满意。

    她仔细打量这里，在绿叶中看到一双双眼睛。

    她拽拽褚师颖的袖子，呆呆地伸手指向那里。

    褚师颖看到他们时，他们也冲了出来，朝她们露出黑色的长指甲。

    雷劈木被夏天揣在口袋里，这时候她攥住黑色的绳子，朝扑过来的鬼甩的虎虎生威。

    褚师颖甩出去几张符，解决了大半鬼魂。

    最后一只鬼消失在雷劈木下。

    夏天叹气。忘记告诉褚师颖让她来了，她还可以得积分换道具呢。

    不过现在的收获已经很多了，汽水说，她现在有三百积分了。

    “还有别的鬼吗？”夏天仔细观察四周。

    “没了。”褚师颖和汽水的声音重叠。

    褚师颖抱臂站着，“刚刚的鬼对人恶意很大，应该是以前惨死在这里的，然后直接被埋了。”

    汽水补充道，“这里阴气很重，本来鬼应该还挺多的，只是有的已经离开这里了。”

    夏天不得不感概自己这是什么运气，高中学校居然也是建在墓地上的。

    夏天回到家，就在手机上查了查学校的前身。但但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她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什么信息。

    最后，她看到了一个对微生瞬的专访。

    微生瞬在里面提到了学院是建在她家的老宅上的。

    还有，喻言的妈妈是她的表妹。

    夏天退出页面，微微出神。

    微生家的老宅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他们把十几个或者更多的人埋入地下？

    喻言身上吸取别人气运的方法又和他的妈妈、和微生家有关系吗？

    越想越不明白。夏天放下手机和烦乱的思绪，和汽水换了两根寻梦香。

    想了想，她又换了一张替身符。

    她决定去喻言和微生铭两个人的内心世界去看看。汽水说，最好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去。

    等到半夜十二点多，夏天估计他们应该都睡了。

    她把寻梦香点燃，盖好被子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慢慢坠落进一片黑暗中，最好她落到地面上。

    夏天睁开眼，看到一片混乱。她站在血色的地板上，处在一栋华丽却又诡异破旧的别墅里。

    她睁开眼时，就听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低语声，那个声音含混不清，又像是从夏天身边发出的，夏天凝神去听，还是听不清这声音的内容。

    她首先进入的是喻言的内心世界。

    大厅中央，椅子倒在地上，花瓶画框散落在地，一片狼藉。

    和喻言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蜷缩在沙发旁，瑟瑟发抖。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楼上有大力摔门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找什么东西。

    ——也许不是人。

    夏天听到它下楼的声音。

    大门打开着，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满脸泪痕，抬头看向面无表情，浑身湿透了的女人。

    也看到了朝他冲过来的怪物。

    不仅他呆住了，夏天也惊呆了。

    这个长着龙头的怪物是什么？

    它朝喻言扑过去，却被女人挡住。女人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怪物，被怪物撕咬。

    一下、又一下。

    她的身体渐渐消失，只在地板上留下一滩血迹。

    夏天这才注意到，地板原来不是红色的，而是被血染红的。

    她蹲下来，发现这血迹还没有干涸。

    她还在惊讶，那个怪物已经盯上了她，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喻言，转朝夏天扑过来。

    它的动作非常迅速，爪子挥向夏天的脖颈，幸好被雷劈木挡住了。

    夏天刚高兴了一下，吊坠就迅速变黑，分裂掉落了。

    “替身符！”汽水焦急地大声提醒她，“贴到墙上！”

    夏天的动作快于脑子，把符纸“啪”一声贴到墙上，迅速后退。

    怪物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夏天紧张地看着它，那张符在它的动作中随时有可能脱落，那她就完了。

    一个湿漉漉的影子从夏天身边走过。

    夏天惊讶的看着这个刚刚被怪物吞食的女人。

    她面无表情，再一次挡到喻言面前。

    符纸脱落了。怪物发现被骗，愤怒的转身，想要先解决女人。

    夏天看着它再一次吞食女人，然后死死的盯着她。

    一阵眩晕感袭来，夏天知道是寻梦香燃尽了，她即将离开喻言的内心世界。

    在脱离前，她朝喻言看过去，喻言正愣愣地看着她，连哭都忘记了。

    而女人再一次出现在门口。

    “那个怪物就是‘鬼’吗？”夏天揉揉太阳穴，有点疲惫。

    汽水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惊醒似的，“嗯”了一声，“有可能是。”

    “那个女人是喻言的妈妈吧。”夏天叹气，“只能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孩子——她真的很爱喻言啊。不过喻言也挺厉害的，虽然他妈妈‘死’后很快会又来一个，但是在那个间隙能躲避怪物也挺难的。”

    汽水淡淡应了声，“是啊。”

    “看到那是什么怪物了，可以查出它的名字吗？”夏天问汽水。

    “本来没有的……”汽水迟疑道，“但是我们现在被隔离了，我无法接收和查询那些资料。”

    夏天皱眉，“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把数据传给你们啊？”

    “以前有个任务，系统的资料被‘鬼’窃取了，”汽水解释道，“它的那些资料都被‘鬼’利用了。后来局里就有了这个规定。”

    夏天看了黑猫汽水一眼，“再去微生铭那里看看吧。”

    汽水默默点头。

    微生铭的内心世界和喻言不同，非常非常的广阔。

    她抬头，看到夜晚的天空上嵌着的一只只眼球在转来转去，充满恶意。

    这里立着许多面镜子，但里面都是微生铭本人，映不出夏天的身影。

    他们微笑着看着她。

    镜子慢慢移动，像要把夏天围在里面但夏天刚要伸手推镜子，镜子就退开了，像害怕碰到夏天一样。于是夏天不再管这些镜子，直直地往前走。

    前面突然出现一条路，镜子安静地立在两边和夏天身后。

    路的尽头有一个人影，一直背对着夏天。

    夏天想要看看她是谁。

    汽水察觉她的想法，严肃地告诫夏天，“在这里也可能会有危险，而且你已经没有替身符和雷劈木了，只有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鬼珠子和符纸，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夏天觉得那个背影非常熟悉。她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没事的！”她跑过去，“寻梦香应该快要燃尽了，很快就可以出去了，我就看看她是谁，不会有事的。”

    她跑的很快，但夏天很快意识到她和前面那个人的距离好像一直没有变化过。

    夏天感觉自己快要跑不动了。她还是没有追上前面的人，并且周围的镜子在缓缓移动，好像要把她们包围起来。

    一双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扣住夏天的肩膀。夏天用力挣扎，还是被身后的人扳过去。

    夏天皱着的眉慢慢放下。呆呆地看着身后的人。她看到自己的脸。

    微湿的刘海，一脸的惊诧，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神情。

    镜子慢慢逼近，把她们围在中央。天空上的眼睛齐齐凝视着她们。

    镜子里面是被夏天扣住肩膀的夏天。

    镜子里面还有镜子，还有还有还有还有，层层叠叠，把她们框在其中。

    这样的时候，夏天突然想起一个如何永远囚禁一只鬼的说法。

    那是这样说的——把鬼关在镜子里，再用一面镜子对着它，它就永远走不出来了。

    夏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对上一双猛然后退，然后消失的眼睛。

    是微生铭的眼睛。

    夏天记得很清楚，他眼睛的形状。

    微微上扬的丹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