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是大名鼎鼎的许负。

    她原名许莫负，十九岁封侯。

    出生就被视为秦国的祥瑞。

    始皇帝以两千金奉养。

    还在襁褓中就可以断人吉凶。

    她曾经准确预言了秦朝的崩溃，高祖刘邦的崛起。也预言了薄姬之子会成为天子，更是算准了周亚夫和邓通活生生饿死。

    我是她唯一的徒弟。

    师傅总是独自对着窗外连绵的青山发呆。

    外头总是有不可一世的王公贵族，讨好的低声下气的求师傅看相。

    可身为文帝义母的师傅统统将他们拒之门外。

    成堆的金玉弃之敝履，珍贵的丝绸随意堆叠。

    她为我看了第四次相。

    彼时，我不过是市井上一个黄毛丫头，不过问了一句：“大娘，是否要喝杯水？”

    只因这一点善念，令师傅想起了黄石公曾经的授业之恩，她替我看了相并收我做了徒弟。

    只是师傅从来都不肯告诉我，给我看的相是什么结果。

    传闻师傅可以看透一个人的命运，寿数甚至是气运，我着实是好奇，缠着师傅问个没完。

    偶尔缠得急了。

    师傅也只是摸摸我的头，“阿虹，别去长安。”

    我只是懵懂的点点头，老老实实跟着师傅学看相。

    我没有师傅的逆天天赋，我看相需要借助外物，卜卦。不像师傅，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准确预言。

    师傅告诉我，给别人看相，不能说坏的。

    比如，看出一个人要摔跤跌断腿但是发了一笔横财。就告诉他会发横财。

    一个人要有儿子却要死老婆，就只说他要当父亲了。

    人们只喜欢听到好事，说准了坏事就会觉得，是相师的预言诅咒了他们。

    当然最重要的是少看相。

    师傅在的时候，没人敢造次。

    可是在陛下继承皇位之后的建元四年，师傅永远合上了双眼。那一年我十二岁。

    死前师傅握紧我的手，告诉我：“阿虹，永远不要尝试去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师傅这一生算了五卦，有三卦应验，还有两卦，一卦关于我，师傅不肯说。

    还有一卦关于她最疼爱的外孙郭解，师傅说郭解会得天下人景仰，也会因为姓杨的人家被陛下夷去三族。

    我不明白得到那么多人的景仰为什么还会被灭族，只记得矮小的郭解握紧了拳头。

    “大丈夫有作为有所不为，解宁愿快意恩仇，不愿做汲汲营营之流。”

    师傅劝不住郭解，也不能阻止我去往长安。

    师傅去世的第二年，建元五年，陛下下旨，召我去长安，为陈皇后看相。

    我只能收拾行李，默默在师傅的墓前拜了三拜，我暗暗下决心，等看完相就走，绝对不主动招惹是非。

    可是我食言了。

    陛下很年轻，我却不敢抬头，或许是我恭敬畏缩的姿态和他想象中的世外高人相差甚远，他很快便对我失去兴趣，让我去拜见皇后。

    陈皇后很美丽，锦衣玉食将她堆砌成一个精雕玉琢的高贵模样。陛下许诺的金屋虽然并没有实现，但是这华丽的椒房殿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就是许负的弟子？”连声音也很好听，一听就透露着高贵。

    我恭恭敬敬地回应着，“是。”

    “不是替本宫看相么？不抬头怎么看？”陈皇后对我还算和气。

    我抬起头，眼前除了陈皇后，还有一位应该是她的母亲，大名鼎鼎的馆陶大长公主刘嫖了。

    我仔细替皇后看了相，又拿出龟甲，放入铜钱，轻轻摇动，倒在地面上。

    只能说好事，我告诫自己。

    可是，冷汗还是止不住的滑落。

    陈皇后这一生无子，而且，很快就要失宠，幽禁长门宫，至死不得帝宠，死生不复相见。

    我擦了一把冷汗，运势急转而下。

    我只能说，“皇后，洪福齐天，一生荣华。”

    “那子嗣呢？”陈皇后追问。

    我只敢模棱两可，“皇后气运非同寻常，虹学艺不精，却也知道，心诚则灵。”

    我又替馆陶大长公主看了相，也是一生无忧，而且在过几年她的丈夫就会死去，她也将迎来自己的真爱，还是一段惊世骇俗的忘年之恋。

    我咽下这些秘辛不谈。

    陈皇后最后盖棺定论，“你比你师傅可差远了，还是说你师傅就是个沽名钓誉的，正好撞大运押对了而已。”

    师傅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我自然不配与之相比。可污蔑师傅的名号我可忍不住。

    还好窦太主及时制止了陈皇后的言行无状，“不得无礼。”

    毕竟按辈份，我师傅还是窦太主的干太奶奶呢！

    我几乎是扶着墙退出椒房殿的。

    然而陈皇后的定论却不能阻挡陛下的好奇。

    “你也替朕看一看吧！”

    我几乎是瞬间趴倒在地上，师傅说的对，我不该来长安。

    陛下看我这样反而笑了，“无需害怕，只要看看子嗣，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命中无子。”

    是了，建元五年了，陛下已经二十二岁，却没有子嗣，这对一个皇帝来说确实是糟心。

    我只能大着胆子替陛下看相卜卦。

    只看子嗣很简单，但是师傅没教我只看子嗣，所以我不小心也看到了这位陛下未来的丰功伟绩，还有他的众叛亲离，穷兵黩武。

    我按捺住心头的惊怖，告诉陛下，“有，而且大汉未来的天子将会在四十年后诞生。”

    我不敢抬头，只听见陛下的笑声在宫殿内回荡。

    “四十年？”

    便是皇帝在这个时候，想要活到六十岁都不容易，怎么会有人六十多了还能生孩子？

    况且真到那时候，这孩子生了和没生有什么不同。

    陛下笑完了这才盖章定论，“阿娇说的对，你是才疏学浅了些，许负之盛名，未免言过其实。”

    我有些愤怒，他们不相信我就算了，却总拿师傅说事，欺负师傅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是吗？

    我抬起头，虽有些郁闷但仍旧保持理智，没有直视陛下的面容，“我非但算出陛下的子嗣，还算出明年，陛下将会亲政。”

    没有一个皇帝能够抗拒亲政的魅力，我看着兴奋的皇帝，深觉师傅说的没错，人总是会相信好事。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只是这一句意气之语，竟是会如此快速的传到了太皇太后耳中。

    我以为这泱泱汉宫的主人是陛下，却没看透实际上的主权人正是面前这个垂垂老矣的老妪。

    我和师傅一样，能够算得尽人的命运，却算不出人心。

    “便是你，算出哀家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吗？”

    我跪在地上，苦不堪言。

    再一次清楚的认识到，师傅的先见之明。

    长安步步惊心，张开一个又一个的巨网，将我一点一点吞噬。